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唳长安 第八章：星分井鬼（上）

井、鬼、柳、星、张、翼、轸，朱雀七宿。

根据唐代名僧一行的《山河分野图》，雍州的分野是井鬼二宿，对应朱雀七宿中的井木犴和鬼金羊。

苏玄琰发现自己掉进了一条密道，内壁光滑，在恰到好处的位置，都嵌有大块的萤石，供给光亮，那只朱鸟，看起来等候多时了，接着向前飞去，不知走了何久。

荧石越来越少，当看到月亮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精致的宫殿，没有浮华的雕饰，但结构精巧，与山河相依，并以花卉绿植，浑然天成，只有古朴的卦象，作为装饰。

而自己站立的地方，是一处隐蔽的山洞，洞口长满了绿色植物，用手分开灌木，已经有人在此等待，是宴会开始前见面的宇文弥鲜，已解重甲，着以绫罗，给人不同的感觉。

“殿下，凉国公恭候多时了，请至涵虚台一叙。”宇文弥鲜微微躬身行礼，她的肩上，真是那只把他引来的朱鸟。

“有劳了。”

苏玄琰点点头，有些兴奋，终于要来了。

既至高台，极目远眺，竟能看见渭水之畔的长安城，渭水东流，月光萦绕。

微生玺穿着一身朱红的大氅，简单的用金箔制成的朱雀纹样装饰，对襟大袍，系带上挂着一只鸟形的金质吊坠，虽然只是常服，但端坐在席上的微生玺却隐约有一丝威势。

微生玺须发微霜，渐染风尘，深褐色的瞳仁衍射着令人难以捉摸的精芒，朱红色的大氅下伸出的一只左手正把玩着一枚龙形玉块，温润光泽的洁白玉质上泛着点点月光，西北三家与苏氏都有收藏玉玦的习惯，以鞭笞持玦者“当断不断，必受其乱”，苏氏皇嗣除印信外，皆以各自专人制作、镌有名的玉玦来证明身份。

微生玺手中的玉玦继承了他一贯的审美，纯色无垢，不饰浮华，但造价也颇为不匪。

顺着玉玦的方向，是一种极为古朴精巧的地图，上面摆满了不同颜色的玉牌。

苏玄琰掸了掸袍子上的灰尘，衣袖上的蟒纹随风蜿蜒曲折，凌厉的四爪锋锐如星，如蛟龙一般在云海间翻腾，默不作声地跪坐在席上，目光灼灼地看着那张地图。

“昔日秦始皇，雄踞关中，兼并六国，成就帝业，大修驰道，钩连天下，咸阳为天下之中，秦朝灭亡，楚人一炬，归于焦土；而后汉相萧何，于兴安宫上改建长乐宫群，至于汉武，长安终成坚城，与渭水对岸的咸阳旧址相望；隋于汉长安城东南处建大兴城，唐朝扩修营建，复称长安城；至于唐灭，兵燹四起，宫室毁坏，陛生禾黍，徒存废墟；直至前朝，虽为西京，不存殿宇，人口流失，或散于巴蜀、或散于中州、或散于江南，不复一城居百万之众之盛况，帝幸洛阳，或幸汴梁，谓之东都、中都、东京，坊间有言，帝欲都于姑苏、金陵、临安；直至大司农经营雍凉，受皇帝之托，再造坚城，直至新朝开辟，万象始新，多年艰苦，长安终现。衰朽残年，每亿往昔，徒增笑尔。”

微生玺冷不丁的有的没的说了，这样的一段话，貌似饱含了很多信息，却又莫名感觉很没有营养，但是他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将一枚枚用红玛瑙雕琢的三角锥放在一些玉碑上，那些玉牌所在的地点给人一种很微妙的感觉，苏玄琰能看出其中一些是分封的藩王的都城以及一些大家族盘踞的城池，他大概能猜出微生玺要对他说什么呢。

“凉国公，你意欲何为？”

苏玄琰呼出了一口凉气，眼前的微生玺身上的朱红色的大氅让人很不舒服，仿佛沾满了血腥，有妖风和鬼魂在呻吟，他想赌一把，结果却失算了。

“扶风王殿下，可知道这里是哪里？”

微生玺说了一句很没头脑的话，莫名给人一种地头蛇的感觉，可苏玄琰也算不上什么强龙，不像试探，却显现出了一种询问的味气。

苏玄琰既为自己的失算感到错愕，又对他这询问的语气感到无奈，心中念想，我还没出生，你就已经卫戍长安多年，对长安了如指掌，连我也是被明显是你豢养的朱鸟引到这个地方来，根本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好不好？心里虽这么想，但脸上没有丝毫的不满，硬着头皮，带着不确定的语气，突出了一个名词。

“卜宫？”

“善。”

微生玺没有惊讶，也没有意外，只是淡淡吐出了一个字，令人倍感艰辛。

“凉国公不再说些什么了吗？”

苏玄琰一下子变得很被动，只能恬着脸发问。

“扶风王殿下，想要听我说些什么？老朽知无不言，言无不详”

微生玺淡淡地看了一眼苏玄琰，似笑非笑，却带来一种更加强烈的压迫感，要知道，瞽虎虽盲，亦能噬人，更何况是拥有实实在在的兵权与威望的前任雍州牧。

苏玄琰看着态度不明的微生玺，总感觉他意有所指，绞尽脑汁，思前想后，迟疑了片刻，想出了一个最不可能的结果“微生玺性嗜敛财”，可在整个微生家中也就这位最正常呀，除了让人看不透，怎么会呢？

虽说微生玺喜好财货，路人皆知，但宗室子弟都当成一个笑话，没人放在心上，都以为是韬光养晦，效萧何故事，便于让一代雄主苏希羿放心用他，就算有意翦除，也会从轻处置，不会株连家人，祸及家族。

大脑飞速运转，但终究一无所得，苏玄琰讪笑，努力让自己的笑容不太难看，从袖子中拿出了一个小匣子，轻轻放在微生玺之前。

“凉国公见笑了，小王，出行匆忙，未曾携带财货，囊无寸金，不过夜宴之前，似有一佳人，以朱雀为使，馈吾此物，听说是微生家女，请求详解，愿以为质。”

微生玺先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容，皱纹舒缓，笑逐颜开，但听到他的后半句后，脸色一变，像只断尾的孔雀，脸色有些灰败，当他颤颤巍巍的用手打开匣子时，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有些的眯缝的眼睛的骤然紧缩，瞳孔扩张如同铜铢，笑容变得很惨淡。

微生玺冷哼一声，咳嗽了一下，又叹了一口气，闭目养神，幽幽的说：“扶风王殿下，先让老臣缓一缓，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接受一下事实。”

苏玄琰一脸狐疑，人家已经这样说，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只好听之任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