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 第五章 酒醒之后

高怜儿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和风殿内，肩上绸被柔软轻盈，舒适不已，只觉头还微疼，便侧过身体，再次入睡。

而宁非一觉醒来，已是正午，揉揉酸涩的眼睛，捶捶微疼的头，猛然从床上坐起时，才发现这是一个她根本不认识的地方。

这让她一下子警惕起来，酒意瞬间消散。

“昨天发生了什么？”她随口叨咕了一句，然后开始打量起这间屋子。

屋子不大，但很整洁，一桌一椅，一杯一盏，一箱一柜，一张书桌，一个书架，一张床，除此之外，还有一门一窗。

门是掩着的，窗是开着的，宁非往窗外一看，不远处伫立着一株柳树，飘飘然，绿油油。

宁非心里大致有了点数，但仍不敢确定，正此时一人破门而入，宁非悬着的心终于落定。

宁非伸了个懒腰问道：“尤逢，怎么了？你看起来怎么这么着急？”

尤逢单手背后，眉头微皱：“出事了。”

宁非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先不管是什么事，你昨天怎么没把我送回去？……你没有对我做什么叭……？”

宁非双手抱住自己，直勾勾地看着尤逢。

然而尤逢无意接话，按照平时，这时候宁非早就要被尤逢丢出去了。平日里水火不相容，这会儿尤逢居然能相对平静地看着宁非躺在她的床上。

尤逢上前一步：“你别闹，真的出事了。”

“昨日我送你回去，那时该有五更天了，因为昨晚酒意昏沉，我只是在马车上面看了个全貌，发现灯都熄了，于是我以为暖暖姐有什么其他安排……所以我才将你带到家中。”

“今早我前思后想，还是觉得不对劲，又马不停蹄地去了一趟酒庄，发现……”

“这是缚仙网，我们此前一战，我的红缨枪头是加了些磁性物质的，所以一见到你的缚仙网就相吸引而去……”

宁非立刻直起身来，看到尤逢这么正经，她真的开始有些担忧了，她一边穿衣一边问道：

“发现什么？不可能，酒庄不可能没有人，暖暖姐新婚燕尔，她能去哪儿？整个婚礼流程我也都熟，根本没有其他的安排！”

尤逢自打一进来眉头就没有平坦过：“我发现……”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结巴了？到底发现什么快说啊！你要急死我吗？”

“酒庄被人烧了。”

宁非上前抓住她的肩膀：“那暖暖姐呢？她在哪？”

尤逢无奈地摇头。

宁非破门而出，直奔罗浮而去，撂下一句：“你骗人，不可能！”

酒庄为何会无缘无故被烧？就算是暖暖姐要到其他的地方，她也一定会用骨笛给自己传消息的。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宁暖很可能出事了。

尤逢立刻赶上去：“你别着急，我进去看过了，没有发现任何的尸体。”

宁非并未回头，语气有些沮丧：“但也不排除有人设阵不是么？”

宁非了解宁暖，宁暖绝对不可能一句话都不说就离开，就算离开她也一定会带上自己。

酒庄的安全措施都是宁暖亲自把关，更不可能出现故障。

只有一种可能。宁非最不愿意面对的可能。

有天马的加持，宁非一个时辰就赶到了罗浮，宁家酒庄。

还未赶到酒庄，宁非就发现了地上残留的雪迹。尤逢告诉她，附近的村民说，昨夜下了一场暴雪。

宁非连连摇头，感到一阵心悸：“暴雪？不可能，你门口的柳树都还是绿的……”

虽然她难以接受，但有人来过，这是事实。

宁家酒庄，只剩下一片狼藉，一片废墟。碎瓦片，碎瓷片到处都是，还有烧焦的、烧成灰的梁柱和家具，空气中弥散着浓厚的的呛烟味。

宁非忙跑进废墟去，伤心之余，她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如果是阵法，一定会留下痕迹，她根本不相信宁暖已经死了，除非她亲自找到尸体。

可是痕迹……，昨夜婚宴，来来往往的宾客都是她熟悉的附近的居民。

“哎，怎么刚新婚就发生了这种事呢？……”路过的一位老婆婆边走边说，认出废墟中的人，叫了她一声。

宁非回头，忙跑去握住她的手：“王婆，您能具体跟我说说昨天晚上我离开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吗？”

“小非啊，还好你昨天晚上不在啊，昨天晚上三更天的时候，这天不知道怎么了，就忽然下起了大雪，还刮着大风，也那么晚了，我们就都散了……

谁知道到了半夜，这酒馆就忽然烧着了，我们赶忙起来救火，可是太晚啦！酒庄里又都是酒，爆炸声噼里啪啦，那火怎么扑都扑不灭啊，我们就往里面喊人，可是怎么喊都喊不到人出来啊……

现在官府正在查案呢，昨晚我们去过的人都有嫌疑，所以现在大家都猫在屋里不露头呢……

本以为你也出事了，但我刚才看到你来了，我一个老婆子又没有什么牵挂，我就来跟你说说，你是大将军，在军中路子广，看看能不能借着人脉找到些什么线索……”

宁非紧紧握住她的手，拼命地点头，一点头眼泪也跟着往下掉：“嗯嗯嗯，谢谢婆婆……我一定查清来龙去脉，把暖暖姐带回来……”

“还有什么吗？您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这个，昨天晚上风太大了，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年纪又大了，耳朵更不好使了，你待会儿问问二龙他们吧。”

