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札记 第十三章

一连几天，许师娘与早出晚归的许继美夫妇碰不到面，就主动帮厨师保姆干些活计。起初厨师与保姆对许师娘还算客气，但她俩很快揣度出女主人心思，就有意与许师娘保持距离。厨师与保姆规避与许师娘讲话，在背后却毫不吝啬口水。许师娘几次遭遇议论讥笑，被搞得面红耳赤，最后怅然躲入阁楼。寝食难安得许师娘除去下楼吃饭，大多时间处在阁楼发呆，她从未拿过人家东西，现在反倒感觉是背负罪孽得人。

许继美得儿子是令许师娘感到欣慰得人，那天中午为他烙上一回家乡得鸡蛋饼，便是最为欢欣得时光。

一周以后，面色通红得王映霞推开书房门，尖起朗润流畅的嗓儿道：“啊咦——送我们娘俩去剧院宿舍。”

许继美慌忙迎出来，将王映霞拥回卧室。王映霞已经被久抑的心火燃成小辣椒，她匆匆换上浅蓝色布旗袍和红毛衣外套，蹬上半高跟黑皮鞋，又黯然坐回床边。

许继美道：“不早就讲好的么？人家对咱父母都不错。”王映霞闪转泪眸道：“那你说，什么时候走？”焦头烂额的许继美道：“行行，明天早晨就送她走！”

阁楼里的许师娘坐立难安，她反复揪扯蓝布白花褂子襟，好容易等楼下安静下来，又开始呆呆地想心事。这几天，许师娘已经萌生去意，觉得这里不如头顶蓝天白云的老家踏实。许师娘就像关进丝笼的灰山雀，除去饱有惶恐与眼泪，外面的精彩繁华压根就不属于她。

厨师敲开房门问道：“嫂子，说您明天就回老家了，问道需要捎什么东西，今晚吃什么？——我好提前准备。”懵愣住的许师娘犹豫片刻，静静地道：“我什么也不需要——那么，我下去再烙些鸡蛋饼罢”

“哦——对了，刚刚吩咐保姆上楼陪陪你”面无表情的厨师说完紧盯着许师娘的脸。许师娘明白过来，她苦笑一下，伸手大敞开房门。看着厨师下楼，如释重负的许师娘一声轻叹，便着手收拾包袱。

这天中午，伤愈的孔运林蹲在孔家村大队牛棚门口，满意地望着石槽前的一排大水牛。孔运林饲养的这些水牛，个个毛光体壮。

孔运林的大儿子孔克己去粮库已经两个月了，并且还干得不糙。一想到这，孔运林禁不住笑眯眯的，他猛然发现两个女儿用草扒子搂耙场院里零落的稻草。怒不可遏的孔运林冲出去，跳着脚将来送饭的两个黄毛丫头轰出去。

滨海一连两年大旱，孔运林家粮缸空空的，这俩月全靠野菜度日。眼看两个羸弱的女儿走了，孔运林心里也蛮不是滋味，他又听见牛棚里传出“啊呀——啊呀，救命！”东院的毛头小伙韩孟坚被一头大水牛用弯弯的犄角勾住衣角，高高挑起来。孔运林紧忙跑过去，将高悬起来的韩孟坚抱下来。

刚刚韩孟坚溜进牛棚拣食石槽里的花生饼饹馇，不防备激怒了大水牛。惊魂未定的韩孟坚可怜兮兮道：“大爷，野菜咸饭不顶用，这会肚子又瘪了，就给俺一块花生饼吧？”一身冷汗的孔运林沉下脸道：“孩子，那边瓦罐的野菜汤你趁热喝了吧！花生饼饹渣得留着喂牛。”孔运林说罢指指牛棚门口的黑瓦罐。韩孟坚兴冲冲过去抱起瓦罐，眼看映出苦相的清汤，竟比自家的野菜咸饭还要亮堂。满眼失望的韩孟坚蔫耷下脑袋，放下黑瓦罐，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沉积粪水的牛蹄坑走了。

孔克己去滨海粮库报名那天，粮库干部见他一脸青涩，骨骼清奇，还以为是闲逛的毛头小伙，等到问明就里，便将报名簿子丢过去。戴蓝套袖的粮库干部望着孔克己规规矩矩的字体，寻思片刻道：“小孔，你干库房里的粗活计恐怕不适合，这样吧，你帮我写写算算。”

到了中午，粮库干部领孔克己到食堂吃了一顿地瓜面煎饼，这样就算将孔克己留下了。接下来，孔克己日日清半月结，将账目记得清清楚楚，把粮库干部喜欢的不得了。

今天下晚，孔克己从滨海粮库大门出来，凑进石墙根的人堆里。大石墙上贴着一张招募广告，大红纸上用毛笔写着：“广大青年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为国垦荒，多打粮食，支援国家建设……”今年大旱，夏粮已经征不上来，这两天孔克己早已隐动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