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郎 第三章 人化妖

上一章说到，黎晓在鬼的指引下进入了桃源中的“璨星净土”，机缘巧合下救起一位落水的少年年凤吾，少年感激不尽，在得知黎晓无处可去后，向她发起一起云游四方的邀约。

良久，黎晓始终没有做出决定。

她把目光从少年身上收回，咬下一口鱼肉，然后有一下没一下地咀嚼着，好像硬是要从无味中尝出些酸甜苦辣的味道来，迟迟舍不得咽下去。她并非不信年凤吾，这家伙既然是修士，不论修的如何，对自己是杀是剐都是手到擒来的事，又何必大费周章地布局。

但要信，能信到什么程度，这是个问题。反正，还没到要跟着他一男生满世界乱跑的地步，这点毋庸置疑。

年凤吾早就从女孩的反应中看出了她现下尚有犹疑，无奈地撇了撇嘴，表示有些小失望，随后，又改口道：“好吧，是我太过唐突了，不过从刚刚到现在你总算有姑娘家该有的反应了！”

起初，黎晓还以为他是在明讽自己不像个“姑娘家”，但见他看过来的眼神中含着几分戏谑，才意识到这家伙是在暗示她一姑娘家在面对一个光着膀子的男子时的反应太过气定神闲了。

“......”原来在这家伙眼中，该不自在的是她这个旁观者而不是被看光了的自己。黎晓从而得知，这个世界，不仅是衣服很古式，思想观念也挺“古式”的。

“好了好了，不戏弄你了，”年凤吾摆摆手，弯下腰去查看着自己晾着的衣服有没干，笑道：“说正经的，你总不能一直呆在这个地方吧？不如我先带你去安州，那是一个富庶的镇子，翻过这座山就到了，近的很。”

黎晓顺着他的指向看到一座其上树木葱茏的小山丘，深觉得这个提议不错，比之前的靠谱。

总之，最要紧的是先到人多的地方去，如果只是以此为目的，跟着年凤吾确实比自己像个没头苍蝇到处乱走要好。他们现在呆的地方除了附近的一条河流外，就是个铺满碎石细砂的荒地，长着几棵意思意思的枯木，荒僻程度与之前进桃源前遇到的那片野林子不遑多让，都是不能久留之地。而唯有不同的是，大概是一个鸟不拉屎，一个鸟到处拉屎吧。

他俩商议妥当，决议先到安州去。随后，年凤吾烘干了衣服，顺手用砂土埋灭了火堆，即引着黎晓朝小山丘去了。

路比想象中的要远要长，两人从上午的日头一直走到正午才到小山丘的脚下。好在年凤吾健谈，不停地讲着话，把路途的漫长和困乏尽打发了去。他挎着黎晓的大旅行包走在前头，不时回过头望一眼后面的黎晓，说，安州有个左家庄，乃镇上大户，庄主左丘明是个侠义人士，名声在外，此人虽不像其他侠客一样到处行侠仗义，但为人乐善好施，人脉通络，若是家门口碰上有难处的人求助，他定会施以援手的。

黎晓心里盘算着，找这位左庄主帮忙的时候，自己要不要先拿个破碗，拄上根棍子。

他们说着说着爬上了山。然而，这座山也并不是“小山丘”，树木郁郁葱葱，深的很。年凤吾打开腰间的葫芦，双指只在口处一引，便抽出一把银亮银亮的镰刀来。他劈里啪啦地用镰刀砍掉挡在面前的乱枝杂草，开出一条小路，黎晓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走得并不吃力。

不过，不吃力也不能说很顺畅。一路上，先是脚边突然窜出一只小松鼠，惊得黎晓后脚一滑险些摔倒，后来又来一只护雏的母鸟在她头顶盘旋着，时不时俯冲下来袭击她。黎晓被弄得狼狈不堪，年凤吾站住脚，回头见此情景，忍不住手握着镰刀捧腹大笑起来，另一只指着她的手都笑得弯了下去。

“喝——”

这时，前方杂枝密叶间，传来一声粗吼，霎时惊飞了母鸟，震住了黎晓。

年凤吾赶忙后退，抬臂把黎晓护在身后，他紧皱眉头，眼耳并用，警惕着前方。

随后，比先前更沉闷、更愤怒的几声低吼压着树头滚来，四下里，千树万树无风落叶，万里晴空平地起雷。黎晓抵着年凤吾的后背，越过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臂膀，抬眼看去，竟是只足有十层楼高的熊拨树而至......确切地说也并不能称作熊——它上身形状似熊，其上覆盖的皮毛像由千万根锈得发红发亮的铁针编成的甲，坚硬无比，下身则是两条类似人腿的肢体，高大而粗壮，走起路来步伐沉重，它每一步下来，都在地面上砸出过膝高的深坑。

这严格意义上来讲是一只妖，就此，黎晓立刻明白，这个世界不仅如老仙人所说的有仙人存在，还有妖。

年凤吾不等熊妖攻来，将旅行包一把丢开，十指交错于胸前结出法印，大呼一声“定阿”，当即一柄利剑风驰电掣般从其背后所负伞中旋出，只见他纵身一跃，伸手接住飞至空中的剑，登风而上，直取那熊妖面门而去。

亲眼见这一幕，黎晓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她不禁拍手大声呼出了个“喔”字，意气风发，果决利落，少年剑客当如是！

她浑身热血正待沸腾，只见年凤吾剑尖将将抵在熊妖的鼻翼处，发出“哐”地一声闷响。这一剑使力不小，剑也未尝不锋，饶是如此，熊妖却是毫发未损，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好似受此一剑尚不及遭蚊蝇叮咬的痛痒。