“小非啊，别太伤心了，阿暖失踪了，我们都很伤心，我们都会帮衬着你，有什么线索第一时间告诉你，你一定要快点抓住凶手啊！”

宁非抬头：“王婆，你也觉得……？”

王婆虽然只说宁暖失踪了，但后面却说出了“凶手”，看来所有人都觉得宁暖是真的出事了。

“我也算是看着你们两个人长大的了，阿暖是怎样的我们都清楚，这孩子从不让人担心……”

只这一句话，宁非就知道王婆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

“婆婆，你先回去吧，我有空去看你。”

王婆拍拍她的手，摇摇头走了。

尤逢走上前来，刚才她也在废墟旁边绕了一圈：“完全没有找到阵法的痕迹，我们连别人所设的是什么阵法都无法知道，根本无从下手……”

“我去问问其他的村民，有没有其他的线索。”

宁非拦住她，此刻心急如焚，却强力要求自己要镇静下来：“不必了，一场大雪足够混淆视听，一场大火足够毁尸灭迹。既然无法从阵法入手，但我觉得遇难的时候，暖暖姐一定给我留下了什么线索……”

“我陪你找。”

傍晚时分，高怜儿来了，她醒来之后去找尤逢，尤逢早就吩咐过门卫给她传信，她就立刻赶了过来。

赶到之后，三人相顾无言，便一起低着头找了。

其间也有不少村民来帮忙，他们所知也跟宁非所料想的差不多，高怜儿的婢女侍卫也早已投入战斗。

突然，王婆拉着二龙走过来：“这小子！我盯他一天了，肯定有点猫腻，这一整天都是这样魂不附体的！”

宁非一听，心头一紧，用脏兮兮的手臂擦了一下汗就立即跑到二龙面前：“二龙，你是不是看到些什么？你快说，快说出来！”

宁非一激动，就抓住了二龙的肩膀。

“昨、昨天我喝太多实在憋不住了，就跑到墙根儿撒尿去了，等我再回到酒席上，我就看到很多不认识的人，可是大家都没有发现，我以为这是阿暖的朋友，也没太在意，就接着喝酒了，可我喝了酒之后发现，刚才的那些人不见了，可我看得清清楚楚的，那些人明明刚才就在那里！”

“我立即问旁边的人，刚才有没有人来过，他们都说没看见，我以为是我眼花看错了，就又接着喝了，后来又刮大风又下大雪的，我喝得都快走不动道儿了，还是我媳妇儿就把我掺回去的……”

“今天早上，果然出事了……我才想到昨天那群人，或许他们真的在那儿，他们肯定是在我们吃的东西里面动了手脚，让我们看不见他们，然后……！”

宁非连连点头，紧接着问：“二龙，你有没有看到他们长什么样？或者有你映象很深的，比如他的衣着打扮？他的坐骑？或者是他携带的什么法器？……”

“我我记得他的衣服，看起来不像是烟池的服饰，他骑在马上，我记得很清楚，普通人是不会这样来参加婚宴的……他的马，他的马是匹棕马，很结实……还还还有，还有他的随从，配的都是弯刀，头上都戴帽，但跟我们的军帽不一样……”

宁非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二龙，你再仔细想想，他衣服有没有什么特征，比如衣袖，是水袖还是箭袖？再比如衣服上的花纹，是兽纹还是云纹？”

“是箭袖！是兽纹！”

“很好，二龙，没关系的，你不用害怕，你现在就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剩下的事情都交给我……”

二龙走后，一行人又开始了翻翻找找，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宁非心里早就锁定了范围，棕马、弯刀、箭袖、兽纹……

昆泽！凶手是昆泽人！

直到半夜，宁非才站起身来：“不必再找了，再不会找出什么东西来了。”

此时整片废墟已经被翻过几番了，说是掘地三尺都不为过。

宁非黑乎乎的手里握着一个黑乎乎的短棍。

三人来到河边，洗干净猫脸，搓干净身上的黑尘，宁非之前握住的黑色短棍褪去灰尘，现出了原形。

那是她姐姐的法器——骨笛。骨笛茎节分明，色如白骨，有棱有角。但此刻，她把笛子擦了一遍又一遍，一遍接一遍……

高怜儿看看尤逢，做足心理准备，刚要开口：“宁非……”

宁非立马打住她的话，语音没有丝毫起伏：“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放心吧，我自己心里有主意，你们不用太担心……天晚了，回去吧。”

两人还是有些担心，都站在原地。

宁非冷冷地道：“这里是罗浮，我不想叫人请你们出去。”

她不是恩将仇报，别人帮忙找了那么久都等不来她的一句感谢，而是她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也幸好，她们俩都懂。

给她留了一壶酒在脚边，两个人什么都不再说，默默离开了。

宁非一动不动地盯着水面，忽然跳到水里，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深蓝之中，事情发生地太突然了，一觉醒来……她不明白。

“姐，我不该，我不该将自己喝得烂醉，我不该那么晚还不回去，我不该不再回去看看你……我不该……我不该……”

冰冷的水和温热的泪混在一起，心被冻得贼痛。

三月之后，官府结案：罗浮北部罗浮山下，宁家酒馆半夜失火一案，酒馆安全措施不到位招致火灾，致两人死亡……

宁非辞去将职，身背一壶酒，腰间插一骨笛，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