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札记 第三十三章

今天是周六，许敏学去头道河后勤农场报到已经有半个多月了。这些天孔克己跟鲁承容反复唠叨，预备赶礼拜天去探望表弟。许敏学在这里的时候，鲁承容心里烦气，现在反倒觉得亏欠了什么。为此，早晨鲁承容刻意炒些咸肉块，装到玻璃罐头瓶里，预备明天带上。

中午，余纯一从采掘区下班，骑自行车刚进三道河镇，就远远望见表弟张有站在班车站点。余纯一感觉情况不对，就紧蹬自行车赶过去。

余纯一好一番劝说，无奈张有铁定心肠，硬硬爬上发往二道河的敞车走了。表弟张有从老家扑奔而来，仅住几天就赌气走了，余纯一真不知道面子往哪搁。余纯一越想越难过，越想越生气，就狂蹬自行车一阵风往家赶。

从张有到三道河的第二天起，只要余纯一前脚一出门，余纯一媳妇就借故摔盘子摔碗。今早，余纯一媳妇故伎重演，在过屋故意将盘子、碗筷弄得哗哗响。余纯一媳妇鼓捣一气，发觉警告不奏效果，就抓起饭帚戳点大黄狗道：“你吃饱了咋还不走？还打算待到什么时候？狗狗，吃完就走！”负气的余纯一媳妇说罢抬脚踢向大黄狗。无辜的大黄狗被踢中后腰，呜咽一声跑到外面。

临近中午，心有不甘的余纯一媳妇冲门口的大黄狗道：“狗哇狗，你一天白吃白喝的——脸皮咋那么厚，滚滚滚！”

坐卧难安的张有直跳起来，迅疾用麻绳打上四方块行李，背上就走。这两天张有已经不堪忍受，倘若不是没有落脚的地方，早就爬起来走了。

余纯一媳妇眼看张有头也不回走喽，不由心生懊悔，追着劝道：“表弟呀，好端端的——你咋走了？嫂子预备中午给你们哥俩包饺子哩，快别走了。”盛怒的张有别着脸道：“表嫂子，跟我表哥说一声，就说我有事走了！”张有说着眼泪滚落下来，但还是一狠心走了。

怒不可遏的余纯一紧紧盯着媳妇，刚要动粗的一刹那，看到媳妇隆起的肚子和炕沿下一帘鼻涕眼泪，心又软下来。余纯一无处撒气，就抓起崭新的木椅子奋力朝地上摔去。

余纯一看着摔烂的木椅子，心生懊悔，嘴上却道：“我他娘的就不要你了，又能怎样？”掩面而泣的余纯一媳妇拎起墙角一副麻绳冲出去，躲进木板仓房。

鲁承容经过一番劝说，余纯一媳妇才丢下麻绳从仓房出来，二人一起搭运煤车去二道河了。剩下余纯一守着一小盆猪肉荠菜馅和揉好的白面团，却感到束手无措。余纯一灵机一动，将这团白面切成四半，擀成四张大面饼，再把饺子馅分四份包上。信心满满的余纯一烧开水，把四只半月型大饺子丢进大铁锅，便“咚咚咚——”敲击间壁墙，给孔克己发开饭信号。

余纯一与孔克己坐炕头上，俩人一边就着大葱蘸酱，一边喝烧酒，等到将煮破皮的大饺子打捞上来，却发现肉馅依旧鲜生生的。无奈之下，余纯一用饭铲子将这些大饺子捣碎，重新丢到大铁锅里，结果熬成一锅飘着油花的囫囵片儿汤。

转年初夏的一个早晨，孔克己在房门外面来回踱步。“哇——哇——”屋里猛然传出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喜出望外的孔克己禁不住念叨：“我孔克己有后喽——我有后了！”

孔克己和鲁承容的独生儿子生得胖头大身，出生三天就闹着翻身。小孩每次翻过身来，鲁承容就小心翼翼将他搬转回来，后来就用布条轻轻捆绑到木板上。

幸福的日子一天天过去，但一直等到第七天小孩还闭合双眼。莫非儿子是个小瞎子？鲁承容心里犯嘀咕，就扒开小孩眼皮，看见乌闪的大眼睛才放心。

小孩满月那天清晨，鲁承容翻查白灰墙上的月历牌，回味着每一天的甜美。美滋滋的鲁承容嘱咐孔克己将辘轳井里的一包冻肉摇上来，预备中午招待客人。

“嗯嗯——”孔克己一边答应，一边沉吟着给儿子起名字。孔克己的家谱已在离乱年代中遗失，他觉得喋喋不休的内孔外孔之争，真孔伪孔之辨已经没有意思，莫不如抛开靠不住的尘网旧事，不去抄袭衍圣公定好的字辈。孔克己思来虑去，觉得自己倒也算心怀坦荡，就给儿子起名“尚志”是谓志存高远。

中午，孔克己陪着工友喝上好些酒，感觉自己今天酒量格外大。意犹未尽的孔克己乘着酒兴，从小木箱里拿出一折许老师赠送的《多宝塔字帖》让工友们观赏。醉意朦胧的孔克己道：“字如其人，烈士颜真卿宁死不屈，他的字端严庄重，乍看生硬，但愈久耐看——人生命途多舛，世事难料，孩子能做个自食其力的工人也好，我给他取名尚志，哪怕将来回故乡当个农民，也要志存高洁，胸怀高远。”

酒脸通红的余纯一捧起方格青铜镇纸道：“克己，你给我儿子起的“**”这个名字倒是不错，但还得弄套这物件！”孔克己笑吟吟道：“行行，等我回老家的时候，再求几件回来”。孔克己又想起事情，就对四围的工友道：“我已经抽调二道河公司了——咱们这帮人在三道河这么多年，现在真有点舍不得！”屋里气氛顿时凝重起来，依依不舍的工友们又一起喝上好些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