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尼罗河 第133章 迦勒底人

四名向导立即勒住马头，朝着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飞奔而去。

小小的马队停住了。

徐立晶凑近了萨尔贡王子，蠕动着嘴唇正要说话，却被那家伙一个干脆利落的手势制止了。

“听！”王子闭上了眼睛喃喃自语道，“不要说话，听！”

徐立晶连忙闭紧了嘴巴四处张望。

就在前方不到100米处，高大的棕榈树和椰枣树正在风中沙沙作响，而树丛中间或掺杂着几株茂盛的金合欢树，在风中摇曳不停。

他将头上捂得严严实实的罩袍掀起一角，支楞起耳朵用力听过去——除了呜呜的风声和枝叶的沙沙声，他什么都听不见。

萨尔贡突然吸溜了几下鼻子，身体猛地一抖。

而几名幕僚也仿佛刚从梦中醒来，渐渐聚拢在他的身边。

“我闻见了骆驼的味道，”王子小声说道，“至少有十头骆驼……”

“还有人，是从海边来的人，”“萨鲁曼”用手指轻轻刮了刮自己的鼻头，“我闻见了来自大海的腥味儿……”

“肯定是来自南方的海，”“洛基”一脸阴骘地说道，“北方的海，没有这种奇异的臭味儿！”

徐立晶呆坐在马背上，已是目瞪口呆。

这群人，原来是立在下风口，去嗅，去闻，从绿洲深处吹来的风的味道！

他连忙用力抽了几下鼻子，却什么也没有闻到，反倒把面罩上的几颗大沙粒吸进了鼻腔。

这个倒霉蛋赶紧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极为滑稽地打了一个闷声闷气的大喷嚏。

正在这时，那些“四面出击”的向导们已经回来了。

这群老兵们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控制自己的马，在策马飞奔的过程中竟几乎没有激起什么烟尘。

不要小瞧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人！

徐立晶在心底对着自己大声叫喊着，决不要小瞧任何一个人！

“殿下！”一名向导指着树林的远方，小声喊道，“我们绕着‘恩贾’跑了一圈，只在那边发现了几顶帐篷，还有一支骆驼队……他们就在甜水井边搭的帐篷！”

萨尔贡和他的幕僚们相互对望了几眼。

“他们有二十多个人，十七八匹骆驼……他们来这里已经有三天了，殿下，“另一名向导紧张地说道，“他们好象都是生意人，不像是什么土匪……巴扎伊亚还过去跟他们聊了几句……”

“是的，殿下，老爷！”那名叫做“巴扎伊亚”的向导一反常态地没有再鼓吹“白花花的亚摩力娘们”，而是极为严肃地说，“我和他们聊了几句，他们都在说阿卡德语，殿下！他们是迦勒底人，都是从南面的拉古什城来的……”

“迦勒底人？”萨尔贡突然皱起了眉头，“拉古什距离这里很远的呀，至少要走半个月……迦勒底人？他们到这个荒凉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他们是来‘朝圣’的！”巴扎伊亚的脸顿时沉了下去，“他们还要往北走，去面见‘雷马马’，并向它奉献迦勒底人的献祭！”

好似一个炸雷突然在朗朗晴空之中炸响，所有人霎那间都变得呆若木鸡。

徐立晶觉得自己跨坐在马背上的双腿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迦勒底人！

这个名词在美索不达米亚的上古历史中可是如雷贯耳。

正是迦勒底人最终干翻了强横的亚述帝国，建立了金光闪闪的新巴比伦王国！

而最最有名的迦勒底人“尼布甲尼撒二世”，围绕在这位伟大君主身边的奇妙故事更是层出不穷——巴比伦之囚，空中花园……

此时此刻，徐立晶真想策马狂奔，直冲着那边的甜水井而去，好亲眼见识一下大名鼎鼎的“迦勒底人”；他突然意识到，真正属于“迦勒底”的时代还要等到700年以后，而此时的迦勒底人不过是在亚述帝国南方边缘的几个微不足道的小城中挣扎求生的蝼蚁民族……他狂跳的心脏终于稍稍平复下来了。

“遥远的拉古什的迦勒底人，”萨尔贡突然一下子摘下了自己的头罩，有些烦躁地揪着自己的胡子，“竟然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去向‘雷马马’进行献祭？”

