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依旧绕故都 0001、天降横祸

斛律光被杀的消息传遍了京都邺城，震撼中的人们心中充满了疑惑。一个功勋盖世的大将军，一个皇帝的岳丈怎么会“谋反”？

斛律光是以“谋反”罪被灭门的，距斛律府50米远的段府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个不幸的消息。段韶老将军曾与斛律将军并肩作战，两人结下了深厚友谊，可如今，段老将军已病入膏肓，每喘一口气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哪一个敢告他实情？

焚烧斛律府的浓烟一股股地刮到段府，正值夏季，呛鼻的气味从窗外传到室内，段府内的人都捂着鼻子，不断地发出强烈的咳嗽声。

段老将军在烟雾的刺激下喘气更加艰难，贴身侍卫不得不时时地捶打他的后背。段夫人见状很是担心，怕段老将军有什么闪失，便命下人去豫州唤她的二儿子段深速回京城。

知道父亲病危，段深心急火燎，马不停蹄，第二天的清晨便赶回了段府。

来到父亲的卧房，见到骨瘦如柴的父亲，段深潸然泪下。迷蒙之中的父亲气息微弱，段深深知属于父亲的时日已经不多。

拭去泪水，回到客厅，段深马上问母亲，滚滚的浓烟因何而起？

“不知小皇帝为何反目，杀掉了自己的岳丈？”

“斛律将军被杀了？”段深既震撼又惊恐，他睁大了眼睛，好像不相信这是事实。

“真的被杀了，很惨呢！斛律家上上下下三十多口人都被杀了，府邸也被一把火烧了。”

听到母亲的这番话，段深软软地跌坐在木椅上，一口气差点儿没上来。他的脸僵硬了，目光惶惑地盯着脚下的地面：“杀国家柱石，找死吗？”

陪段深一起回京城的还有他的表弟高赫，高赫是段深的参事，长期周旋在段深的身边，他深知这个消息对他的表哥有多大的伤害。斛律光是段深最为敬重的人，他武艺高强，能谋善断，一人撑起北齐的一片天。他死了，意味着什么？

过了许久，段深迷懵的眼神转到高赫的脸上，语气沉重地问：“为——什——么？”

沉默良久，高赫说：“小弟不知为何。”

中午吃饭时，段深从妹妹段欢的口中得知斛律光被杀的原因：军饷被劫，军中断饷，斛律将军不得不停止晋阳的防御工程回邺城催要军饷。斛律将军向皇上奏明晋阳城的地下工程已接近尾声，此时不宜停工。此外，军饷停发军心涣散不利于我北齐的备战。眼见这事迫在眉睫，若国库中筹集不到军饷，那么，是谁劫走了军饷，这个尖锐的问题就会摆在朝堂之上。丞相祖珽为掩盖劫军饷一案，恶人先告状，借机诬告斛律光要谋反。最怕武将谋反的高伟轻信了祖珽之言，马上下令铢杀斛律光……

“岂有此理？”段深大吼一声，一记重拳狠狠地砸在餐桌上，杯盘碗筷蹦落于地，好像眼前的高赫就是杀斛律光的刽子手，他怒吼道：“有证据吗？”

“祖珽收买了斛律府的一个门侍，这个门侍在皇帝面前诬告斛律将军私藏武器准备谋反。”

“一个门侍的话就是证据吗？”段深气得说不上话来，恨恨道，“我要是逮住这个痞子看我怎样收拾他！”

“将军息怒，事已至此，将军就是气坏了身子也无济于事。将军想想，一个皇帝想要一个大臣死，需要证据吗？”

“这……”段深气得说不上话来，良久他缓过一口气，慢慢道，“如此看来坊间传说祖珽劫了军饷确有其事？”

“确有其事，”高赫一脸凝重慨然道，“祖珽伙同徐贵妃的哥哥徐宏利用江湖人士劫走了军饷。”

“一千万？是真的吗？”

“是真的！”

“一千万啊，这是救命钱，是国运之所在，”段深气得牙根直，恨恨道，“这天下是祖珽的天下吗？高伟这个死皇帝在做甚？拿着俸碌的御史在作甚？难道他们都闭着眼睛情愿祖珽私吞军饷吗？”

“高伟在吃喝玩乐，没有心思打理朝政，御史惧怕祖珽及他身后的徐贵妃的权势无所作为……”

“中饱私囊还因此祸及忠良，是可忍孰不可忍！”段深青筋暴起，热血喷张，痛苦失声，“好端端的一个国家硬是坏在小人手中……

“将军冷静，当此之时将军应谨言慎行，以将军一己之力如何对抗强大的朝庭。”

高赫的话，使段深火热之心冷却下来。他这个豫州大都督不过是镇守一方的守军，对斛律光之死虽痛心疾首，也无计可施。

“哎……他长长地叹一声，万分悲怆之时，他猛然喊道，“去斛律府！”

话音刚落，段深从木椅上一跃而起。

“斛律府已成灰烬……”高赫喏嚅道，“祖珽不想漏掉斛律府一人。”

“别罗嗦，赶快走！”段深心情坏到极点，大声喝斥高赫，“你知几何？”

