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萍 放她走了

“你破坏我家庭，不得好死，你个狐狸精”，一声声咒骂把熟睡的捡妮惊醒，接着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捡妮的床本来就离房顶很近，而放鞭炮的人就在屋后的小山坡上，小山坡和房顶一样高，所以就像是在她跟前放鞭炮一样。

在屋后咒骂的正是向万培的妻子冉凤英，她一边骂一边烧着香，还放着鞭炮。冉凤英接到妹妹翠香的长途电话，得知了家里的事情，就提前辞了工，前前后后一个多月才到屋。

张莲英白天和向万培到集市上去买东西，天黑尽了才回来。大清早的一声声哭嚎，还有这声音，她又怎么会不知道是冲自己来的呢，她心里发慌，坐在床上动都不敢动。

向万培万万没想到自己前脚刚和张莲英分开，老婆冉凤英后脚就到屋了。向万培嘴上说着：“这么多大包小包的，咋个不在镇上歇一晚上再回来”，其实心里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还好她们两个没撞个正面，要是撞见了，那还得了。他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就在他沾沾自喜的时候，冉凤英挨着桌子坐下，外面已经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加上舟车劳顿，她没有直接去休息的意思，喝了一口桌子上茶壶里的水，说：“是你自己说，还是怎样”？

“说啥子”？向万培故意装傻，因为他还不确定她到底指的是哪件事。

“看来你是不准备说是不是”？冉凤英说。

“说啥子啊？你把我整得稀里糊涂的”，向万培说。

“你跟张莲英那个狐狸精的事”，冉凤英不想再兜圈子。

“张莲英，我跟张莲英有啥子事”？向万培还在强装镇定。

冉凤英拿出事先路上买好的老鼠药，掏出来拿在手上，威胁到：“是你自己承认，还是我死了成全你们两个”？向万培看到冉凤英手里的老鼠药，吓得连忙跪在冉凤英跟前，央求她的原谅，还说是张莲英勾引他的，跟他没有关系，冉凤英对眼前这个下贱的男人一阵拳打脚踢，接着趴在桌子上大哭起来。哭声惊醒了在睡觉的娃娃们，老二、老三和最小的儿子看到妈回来了，欢喜的不得了，老大鄙夷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爸爸，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么一天。冉凤英给几个娃娃分了水果糖，叫他们上床去睡觉，还特别叮嘱老大，不要操心大人的事，安心搞好学习。冉凤英整夜没睡，她觉得自己男人太不成器，自己辛辛苦苦的在外面打工挣钱供娃娃读书，他却在屋里乱搞，她想不明白，流了一晚上的泪，她要报复张莲英，于是就有了早晨捡妮被鞭炮声惊醒的那一幕。

捡妮已经听出是冉翠凤的声音，口中的“狐狸精”指的就是张莲英，她来不及拉上鞋跟，拖着鞋急忙下楼，看见张莲英很害怕的坐在床上。

捡妮叫醒王小磊，拉着他一起到地坝宽敞的地方，她害怕鞭炮的火星子点燃了家里的几间茅草屋，更害怕冉凤英发起疯来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她又去叫了张莲英，“快点起来到屋外头去”，捡妮带走恳求的意思，因为她害怕出事，可张莲英却做出一副不需要别人可怜的样子。

外面鬼哭狼嚎，像是哭丧一般，又是哭，又是唱，又是跳，冉凤英就是要在这冬腊月快团聚的时候，让她屋里粘上晦气。

捡妮叫不动张莲英，她和王小磊两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地坝里，她一直低着头，因为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议论的声音越来越大，捡妮感觉很压抑窒息。这时，一个鞭炮落到王小磊旁边炸了，吓得他大哭大叫起来，连忙捂着耳朵躲到了墙角。捡妮攥紧拳头，面对张莲英做的丑事，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而此时的她却躲在屋里，出都不敢出来，农村的邻居不是血亲就是表亲，看着两姐弟受欺负，倒像是看稀奇，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姐弟俩说句公道话。

“孙女子”，捡妮的爷爷奶奶从人群中挤进来，看到爷爷奶奶的捡妮顿时觉得有了依靠，但她还是一句话也没说，一直低着头。

爷爷也想趁这个“东窗事发”的机会，好好教训一下张莲英，但爷爷走进去看到坐在床上的张莲英先是长叹了一声，接着摆摆头，说：“娃娃我们接下去，你在屋里好生反省，若是真出了啥子事，也是你自己惹的，怪不得别人”。

两个老人领着娃娃从人群中离开。冉凤英的声音已经沙哑，向万英中途还给她端了好几次茶，见她声音越来越小，骂也骂不出来了，那些无事凑热闹的才回去上坡干活。

“捡妮，屋里墙上挂的那些肉，都只剩“光板板”了，你知不知道”？奶奶一边洗白菜上的泥巴一边问捡妮。捡妮心里直犯嘀咕，奶奶怎么会知道的？怪不得奶奶上次去家里还故意看了一眼墙上的肉。“晓不得”，捡妮一边回答一边往灶里添柴，火光照在她稚嫩又懂事的脸上。“那你晓不晓得是哪个吃的”？奶奶又问。面对奶奶接二连三的询问，捡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已经肯定，奶奶心里早就知道是向万培吃的，只是想让她亲口说出。