徐立晶刚刚放下的心又差一点蹦出胸口。

这个莫名其妙的“雷马马”不就是从萨尔贡的马里营地之中跑出去的吗？

这个邪神，恶魔，闲汉，巫婆，妓女，或者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就算是有着惊人的蛊惑能力，不仅能够裹挟马里军营之中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还能够吸引四面八方“封建迷信”思想极为严重的愚民们，但是萨尔贡和他的全体幕僚们，包括这位埃及来的“特使老爷”本人，即便发挥最狂野的想象力，也万万没有预料到，他，或者她，或者它，竟然能够吸引到遥远的——即使按照现代的标准来看，“拉古什”城也要在马里400公里之外了——压根就八杆子打不着的迦勒底人前来“朝拜”。

尊贵的王子殿下，他的聪明的幕僚们，以及这位智勇双全的埃及特使老爷，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空前严重。

也就是说，“雷马马”的影响力，正在以不可思议的可怕速度扩大着！

他们这群人，此前真是彻底小瞧这个怪物了！

一片浓重的乌云渐渐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他们在刚刚从马里出发时还志得意满、信心百倍，此时此刻却像烈日暴晒下的甜瓜一般迅速瘪了下去。

萨尔贡呆了半晌，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重新将罩袍披好，双腿一夹马肚子，便率先朝着绿洲之中奔去了。

徐立晶和他的同伴们忙不迭地跟上。

一进入高大的棕榈树所投下的树荫之中，阳光所带来的炙烤感立即消逝得无影无踪，而风也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还带有阵阵凉气，使得这群在烤炉中折腾了半日的可怜虫们顿时感觉舒适无比。

远方的树荫下，可以望见四顶小小的三角帐篷，几个人已经点起了一堆篝火，似乎正在烘烤着什么东西，阵阵青烟裹着一种奇异的肉香飘散过来；而在更远处的大片树荫下，依稀可见一大群骆驼正在悠闲地啃食地上的青草。

萨尔贡脸色铁青，一挥手，众人便朝着远方的那几顶帐篷迤逦而去。

“站住！”

树影中突然爆发出一声粗野的喊叫。

萨尔贡和他的同伴们赶紧勒马停住。

随着一阵叮铃当啷的金属声，四名汉子飞快地从身边的几块巨石之中跳了出来。

众人吓了一大跳！

一名向导的马立即扬起前蹄，发出了可怖的嘶鸣声！那家伙拼命“吁——吁——”地叫着，好不容易才使得他的坐骑平静下来。

待到烟尘散去，徐立晶定睛一看，发现突然蹿出来的四个家伙大概有三、四十岁的年纪，五短身材，相貌同萨尔贡这些“标准”的亚述人毫无分别——都是高鼻深目、大把络腮胡子的中东人面目，只不过在衣着打扮上却相去甚远：赤裸的上身斜着围了一块色彩艳丽的大披巾，而在下身，则穿着红黄条纹色彩的宽大围裙，毛绒绒的腿脚上蹬着一双草鞋；尽管他们的衣着相对简单、无甚出奇之处，却在脖颈上、手腕上、腰间、乃至脚腕上都挂满了花里胡哨的、串珠一样的饰品——这让徐立晶一下子想起了灯品市场中那些过分装饰、缀满了流苏的劣质吊灯——不过，也许是由于长途旅行的原因，那些人身上的饰品、乃至围裙和披巾全都显得灰扑扑的，而他们的脸上也布满了汗水和泥垢，使得整个人看上去好像刚刚从垃圾堆中一头挣了出来，实在是肮脏不堪。

“你们，是什么人？”一个看上去有些老成的家伙用阿卡德语怪声怪调地叫了起来，同时从腰间噌的一下子抽出一把短刀！

噌！噌！噌！

另外三人也纷纷抽出短刀，飞快地分散成了一种攻击阵型，气氛一下子变得极为紧张。

“伙计，别紧张别紧张！”萨尔贡的一名向导赶紧叫喊起来，“千万别紧张！我们都是从马里来的商人！”

“商人？”那家伙大叫大嚷着，“商人？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马里！”萨尔贡突然中气十足地喝道，“他刚才已经说了，我们都是从马里赶过来的！”

“马里？”对面的四个人齐齐喊叫着，“你们竟然都是从马里来的！”

马里，马里又怎么了？

萨尔贡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

正在这时，远处那些帐篷前的人眼见这边突然发生了对峙，全都疯狂地跑了过来，一瞬间就围上来了十几号人。

他们全都是一些训练有素的人，纷纷弓起腰抽出了短刀，有的人甚至还张弓搭箭，很快便将萨尔贡的马队包围了！

“别这样，伙计们，别这样！”向导巴扎伊亚挥舞着双手，用尽全身力气嚷嚷着，“你们看看我，看看我这个忠厚的人！你们忘记了吗，我刚刚还跑过来和你们聊过天儿的呀！我们都是诚实的商人，我保证，我们绝对没有恶意，绝对没有！”