熊妖颇为不屑，只从鼻中哼出气来，一下就将年凤吾喷飞出去。年凤吾受此一击压根来不及御风，一时没了着力点，当即大声疾呼“伞开”，说时迟那时快，他背后的伞听得命令，自行脱出并展开，朝主人旋去。年凤吾眼疾手快，见伞近身，一把抓住伞柄，然后借着伞的些许浮力摇摇晃晃地落了下来。

他双脚着地后踉跄了几步才勉力站稳了脚跟，确定自己打不过后，举剑指向熊妖，破口大骂道：“喂，臭熊妖，做人做妖，万事留三分，日后好相见，之前我虽然趁你睡觉时踹了你一脚，但你不是已经一巴掌把我拍水里了吗？该罢休了吧！”

“......”

黎晓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还正打算与年凤吾同仇敌忾，即使自身不能战斗，帮忙想个脱身的法子也好，却万没想到是他先招惹的妖怪，自己是跟着受了牵连。仔细一想，她与这家伙一道来，是脱不开干系的，只好一旁陪笑着帮说情：

“是啊，他刚刚掉水里差点淹死了，已经真心悔过了，您大人有大量，放过他一马吧。”

说完她扯了扯年凤吾的衣袖，转过脸朝他瞪了一眼，示意他赶快说好话，伸手还不打笑脸人呢。谁知道，她一番好意，对方竟回过来咬牙切齿的三个字——没骨气！

这种场合要骨气，怕是连骨头都剩不了！

熊妖叹口气说道：“这次你既吃了教训就姑且罢了，不过三天前你拔我鼻毛的账又该从何算起？”

“......”

黎晓用手捂住脑门，硬压住窜心火，她不再说话了，因为此时无声胜有声，当初没答应与这家伙一道云游果然是明智的选择，不然要是哪天死了，也是个大头冤死鬼。

这时，熊妖掷下一棍，对黎晓说道：“丫头，我知道此事与你无关，皆乃此子一人所为，我不会与你计较，只要你能用此棍打这小子八十下，以示惩戒，我便放你们离开。”

“您老人家真是通情达理！”黎晓急忙捡起棍子，只见这根棍子足有她一手臂粗，棍身赤红，如浸鲜血，下端有一尺金色，刻有云纹，光芒照来便有云海翻腾之景，又是熊妖丢过来的，看来大抵不是凡物。

年凤吾见状，忙上前抢夺，他紧攥住棍子的一头，急道：“我们好歹一路过来的，你都不犹豫一下的？”

“你活该！”黎晓双手握住棍子的另一头，骂道。

两人你争我抢，谁也不甘示弱，熊妖便有些不耐烦了，厉声喝道：“如果你不愿她来，那就由我来！”

“我来我来！”黎晓陪笑着应答了熊妖，在年凤吾后脚跟上轻轻踹了一脚，叫他快弯下腰撅好屁股。年凤吾虽然嘴里叽里咕噜了一阵，却不敢再造次，他心知肚明，现在的自己是绝对打不过这厮的，只好把后衣摆潇洒一掀，双手扶在一棵树腰上，弯下腰把屁股抬起，然后，摆出副好汉引颈就戮的豪迈气派，大喝一声：“放马过来！”

接着，棍子确实落到了他屁股上，之前他做的有多潇洒、多豪迈，现在他嚎的就有多凄厉，如鬼哭狼嚎一样地在林子里回荡，悲凉幽怨，直逼青云。

“切，臭熊妖，爷是没动真格，不然你早化成灰了，谢天谢地去吧！”

后来，打到六十棍时，熊妖训诫了年凤吾几句，叫他以后记住教训，管好自己手脚，莫再乱生是非，便收回了那根棍子，如来时一般一步一震地远去了。年凤吾呢，自是非常愤懑不平，待山林彻底归了平静，熊妖的声息彻底离远了，他大声骂了这么一句。

黎晓鄙薄道：“早知道当时就实打实地打你几十下了！”

原来刚刚是黎晓和年凤吾一起唱了出好戏，打是假打的，疼也是装出来的，不然，若是真用那只瞧上去就来历不凡的棍子实实打个几十下，年凤吾现在怕是没心情在这里横了，自有他疼的。

年凤吾听言，忙笑着上前作揖致谢：“刚刚之事实在感谢，姑娘够意思，真乃侠女风范也！”

说毕，他又拍胸脯担保道：“你且放宽心，不管是冲你河中救命之恩，还是方才手下留情之义，我绝对会帮你找到好的着落的！”

自从初步了解了这年凤吾的为人，黎晓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心里反而慌了起来，但目前只有这么一人可依靠，也只好将信将疑了。她不由得吐一口气，道：“你这人真奇怪，明明会说好听的话，刚刚却一句都不说，你也不像是那种‘士可杀，不可辱’的硬骨头啊？”

“我与妖怪无甚好说的，特别是像这种人化妖。”说这句话时，年凤吾一反常态，语气陡然冷了十分。

“人化妖......是什么？”黎晓听到这个名词，忽然想到那只熊妖是有一双人腿的，隐隐感觉出这个词的含义。

年凤吾难得没有理会黎晓，看来是十分不愿意谈及与“人化妖”有关的话题。他四下张望时，似乎在某处瞥到了什么，双目一亮，忙跑过去查看。

正所谓，此熊非熊此妖非妖，此人非人此道是道，年凤吾究竟看到了什么，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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