饭没吃几口，捡妮就下了桌子，“爷爷我回去把书包拿下来”捡妮说。

爷爷一听是回去拿书包也没有阻拦，就说：“要得，拿了就下来”。

走得离爷爷的屋有一段距离了，捡妮开始跑起来，两家离的远，爷爷单家独户的住在山脚下，中间隔了一座山，一条陡峭的山路夹在两座山之间。天气很冷，一阵快跑之后，她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想快些到屋，想知道张莲英是否安全，她很担心张莲英，不管她做过什么错事，那都是生她养她的母亲。捡妮坐在石头上喘了口气，又开始跑起来。

到屋门口了也没有听见冉凤英的谩骂声，想必是走了，大门还是关着的，捡妮先去看了一眼猪槽，猪槽里有剩下的猪食，应该是张莲英喂过了，她准备推门进屋，听见屋里有人说话，“我跟她说你们是三月份在一起的”，说话的是向万英。

“那没有啊，我们没有在一起过”，张莲英装出一副打死也不承认的无辜样。

“你就承认嘛，反正我哥哥都承认了”，向万英一副小人得志，趾高气扬的样子。

张莲英听到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说要带她走的男人会是个怂包，她被吓的不敢再说话。

站在门口的捡妮推门冲了进来，拿了门背后拴门的一根棒子指着向万英吼道：“滚”。

“死女子，冲哪个吼，不晓得死活的东西”，向万英说。看到捡妮凶神恶煞的样子，只好灰溜溜的走了。

捡妮看向张莲英，替她感到可悲，原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可靠的男人，还计划着私奔，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下贱东西。原以为那些粮食能收买向万英，替他们保守秘密，现在看来，那些粮食只怕是喂了狗。

捡妮将手里的木棒狠狠地扔在地上，眼泪哗的一下流出来，一边哭一边说：“你这样的根本配不上我老汉儿”，她话音刚落，“啪”的一声，张莲英的巴掌重重的落在了她的脸上，脸上立即出现了五个手指印，“老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张莲英吼道。

捡妮转身哭成了泪人，事情是不会就这样平息的，冉凤英叫了一帮人挖了捡妮上学的路，还放出狠话：“只要是张莲英屋里的人从那儿路过，就棍棒打死”。

即使他们不挖断路，捡妮也决定不会再走那条路，其实他们挖的那一两个坑也拦不住她，她只想耳根清净的到学校，安安心心的上课，所以走些“冤路”也不怕。

“听他们说王捡妮的妈在外面偷人被捉到了”，几个娃娃在捡妮背后议论着，捡妮和娇娇走在前面，她低着头，把所有的委屈都咽下去。汤娇娇忍不住了，转过身去：“在背后乱嚼舌根，也不怕烂嘴巴”。娇娇性格开朗，泼辣，虽然妈妈是个哑巴，但从小对娇娇的“娇纵”，让她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几个娃娃不敢惹汤娇娇，因为都知道她妈每天都会到半路上来接她。

“捡妮我今天送你回去嘛”，娇娇心疼的望着捡妮的侧脸说。

“不用，我一个人可以”，她语气很强硬，她只是不想让娇娇知道自己要绕很远的“冤路”才能到家。

“你到底在外头偷了几个人”，接着是一阵呜呜呜的哭声，捡妮离屋老远就听到屋里有人争吵，仔细一听好像是爸爸的声音，难道是爸爸回来了，她飞奔进屋，却看见两个人扭打在一起，脸色瞬间就被吓白了。

王小平看到进来的女儿，从压在张莲英的身上站起来，但他心里还是没解气，抬起脚就朝张莲英的肚子一阵猛踢，捡妮第一次看到这么凶狠的爸爸，吓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身子也有些颤抖，张莲英痛得在地上打滚。

看来这一次真的是把爸爸逼急了，但捡妮还是大着胆子去把张莲英扶着拉起来。

“你走嘛，走的远远的，不要回来”，捡妮一边大哭一边对张莲英说。

张莲英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吧，所以想都没想就头也不回的跑了。

王小平瞪了捡妮一眼，没有吵骂她。他又转过身去，把头深埋，把所有的委屈和心酸通通咽了下去。然后坐在板凳上，掏出一包二块五的山城纸烟，他很少抽烟，烟雾缭绕中一张沧桑又老实的脸若隐若现。

这时，外面已经渐渐下起了雨，捡妮望着雨水从屋檐上的瓦片流下来，她伸手去接雨水，雨水流到掌心，又从指缝流走。

屋后面李宗军带着一帮人披着胶纸来砍捡妮家的甘蔗，甘蔗长得像碗口一样粗壮，捡妮听见了砍甘蔗的声音，也听见李宗军说：“砍完，一根都莫留”，她没有去阻止，她已经没有力气去阻止了。一帮人就像土匪一般，把一块甘蔗地砍了个精光，连同甘蔗叶子一起拖走了。

雨越下越大，溅湿了她的裤脚，又溅到门槛上。裤脚已经溅湿了半截，她还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泪水也如雨水般，从脸上流到了下巴，又滴到雨水里，和雨水混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