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流素之沐雪情 第三十二章 古神幻沙（下）

盛雪天宫，入夜。

“洛书仙子！”一名仙娥忽然跑进殿中，“灵兽谷仙兽突发急症，可否请您去看看。”

洛书点点头，回身一招，她手中：“走吧。”

洛书跟着她走在宫道上，转过一个拐角，忽然停下。

“洛书仙子？”洛书左右看看，冷声道，“这根本不是去灵兽谷的路！”

那仙娥顿时慌乱起来，洛书居高临下，冷冷盯着她：“你个小宫娥，满口谎言！到底谁派你来的？再不说实话我叫侍卫了！”

仙娥踉跄后退，惊恐不已，未及开口，一阵箫声忽然传来，丝丝缕缕，在清幽夜色间回荡。

洛书停了手，向远方望去，脸色骤然难看起来。她旁边的小宫娥却像得救一般，拼命望着箫声方向，脸上的神色又是憧憬又是痴迷。

只见月光之下，流云独立桥头，衣袂翻飞，潇洒飘逸，一柄玉骨箫吹得起承转合，动人心魄。

洛书却重重吐了口气，转身就走。

流云顿时一愣，停下吹箫，高声喊：“正是良辰美景时，洛书仙子不想听我吹箫一曲吗？”

洛书快步疾走，理都不理，身后流云急急忙忙追过来：“或者弹琴，抚筝，本座都略懂一二的，洛书仙子……”

洛书断喝：“够了！”她陡然停下，面带薄怒，一掌挥开流云！

流云一惊，立刻闪开，心有余悸地回过头，只见他方才站的位置，树枝已是齐齐折断！

流云不可置信：“洛书！你来真的？本座到底如何得罪你了？”

洛书愤恨收手转头：“凡间大旱，尸横遍野，瘟疫四散，多少孩童流离失所，你一道法高超的上神，成日除了招猫逗狗还有正事干吗？太虚尊者数万年来只在洞府里闭门不出，真该叫他出来好好看看他的好徒儿！”

流云也来了火气，手中洞箫直指洛书，警告道：“喂，你说我就算了，不要带我师父！凡间自有雨神控水，瘟神布疫，各司其职，本座如何能干预？”

洛书忽然冷笑：“说得真是冠冕堂皇！那我们便讲些与你有关的，六万年前大越国你酒醉后发的那场洪水，总还记得吧？！”

“记得啊，怎么啦？”流云一扬头，满脸骄傲自得之色，得意洋洋，“当初多亏本座机敏，及时发现，又不辞劳苦追到鬼界，这才把那些倒霉鬼一个个拉回来。哦，对了，为了弥补他们这一番，我后来还专程改了他们命簿，男子各个金榜题名，女子全都阖家美满……”

洛书冷不丁打断：“真的都救回来了吗？”

“是啊”流云忽然停住，摸摸后脑勺，不太确定似的，喃喃道，“好像……是死了一个？”

洛书听着他轻飘飘的语气，眼圈一点点红了，声音沙哑，呢喃道，“就死了一个……呵……”

流云一脸莫名其妙：“是啊，这么大的祸事只死了一人也算万幸了吧？而且又不是本座不救他，我在两界入口等了好久，谁知他跑哪去了，本座日理万机的，又不可能真的守他个千秋万载。就当他时运不济吧，唉，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劫数难逃，不死在那也死在别处，你懂吧？”

洛书再也忍不住一般，大声道：“住口！”语毕猛地攥紧佩剑，手中之剑发出嗡的一声长鸣，在剑鞘之中剧烈颤抖，俨然要破鞘而出！

流云惊愕停住，洛书眼眶通红，隐含泪花，步步向前，周身充斥着令人压抑得透不过气来的悲怆绝望！

这一刻，她仿佛又回到那一世，那日与夜已无分别，人生全盘崩塌的一日，她深吸一口气：“好一个时运不济，好一个劫数难逃！流云上神，你也配为神？！配受人间一束香火？！”

