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鸿 第二十一章 死鸭子嘴硬

宁、余二人回到罗叶殿，发现尤逢已经不见了。

天色微亮，二人补了个短觉就踏上了去烟池的征程。

马车里，余回似有话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宁非有些哭笑不得。

“你有什么话就说吧，再把自己憋坏了，再说我也没有堵着你的嘴吧？”

“学得真快！”余回言下之意是在说宁非学余逸心方才在逸阁说的那句话，既然如此，余回“嗯”了一声，“那我就不客气了。”

“先声明，我不是叶神医派来当说客的……好了，现在关于当年宁、尤爆打虐待动物贼一案，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了。”

宁非嗤道：“你还说自己不是他派来的说客？你这不就是来替他洗白的嘛？”

余回苦笑：“你看到的那一幕并不是他在虐待小动物，而是他身为一个医者，需要做动物试验，他的药物必须要在动物身上试验成功之后，才有更大的把握用在人身上……”

宁非不相信，毕竟那小动物害怕的叫声和抽搐的身体还历历在目：“做试验不是要把药物灌进小动物体内吗？为什么他要切它的尾巴、挖它的眼？”

“因为他需要采集它们的血液，确认小动物是不是健康……”

宁非沉思，她的立场开始有些动摇：“……那当时他为什么不解释呢？”

“人家倒是想说，可是你们给过别人说话的机会吗？”

“……”倒也是。

可是那毕竟是宁非心中害怕了许多年的人和事，如今虽然知道了真相，但她也还是想为那只枉死的小猫争一口气：“我不管，那也对小动物不公平，那也是剥夺了它们生存的权利……”

余回也无奈地摇摇头，他考虑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不用小动物，那就会有更多的人承受更严重的药物反应，这个药就救不了更多的人，你觉得哪一个划算？”

宁非叹息：“……这是个无法解释的选择，但人们的选择总是固定的。”

“算了，不提这些了，既然误会都消除了，我也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那到时候可以让神医去给怜儿治病，这样就可以省下一枚灵药！”

余回看着小算盘打得如此到位的宁非，不自觉笑了起来。有时候，余回笑起来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很亲切，宁非这样觉得。

但又有时候，比如那日对姜奎那谄媚的笑容，再比如那日蓝珊瑚他倒水给自己喝的时候的笑容，猥琐得让宁非只想给他一拳。

这两种笑容怎么会在一个人身上出现呢？宁非又想。

余回看着眼前的宁非，真诚，直率，讲义气，他在想，如果她是男的，他们一定会成为最好的兄弟。

“我有更要紧的事问你！”

“你说。”

“高城主……”宁非的话还没说完，余回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事谁都怪不了，要怪只能怪高师叔自己……在那场大战的前几个月，高师叔就已经患病了……”

那日军中间谍来报：“高城主的病，医士判为瘿病，阴虚火旺，肝热脾虚，气、热、痰淤积于颈前……”

余回得了一张药方，他知道自己如果得了药方不送去的话，第一、他胜之不武；第二、余逸心一直不希望此仗打得太过，说白了，战争不可避免，但也不希望双方损失太大，所以他如果不送去，余逸心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他。

于是唤来卓尔：“去，连夜把这药方送去给高城主！”

卓尔接了药方，马不停蹄地到了烟池，将药方留下嘱咐几句便走了。

高逸康卧床，面目浮肿，问道：“何人？”

他儿子高旭答道：“是余回的手下卓尔，送了一张药方便走了，说这药方可治您的病！”

高逸康示意一旁的医士打开来看，过一会儿回话说：“这药方上乃仙灵脾，肉苁蓉此等助阳的药物，而老夫的方子则是采用夏枯草，茯苓等为城主泻火，两张方子是相冲的！”

高逸康恼火不已：“哼！果然是想加于害我！去，给我烧了它！”

可又过了些时日，高逸康的病情反而加重了，又遣来大夫：“怎么，怎么会这样？”

原是这医士误判，被高逸康送上了路。高逸康面目浮肿乃是虚胖水肿而非气热瘀结，需温补而非清泻。

高逸康此时又想起余回的方子，可惜为时已晚，终病死榻前。

“消息传回罗叶殿已经是他攻城的第三天，余回知道师叔果然是没信我……这就怪不得我了……但具体他的尸首在何处我也不知，战场上刀剑无眼，更何况高师叔都那个样子了还要亲自督战……我敬佩他，可我也觉得这事与他自己的多疑脱不了干系……”

“真是高师叔攻到城内的？不是你有意……？”

“是啊，所以我才佩服他，若他身体康健，我一定不是他的对手……”

“那尸首呢？”

“我也不知道……”

——

翌日。烟池。

宁非远远地见了高怜儿，立刻跑过去：“怜儿！”

