故乡札记 第三十六章

第二天早晨，鲁承容将房门钥匙栓在孔尚志的黄迪卡袄罩扣眼上，便赶往冰棍厂劳动。孔尚志肩扛长长的木杆红缨枪，一连穿过公司家属区两条小道，来到高秋荪家。气喘吁吁的孔尚志将红缨枪竖在墙边，奋力拉开外房门，不成想迎面被李秀琴伸胳膊拦住。

在冰棍厂，李秀琴专挑轻俏活，为着节省力气回家做家务。因此，时间一久，街道妇女大队干部找个由头，将藏奸耍滑的李秀琴刷回家。高秋荪又为李秀琴弄个生活区大院管理员的角色，就是将生活区的孩子们组织起来，做抓特务的游戏，再收集一些小人书阅读，讲故事等等。大院管理员属于尽义务，既不在煤炭公司编制，也没有工资。老谋深算的高秋荪这一步，是为了能把李秀琴安插进煤炭公司图书室。

李秀琴闲在家里，格外眼红鲁承容每天一元九角的卯子工钱，她已经数度扒着结满冰凌花的窗户瞭望。刚刚，李秀琴看到鲁承容顺南北街走了，愈加被难解的大问号钩扯得坐立难安。

满腹狐疑的李秀琴盘问孔尚志道：“现在大院儿没有活动，你来干嘛？你妈干啥去了？你说实话，就让你找高强玩。”孔尚志站在黑黢黢的过道上，漫不经心地道：“哦，我妈串门去了。”鲁承容临出门的时候，一再叮咛，让孔尚志讲“不知道！”以搪塞李秀琴。可孔尚志觉得“不知道”这三个字，明显带有隐瞒对方的意思。

李秀琴跟谁都藏着心眼，她从不相信任何人，当然别人也不相信她。将信将疑的李秀琴追问道：“上谁家串门去了？”孔尚志不耐烦地道：“上小木头桥老余家串门去了——你问那么多干嘛呀？”至此李秀琴那颗久悬的心才算放下，阴郁的脸上露出几分笑容。笑嘻嘻的李秀琴抚拍孔尚志肩膀道：“好孩子，没什么事情，我就是问问呗——尚志真聪明，快上里间跟高强玩去吧！”李秀琴一阵窃喜，心想这小子真傻蛋，竟然问什么就说什么，远没有自家高强奸。假使换成高强准会说：“不知道。”就这样，厚道的鲁承容赚个与人同乐，儿子也落得白白被人家照看。

此时高强正趴在苹果绿漆的土炕上，向张道生（邻居张有的儿子）炫耀手中的万花筒。玩性正浓的高强无暇理会孔尚志，自顾闭一只眼睁一只眼，窥视万花筒五彩斑斓的世界。

孔尚志一伸手，就被高强挡住道：“你先玩玩火石枪吧”孔尚志觊觎万花筒，却打怵高强胳膊紧绷绷的黑肉。大院孩子凑成的几百册小人书被锁在炕头大木箱里，而刘大可的儿子刘比克那套四十八本《三国演义》也在里头。孔尚志没有办法，只得拾起火石玩具枪，而张道生被允许站一旁观看，就算是恩赐喽。

百无聊赖的孔尚志一连扣动玩具枪，他灵机一动，就附在高强耳边道：“高强，我告诉你件事，如果咱们三个不跟刘比克好了，那么你就不用把万花筒还给他喽，这东西不就归你喽。”

高强面对极具诱惑力的建议，不由得眨动细细的长虫眼，既有俩人支持，还能将万花筒据为己有，这样的结果太合适不过了。高强绷着黑脸蛋道：“听着啊，往后咱们不跟刘比克好了——都不许再找他玩——”神情激动的高强说着说着，嘴角不由淌出一溜哈喇子。高强甩掉掌心的涎水，逼问张道生道：“唉——记住没有？”怯生生的张道生眼望高强，又转眼看看孔尚志才点头同意。孔尚志嗔道：“高强，到时候你得把万花筒给我俩玩，还得让我俩看小人书！”“嘿嘿——行”高强坏笑着应承。

三个人玩上一会儿，索然无味的孔尚志将玩具枪丢炕上，拉上张道生一起离开。不成想，在胡同俩人恰巧碰见刘比克。孔尚志跑上前，亲热地拉住刘比克的手道：“比克，我悄悄告诉你一件事情，但可别说是我说的——高强刚才让我们俩不再跟你好了！我们俩害怕，就只好假装同意了。”刘比克蹙起眉头问道：“张道生，高强是这么说的么？是真的吗？”刘比克得到印证，不由恨恨地道“那好呀，我还不跟他玩了呢——走走，咱们去玩！”愤怒的刘比克说完掉头就与俩人走了。

中午，刘比克的妈妈苏月贤骑车下班，在南北街上被孔尚志迎头拦住。孔尚志急急道：“苏阿姨，我告诉你件事儿——高强把你家的万花筒骗到他家里，你赶紧去要回来吧。另外要告诉刘比克不能把家里的小人书缴到大院儿，免得传来传去，弄得破破烂烂的。”苏月贤认真听完，对满目真诚的孔尚志道：“好孩子，我知道了，孔尚志真是个好孩子。”苏月贤说罢，推自行车急匆匆赶往高强家。

打这往后，非但刘比克的万花筒归孔尚志把玩，而且那套《三国演义》连环画，从第一本《桃园结义》到最后一本《三国归晋》也一并落到他手上。孔尚志和刘比克从此也成为好朋友，只是那个赔了玩具又折书的高强，兴许至今也没弄明白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