流云被她逼得步步后退，紧蹙眉头，脸露不悦，洛书浑身颤抖，死死盯着他：“你知不知道你口中随随便便就能死的一个人，他也有父母亲人，有妻子儿女，有年迈者会因他的逝去老无所依！有嗷嗷待哺的小儿会因无父兄护持流落街头！有女子……女子一生孤苦无靠，破晓残钟到天明……”

洛书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深吸一口气，阖目逼退眼中泪意：“流云上神，你生而为神，你仙骨卓绝，你不需体味人间六苦也不屑于去体会。但你可知世间万物，相生相和，你眼中微小如蝼蚁的那些人，他们也有权力看看你已经瞧厌了的这片山河岁月，享受一下你从来不屑的那些父母亲情，一杯粗茶，一碗淡酒，足以慰平生……只要这样，他们、他们就满足了啊，上！神！”

最后二字着意加重，满满的讽刺，洛书终于压抑不住地溢出哭声，她捂住眼，迅速转身，疾步朝前走去。

流云张口语言，却不知从何说起，见她转身，立刻飞身追了上去：“洛书！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

蹭地一声，海啸长鸣，长剑出鞘！

洛书背对着他，站在那，一剑直抵流云喉咙。她的声音里还透着哽咽的水汽，却冰冷尖利入骨：“再上前一步，我就杀了你。”

流云定在原地，眼神瞥瞥近在咫尺的剑尖，再无法动。

洛书收剑入鞘，转过身，步步走远，再也没有回头。

流云站在原地久久凝望，直到再看不到她的背影，才叹了口气，懊恼地垂下头，颈侧忽然传来一点疼痛，流云不由得嘶了一声，抬手摸了摸——指尖都是鲜血。

他慢慢搓着手指间的血，眼神幽深，若有所思，脖颈的伤也在这时一点点愈合，消泯于无。

几日后，司命殿上。

司命死死抱着命薄，和流云对峙。

流云堵着门，又问了一遍：“你给不给我看？”司命紧了紧怀中命簿，怯怯道，“不、不给。”

流云挑了挑眉，连连点头：“好，你好。”话音落，立刻迅速伸手去抢，司命围着桌子绕来绕去，躲避流云，一边躲，一边苦着脸道，“上神，真的不能看，命薄关系到六界苍生的命数，不是司命宫的人，是不能看的。”

流云不依不饶，围着桌子和他转：“你当本座傻，富贵就时常来你宫中看凡人命薄，她能看本座不能看？”

司命大呼冤枉：“富贵看的都是些废了的凡人命薄，我是哄她玩的，你要看的却是天宫仙家的渡劫命薄，

若给你看了，小仙将来渡劫会遭天谴的！”

流云伸手去抓他衣角：“反正你飞升天宫这么多年毫无进境，依本座看你此生已无渡劫晋升的可能，不要担心了。”

“那、那也不行！”

两人你追我赶，可司命哪里是流云的对手，没几下就被流云抓住，伸手去抓司命簿。

“不行——”司命抱着命薄拼命挣扎，流云抓住命簿，一把将他按在桌上。这时，咯吱一声，大门忽然被推开，一人走了进来。

两人动作一停，齐齐转头去看。

进来的正是富贵，她一眼望见司命狼狈的模样，登时大怒：“你们在干什么？”

流云刚想解释，司命一把挣脱，小兔子般跑到富贵身后。富贵伸开手臂护着他，转头沉声问：“他欺负你？”

司命拼命点头。流云忍不住扶了扶额头：“喂，不是你想的那样。”

富贵转头怒视着他：“流云上神，别怪我没警告你，就算我法力没你高，职位比你低，人也没你聪明，但你若欺负司命，我也不会答应的！”

流云一脸一言难尽的表情：“我就是想看他那个……”

富贵怒喝：“看什么都不行！”

流云抽了抽嘴角，富贵又对着司命好一番嘘寒问暖，看得流云一阵无语，无奈道：“他能有什么事啊？你来这到底做什么？”

富贵这才恍然想起一般：“哦，对了，神尊从凡间回来了，说要见你。”

流云撇撇嘴：“不早说。”立刻大步向外走，路过司命身边时，悄悄指了指他，眯起眼小声道，“你等着。”