在萨尔贡的带领下，马队之中的每一个人都立即高举起了双手，脸上堆砌着无比憨厚的笑容，表明这群人的手中真的没有任何武器。

“是的，我刚才见过你！……你们要去哪里呢？”领头的家伙挥舞着短刀叫嚷道，“这条路可很少有人走哇！只有南方的土匪才会偶尔来这里……你们是土匪吗？”

巴扎伊亚顿时哭笑不得。

“我们怎么可能是土匪呢？”他有些激动地叫喊着，“你们见过随身不带兵刃的土匪吗？”

“那你们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要去尼尼微！”萨尔贡突然大声说道，“我们都知道，经过‘恩贾’的这条路，去尼尼微是最近的！”

呼！

对面的那些人猛然一下子齐齐喝了一声，刀尖和弓箭全都对准了王子和他的同伴们，紧张的空气简直立刻就要爆炸了！

“镇定……”萨尔贡沉着脸，向自己的同伴们做出一个“安静”的手势，“镇定！”

徐立晶伸向自己罩袍内的一只手悄悄放下了——他的袍子里可裹着一柄小小的赫梯弯刀。

“你们去尼尼微做什么？”又有人尖声叫喊起来。

“我们都是从马里来的宝石贩子，”萨尔贡不慌不忙地解开了胯下一个小小的口袋，“尼尼微的提利亚舒老爷可是我们的大主顾呢！看哪，我们刚刚拿到了不少漂亮的宝石，要送到尼尼微去给他老人家过目呢！”

对面的人相互交流了一下眼神，而耸峙的刀尖却一点都没有放松。

“马里人！你们是不是萨尔贡那只狼崽子的手下？”一名胡子花白、光着头的老头突然跳了出来，颤巍巍地晃着手中的长矛，大声喊叫着，“是不是？快说！”

萨尔贡？狼崽子？

徐立晶顿时感觉自己的脑袋好似挨了一拳！

他面色苍白地看着那位王子，却发现那个人面色平静如常。

“啊……你说的是亚述的那位王子吗？是的，萨尔贡，他的确也在马里！”萨尔贡笑眯眯地说道，“不过我们并没有在他的营地里，我们只是暂住在马里……你老人家知道，马里可是一个繁华的镇子，天南地北的人都有。而且，我们并不是马里人……我告诉你们吧，其实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喀林德来的呢，我们全都是如假包换的亚摩力人！”

“是的是的，我们的家都在喀林德，几辈子都是亚摩力人！……在喀林德和伊辛都有我们的船！”“萨鲁曼”也赶紧帮腔道，“我们的老祖宗从非洲人那里弄来宝石卖到美索不达米亚……我们从小就做这种诚实的营生！我跟你们讲……”

“喀林德人？”那老头紧张地打断了他，“你们竟然是喀林德人？那为什么会穿着亚述人的衣服？”

“啊……我们住在马里，当然要穿着亚述人的衣服啦！”

老头的脸一下子胀红了。

“……喀林德人？那我问你，喀林德的王后是谁，喀林德的宫廷总管又是谁呢？”

这一问，正好搔到了萨尔贡一行人的痒处。

这个愚蠢的问题，强烈地表明了这样一个事实——这群人对喀林德几乎一无所知。

徐立晶一下子激动起来，正要跃跃欲试，王子却严厉地制止了他！

“哎呀，我说老伙计，你们想要试一试我们的成色吗？”萨尔贡突然笑了起来，“喀林德人决不会撒谎，说什么就是什么……对于一个货真价实的喀林德人而言，被问到这样的问题，难道不是一种侮辱吗？”

“快回答！”老头子抖了抖手中的长矛，“少废话！”

“我们尊贵的王后陛下，当然是美如天神、仁爱无边的、来自米坦尼的萨文娜王后陛下啦，”萨尔贡在马背上优雅地一欠身，竭力做出一副极度虔诚的模样，“至于你说的宫廷大总管，除了人人尊敬的伊利舒姆老爷，还能有谁？”

徐立晶拼命憋住了笑——王子竟然说喀林德人“永远不会说谎”，真是黑得漂亮！更何况，他刚刚才见过那些“忠厚老实”的喀林德人不久，这个老头用如此图新破的东西来试探他们，真的是太拿衣服了！

老头子愣了一下，手中的长矛缓缓地放下了。

几名手握弓箭的年轻人凑到了他的身边，神神秘秘地交头接耳了一番。

“那你们过来吧，”老头子突然冲着萨尔贡一行人招了招手，“我这里有烤好的肉串。”

徐立晶立即觉得自己的口腔中开始大量分泌口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