余回和姜瑜在一旁寒暄了几句。

刚刚走近，宁非便听见怜儿在咳嗽，立刻问道：“怜儿，你怎么了？怎么咳嗽了？快把药吃了！”

怜儿接过药，看了又看，却没有要吃的意思：“尤逢没吃？”

“吃了，这一颗是我师父要我带来给你的，他还嘱咐你快点吃药！”

一旁的阿柳皱着眉头：“公主旧病未愈，心病又添，落了咳疾，医士说，怕是要落个终身……”

怜儿咳嗽完，喘过气来，叫住了阿柳，阿柳低头，这才没有往下说。

宁非转头：“姜瑜，你现在是烟池的城主了，我经常会不在怜儿身边，但你要好好照顾她知道吗？”

“我知道了，宁非姐姐。”

“下次我来，若看见她瘦了，我定要拿你问罪。”

怜儿一把拉住宁非：“旭儿他……”

宁非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不用担心，他现在跟着神医叶殷，种种药草，学些医术什么的，过的挺好挺开心的……只是他现在还是不要回来的好……”

怜儿明显不信，一个只有八岁，经历过血腥和暴力的孩子，怎么会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除非……

宁非点点头：“你猜对了，他服用了忘忆丹……有些事情，忘了对他反而好……所以你可能有段日子见不到他，我想师父不让他回来也是怕他想起了这些事情会……”

宁非又想起那日没问到结果的问题，她盯住怜儿的眼睛：“怜儿，你准备何时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所有的事情？前因后果？”

怜儿一听这话，立即收回手，紧接着目光开始闪躲：“我没什么可说的，都是凑巧而已。”

“我不信。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怜儿，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朋友？”

怜儿一时间更不知该如何回答，更不敢看向宁非的眼睛。

“高怜儿！当日你求我手下留情的时候说过什么话你难道不记得？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话？”余回也气冲冲地道。

宁非的目光也紧追不舍，高怜儿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立了好久，愣是一句话也没说。

姜瑜见状，忙提议道：“宁非姐，余回哥，已经到了饭点了，你们留下来进餐吧。”

宁非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高怜儿身上，看着她什么都不肯说的样子，她撂下一句狠话就气得拂袖而去。

“等等！”怜儿叫住她。

她从丫鬟阿柳手中拿过药递给宁非：“这么珍贵的药，余师叔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拿出来，这一定是你伪造来想要毒害我的……你把它带走，我不需要！”

宁非回过头来：“高怜儿！”

宁非真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个样子，她

甚至开始怀疑，究竟是她变了，还是她从来就不曾看清过她？

现在，她只想逃离这个地方，她没去伸手接药，径直走了……余回无奈地看了高怜儿一眼，旋即朝着宁非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待行至一河边，宁非踢起河边的石头，想想还是气不过于是又捡了一把石头往河里扔：“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死鸭子嘴硬！”

余回跑过来：“算了，何必给自己找气受？你堂堂前罗浮大将军，怎么会沦落到给一个兵败山倒的亡国公主道歉？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她过她的独木桥，你俩再无瓜葛！”

宁非怒火攻心：“你说我这也算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了，我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她就是不愿意告诉我，我看她根本就没把我当做真朋友！”

余回觉得自己刚才那番话也是说得够清楚了，但看宁非这状态，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还是对高怜儿心存余念。

这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于是中肯的说了一句：“走吧，吃饭要紧。”

“想吃什么？”

宁非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我要吃鸡爪，一盘！”

“不，我还要喝汤，喝两碗！”

余回通通答应，又问道：“不吃鲜花饼吗？”

宁非顿了一下，一时没说话。

“我不吃鲜花饼很久了，这辈子，我只吃两个人做的……我觉得可能，以后都吃不上了……”

余回冲着自己的臭嘴打了一巴掌，他说话居然这么没谱，让宁非想起了往事，让她陷入了伤心的回忆中。

“哇啊啊——”

宁非只觉得越想越难受，坐在石头上哭了起来，哭得贼委屈。

“宁非，你……”

余回愣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对不起……我……”

“你，过来，肩膀让我靠一靠啊！”

余回不知所措，手脚僵硬地蹲在地上，宁非又让他转过身去，最后，她趴在余回背上哭成了泪人。

余回背对着她，双手握拳，听到她的哭声，他的心也不自觉地痛。可是一向不习惯这种场合的他，没憋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等她哭够了，一看自己趴的地方：“哎呀，有鼻涕……”

然后自己把自己逗笑了，拿手绢帮余回擦了擦衣服，又擦了擦自己的脸，跟着余回吃饭去了。

宁非一番狼吞虎咽，刚回到罗叶殿，又跑到躺椅上晒太阳去了，将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