富贵挺起胸膛，瞪了一眼流云，也小声道：“别怕他！”又嘱咐了两句，这才转身跟上流云，一同回了月寒宫。

月寒宫中，沐司与流云各坐其位，流云惊讶道：“逐日没死？”

沐司点了点头，流云皱起眉：“夸父生前便擅长阵法，对一些魔族古阵也有了解，他也是因此入魔。看来，逐日同族临死前的献祭，真的为他打开了入魔之路。”

沐司低声道：“我在黑莲湖畔与他一战，并未对他下杀手，本想问出魔尊的意图，没想到反倒给了魔尊护他的机会。”

流云沉吟片刻，起身在大殿中走来走去：“魔尊既然醒来，不是逐日，也会是别人，不过一个爪牙罢了。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我们终究被动。”

沐司沉默，忽然道：“我要带雪糯去魔域一趟。”

流云停下脚步，转头看他：“师兄还是怀疑她？”

沐司沉默不语，流云想了想，叹了口气：“希望不是她。”

沐司抬眸看去：“怎么？

流云摸了摸鼻子，咳嗽两声：“雪糯小丫头活泼可爱，她师叔也……呃，知书达理，总之，不是最好。”

沐司看他一眼，面无表情：“我走后，你要严加看守天宫诸部，尤其是上家的人。”

“逐日为魔办事，不会一个人单打独斗，他一族在翼族多年，比在天族行事更加便利，通知翼族族长，小心族内有人生乱，一旦发现有人私通魔族，立刻禀报。”

流云颔首：“是。”

沐司眼神凉凉地瞥他一眼，语气中暗含警告：“事关魔尊，要谨慎对待，你收起你的杂念，好好做事。”

流云无奈一叹：“我……好吧，你放心就是。”

流云走后，沐司在大殿中坐了片刻，这才唤来花寻。

“神尊。”花寻躬身行礼。

沐司低声问，“雪糯在何处？”

风拂花落，片片洁白的花瓣如同轻羽，飘落在池水中，倒映出夜空中一轮皓月，如万千灿烂的星子，洒落九天。

雪糯蹲在池水旁，呆呆的望着水中的月亮。看着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旁，不知怎么的，竟加了个沐司，抿着嘴角，目光冷冷，不满且疑惑的看着自己。

雪糯立刻叹了口气：“哎，我算是没救了，怎么到哪都能看到神尊？神尊这个样子，还挺好看的。”说着伸手去触碰水中的倒影，却不料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咳嗽。

雪糯一惊，猛地回头起身，不期然看到真的沐司，脚下顿时一软，直直跌了下去，眼看就要跌入水中！

即将落入之时，沐司迅速弯腰，伸手一把拉住了她，雪糯扑在沐司怀里，呆若木鸡：“神……神尊。”

沐司看着目光呆滞的雪糯，扶着她站好，面色淡淡：“你在这做什么？”

雪糯这才回神，脸色顿时一红，心如擂鼓，磕磕巴巴：“小仙……小仙，太热了，出来凉快凉快！天宫就属这里最凉快了！”

神尊居然救了差点落水的她！她这几天走了什么运！

沐司不信的看了雪糯一眼，雪糯忙笑呵呵道：“神尊是来找小仙的吗？”

沐司摇了摇头，雪糯奇道：“那神尊来这做什么？”

沐司正要回答口，又皱起眉：“本尊到哪去，还需要知会你吗？”

雪糯心中一酸，顿时有些委屈，低下头：“哦。”

两人尴尬的沉默着，一尾银鱼突然从映月泉中跃出，在月光下高高的跃起，又跳回池中。

雪糯顿时面露喜色，拍手道：“哇！神尊，有鱼啊！这么冷的水里也有鱼啊！”

沐司背负双手，不以为意：“造化造物，万物不同，有什么奇怪。”

雪糯眨眨眼，露出向往之色：“这么冷的水里养出来的鱼，一定很好吃。”

沐司顿了顿，转过头冷冷地看着她：“这是三十三重天尊养的鱼，你吃一个定被打死。”

雪糯吐了吐舌头，不再说话。两个人就这么站在一处，夜风从两人衣袖间拂过，温柔缱绻。

不知过了多久，沐司忽然道：“明日本尊要到凡间去，你愿不愿意随本尊前往。”