此刻，高赫恍然明白段深心中一定有难言之苦，便不再言语。

两人都换上便装，用硕大的斗笠遮住了上半部的脸。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斛律府的门前，只见昔日巍然耸立的斛律府已成一片废墟。高阔的府门，门框已全部倾毁，只剩下一对被烟火熏黑的镇宅狮。残垣断壁，满目疮痍，没有燃尽的砖石瓦块，横梁立柱还在冒着黑烟。

面对如此惨状，段深不禁大声哭泣：“三代良将何以至此？”

“将军节哀，忠臣良将被奸佞小人所害，古来有之，将军何以如此悲伤？”

“我不只为斛律将军不平，还为……”

段深悲痛难抑，无法将话说下去。

“将军有难言之处吗？”高赫疑惑地问，“将军直言。”

“哎……”段深长叹一声，无奈地说，“我只是觉得偌大的斛律府不会无一人逃生。”

“你是说，也许有人还隐没于这废墟之中？”

高赫极顶聪明，绝非等闲之辈，他马上猜到段深心中所想。

“是的，我是这么想的！只是，你要配合我。白天，你在此逡巡，夜晚，我来蹲守，七日之内坚守此地。斛律家虽是将门，也舞文弄墨，斛律光之父斛律金也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打仗之余，他吟诗弄画，以一首大气磅礴的《敕勒歌》鼓舞士气，一战而胜。高瞻远瞩的斛律金，他的府邸不会没有暗道。”

“啊……”高赫似有所悟，“段将军思维缜密，在下佩服，在下悉听将军安排。”

就这样，段深让高赫留在了还有余烟的废墟之地，他夜晚守候斛律府的残垣断壁。此事看起来很荒唐，实则也是不平之人的最后寄托。

“小弟辛苦了！”分别时，段深苦着脸挤出一丝微笑。

“哪里？哪里？小弟我为段将军效微薄之力，将军只管吩咐。”

“好吧！”

辞别后，段深很快离去。

回到府中，来到后园回到自己的卧房，段深只觉浑身疲惫。他无力地躺在卧榻上，心中如有坠石。

两年前，他还是懵懂的少年，只有16岁。原本父亲是让他学经读典，走文举之路，可他偏偏爱舞枪弄棒，尤其对剑术更是深爱不已。每日他与高赫练剑都是汗流浃背，浑身酥软。总是不满于现状。高赫乃段深舅公的独子，舅公死后高赫与其母便长住段府。小他一岁的高赫对他百依百顺，他稍一不悦，高赫都知他因何不悦。

段深不过简单地说斛律府可能留有暗道，那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斛律府真的有暗道吗？只缘16岁时的春心一直在他心里萌动。他希望斛律府有暗道，如果那样，他那颗炽热的心才有地方安放。可是……他满腔的热情寄托在了暗道，如果没有暗道，一切将是灰白，一切都是一场空……

“哎……”段深又深深一叹，“世事难料，谁能预料到斛律大将军会有如此下场，谁又能预料到斛律家的三小姐如此悲惨？命运啊！

两年前的上元夜，段深去街市观灯，在鹿鸣街他发现一个美艳的小姐被一个小男孩撞倒在地。美艳小姐的绿裙被地上的一个枯树枝刮破了一个不其眼的小洞。她的侍女看到女主人的裙子被刮后，大声怒骂小男孩。美艳的小姐怒斥侍女，让她原谅那个不谙世事的小男孩。美艳小姐的宽宏大度让段深很是感动，他不自主向她投去敬佩的目光。

这时，美艳的小姐刚好起身，她娇好的身姿与面容让段深眼前一亮：叶眉修长，亮眸闪烁，俊俏的鼻子配着小巧的嘴，十分的可爱。美艳的小姐上穿红玫瑰紧身袍，下罩翠绿烟纱散花裙，腰间用金丝软烟罗系成一个大大的蝴蝶结。鬓发低垂斜插碧玉钗，体态妖娆。

看得出裙上的这个小洞极大地破坏了她节日的喜悦，她有些郁郁不乐。

民间有个最大的忌讳就是上元日衣服破口，衣服破口是不吉利的。如今，这位美艳的小姐正遇如此尴尬。感动之余，段深竟鬼使神差地替小男孩向美艳小姐道歉，还鬼使神差地掏出银子要替小男孩赔偿。美艳的小姐拒绝了段深的美意。

如此美丽高洁的小姐，令段深心跳不已。

美艳的小姐被她的侍女扶着向前走了，莫名失落的他却留在了她刚刚摔倒的地方。木然中他发现黑呼呼的地面上赫然闪着一点白光，他急忙弯腰，拾到手中一看，原来是一个绣着梅花的手帕。

他确定梅花手帕就是这位美艳小姐的，便追了上去。怎奈高跷队敲锣打鼓地迎面走来，将他们分开了。

他没有放弃，一鼓作气、紧追不舍。

只是，在距离美艳的小姐一百米远时，美艳的小姐走进了斛律府。

“难道他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斛律光的女儿？”

多方打听，他方知元宵隹节赏灯的女子确是斛律光大将军的三女儿斛律婉蓉。知道姓名后，起初他想将这个手帕交给门侍让他们转交给斛律小姐，后来他改变了主意：留下这块手帕作纪念。

如今，这块手帕恐怕永远也回不到它主人的手上了，他既懊悔又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