雪糯闻言，双目顿时一亮：“凡间！好啊好啊！”

说着忍不住掐了自己一把，生怕自己是在做梦，神尊去凡间不带别人只带她，她岂不是能和神尊在一起过很久的二人世界！

雪糯只顾着幻想，被叫了好几声才听到沐司的话：“这次……可能会有些危险。”沐司听起来有些迟疑。

雪糯满不在乎地嘿嘿一笑：“和神尊在一起，能遇到什么危险。”

沐司顿了顿，沉默不语，迈步向前走去，徒留雪糯追在后头，喋喋不休：“我好久没去凡间了，上次去，还是和尘心一起。我们俩吃东西没钱，还被官府追了。追我们那个官差小哥长得很俊俏呢，不知道他还在不在，就算在八成也是老头了，哎，可惜可惜……对了神尊，凡间有很多好吃的，有胭脂鹅脯、鸡髓笋、酒酿丸子、藕粉桂花糖糕，好多好多，你肯定没吃过，我们可以一起去尝尝……”

第二日，雪糯早早起身，雀跃地等着神尊，待到启程时，沐司让她捉着自己的衣袖，手中掐诀，骤然腾空而起，乘彩云，揽朝霞，一路隐在云间，踏风而行，向下界而去。

雪糯站在他旁边，激动不已，不住地问东问西：“神尊，我们去哪啊？”

沐司凝神御风，不言不语，雪糯也不气馁，低头四处张望：“前方就是大盛国了，特别热闹，我们去大盛国吗？”

沐司依旧不语，眼神却不经意的向下一瞟，眉头微微一皱——

只见大盛国街道一片混乱，人声沸腾，乱象频生，沐司带着雪糯骤然急转，直往地面落去……

大盛国，城中街道。

道路两边，各色摊位熙熙攘攘，糖葫芦，糖糕，烧肉摊……琳琅满目，应接不暇，行人摩肩接踵，一派繁华之景。

忽然，一头庞然大物出现在街头，它形如狮子，头生两角，横冲直撞，人群惊慌失措，四散奔逃。

凶猛巨兽不断撞翻摊档，抓起吃的狼吞虎咽，大吃大喝！

一道白光闪过，沐司二人落地，雪糯顿时低呼：“好威风的妖怪！”

雪糯蹙眉：“墨玉麒麟……”语毕伸手将雪糯往后一推，自己飞身正落到墨玉麒麟跟前，右手抬起，击出一掌！

强大法力裹挟气浪，正正击中墨玉麒麟！

墨玉麒麟仰头长啸，痛苦的冲倒街旁门番，绕开沐司，疯狂逃窜，沐司神色淡定地追在后头，步伐看似缓慢，实则速度极快，行走间带起一阵云雾。

“嗷！”墨玉麒麟警告般地回头大吼一声，雪糯眼珠一转，随手在路边小摊捡起几个包子，瞅准机会，把包子用力抛到空中，恰被墨玉麒麟一口吞掉，铜铃般的大眼直直看向雪糯。

雪糯拍了拍手，站在不远处嘿嘿一笑：“好吃吧，我没骗你，你以后不要在凡间作乱了！”

墨玉麒麟吃完包子，凶神恶煞看着雪糯，雪糯有些害怕，却仍笑着说：“你想怎样，想吃我吗？我可不好吃！”

墨玉麒麟大吼一声，地动山摇，忽然一跃，冲向雪糯！雪糯撒腿就跑，墨玉麒麟在身后穷追猛赶。

白光一闪，沐司出现在前方，却袖手旁观，丝毫没有上前帮忙的意思。

雪糯一路奔逃，慌忙躲到树后，探头悄悄看墨玉麒麟。

墨玉麒麟东张西望，忽然猛地回头，正看到探头的雪糯，立刻撞来！

“啊！”雪糯忍不住惊叫一声，死死捂住眼，就在这时，沐司飞身而起，挥手打出一道金光——

刹那间，地面金光乍起，一波波如无数光环浮起。将墨玉麒麟笼罩，半空中的墨玉麒麟渐渐变小，最后啪嗒落在了地上。

竟变成了一只头顶尖角的小奶狗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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