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邪传 第十六章 苏醒

第十六章苏醒（二）

十万阴兵鬼将由十大冥帅、四大判官引领，一步步踩着血肉之躯齐步踏来，轰轰隆隆，看不到边的尘烟，场中笼罩着萧杀的诡异。一人的杀气，可断敌人的头颅，一群没有生命的阴灵，何所惧？所图者，唯有鲜活流动的血液，重温那颗冰凉空洞的心，也许只有鲜血飞溅之时，才有片刻的宁静。不再茫然，不在虚无，活着，那是多么鲜艳的字眼，为了一次重回凡间的机会，他们无所惧无所求，只有向前，向前，直到场中在没有了声音……

鬼厉，心中只有忿怒，难以压制的恨，许多年前那一次献祭成了他一生无法忘却的噩梦，如今新生只差一点点，为何还要阻我。只想自由的活着，与世无争，麻烦为何总是不期而至，乱魔命，那就让我来搅动这一场风花雪月吧。但是，这一次没有人能阻止我，我不允许再出一点差错，哪怕是天翻地覆三生劫，也不行！

他，纯真而又无辜地凝望着青云山的方向，梦开始的地方，或许应该在哪里结束。哪一天？哪一年？还是那一世？闭上眼，虹桥、竹林、通天峰、师父师娘、大仁师兄一一在脑中闪过，大梦千年，可这梦醒的也太早了。青云门，再也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他怕那些熟悉的物事，一幢幢一件件就像山岳般压在心底，正派未必是那么鲜明光彩，魔道未必只有杀戮与无情，能有一块安静的地方休憩，还求什么？

曼陀罗的花香飘过战场，即使是浓烈猩红的血气也不能遮掩，清淡，优雅，自有一种风情。魔焰在他的眼中汹涌，恨意从心口一致涌到颅中，敌将千千万，噬血珠依旧光彩鲜亮，仿佛明白主人的心思，只待他出动，刀山火海，一世相随。

场中他处处处告急，原本不宽敞的空间塞满了人流，冰雪废墟在人来人往中有消融的迹象。小环一动不动，石像一般伫立在哪里，守护着最后一片净土。鬼厉来来去去，乱战如魔，胆敢进三尺者：死！与金铃夫人一左一右，共同掠阵，茫茫人海中这里就像随时会倾覆的小舟。终于，等了许久，万分焦急中小环回了肉身，“嘤”的吭了一声，鬼厉心中一喜，战力立刻又平添了几分。

小环也不迟疑，咬破了舌尖，喷出一口精血，神念一动，立刻封闭第七关。在方术中，舌血是人身上阳气最强的血，遇到棘手的恶鬼，施术者大多先咬破舌尖，这样的话一是关键时刻可以喷出真阳涎应急，二来可以避免鬼气侵体，让自己也着了道。

随着她停止了举动，一切嗡地一下停滞了一刻，再回头时阴兵鬼将动作明显迟缓了下来，当下便稳住了局势。这才冲着鬼厉道了一言：“小凡哥哥，你护我周全，诸事了便是他们的死期！”

不容置疑的决绝，成竹在胸，焦急中鬼厉也就没有仔细甄别，随口应了一声，便闪到一边对付其他冥将。如果他能多一分心思，便会发现小环莫名的悲哀，以及不可捉摸的高深力量。

收拢了心思，小心将其他精魄也注入碧瑶身体之中，引魂灯灵巧地浮现在眼前，和先前一般发出光焰净化戾气。而另一件至宝轮回盘却不见了踪迹，少了玉盘生气的沐浴，恢复的速度减缓了许多，只是这会儿哪里还有功夫理会。夺宝之人，似乎根本对尸身毫无兴趣，不能不说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复活有条不紊地进行，战斗也在持续着，只有一处显得出奇地静，死一般的静，让人窒息。

阎罗天子与泰山府君两人相视而望，对面而立，各怀心计，静悄悄地沉默着。任凭人来人往，无动于衷，漠不关心。眼中只有对手，再难插进一根针，孤傲可见一般。

“你终于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了，不后悔，决不让步？”

阎罗天子玩味地笑了笑，那张阴森恐怖的脸面前出现了一丝和善，铿然道：“很早以前，你就应该知道，今日之举无可避免，该来的总是躲不过。念在一场缘分，你只能亡于我手。”

“既然如此，你还在等什么，当日一念之仁终于铸成大错。这片天空下的确只能容下一人！”

“今日之后便不会有十殿阎罗，只有我阎罗天子才是人间的主宰，蝼蚁般的众生只有膜拜的份。秦广王、楚江王，对了还有平日几乎不露面的转轮王也会现身。盛会怎么能少的了他们。除了逃亡东面丰都庙的宋帝王，性情古怪的平等王，真想不出你还有何依仗，敢如此从容不迫。”

“活得久了，知道的自然多一些。十殿阎罗六位都归属你，秦广王、楚江王也是野心勃勃，不甘寂寞，你就不担心。”

“你若不在了，他们之中留下一个，你莫以为我对付不了。老鬼，这个时代已经不属于你了，长眠地下，永葆尊荣，对你而已，足以！”

“先统一九幽，再染指人间，下一步昆仑？蓬莱？你莫以为你插手人间之事，这些年来我当真一无所知吗？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件事你可还记得？九世为人，每一世当他们相遇，认出彼此时，你便又将其拆散，投入轮回。所幸天道有常，你始终不能磨灭他们的信念。第十世的时候，那男子哀求你：今生不愿为人，只求魂飞魄散，与她同葬忘川，给泅渡的冤魂一点信念。你恼怒成羞，因为他们自始自终未向你屈服，你空有一身修为面对俗世的法则时，无能为力。每一世的悲怆，恨啊，怨啊，越是强烈，你从中摄取的力量越强。为此你不惜制造了多少惨绝人寰的分离。从那时起，你已经沉醉于化身天道，主宰凡人的生死。自此在这路条上越走越远，我盼着有朝一日你能幡然醒悟，盼啊盼啊，不觉又过了千年。多少次梦醒欲将你碎尸万段，想起往日十兄弟的情谊，念着你管理天道纵然有过，也有功。一旦有人陨落，六道轮回必将大乱，伤筋动骨，我一忍再忍。可换来的是什么，丧心病狂，无法无天。我倒是想问问你，谁给你的优越感？为何一再逆天而为，图腾与法则你始终无法融合吧。天道昭彰，岂能任你恣意而为！今日，自有人与你清算，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面对府君的厉声斥问，步步紧逼，阎罗天子唏嘘了一声，道：“天心莫测，是道都深！轮回讽刺了谁，因果报应，命运符文，图腾的力量我便强取又如何？蝼蚁般的凡人，在我眼中只是进补的大药，能为天道献祭，那是他们的福分。覆手为雨，翻手为云，我玩死他们，又如何？不逼不成妖，不灭不逆天，天道莫测，那我便是他们的天，他们的地，胆敢逆我意者，灭！灭！灭！……”

府君气得五脏六腑吐血，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淤积的悲愤也在这一怒之下，烟消云散，舒畅了不少。“你将碧瑶姑娘的魂魄散至三山五海，是准备部署一场更壮烈的献祭吧。你知道这其中牵扯甚广，在世之人必将锲而不舍，千辛万苦也不肯罢休。每一次复活，只会带来更大的伤痛，献祭的力量愈发地精纯，好让你继续摄取图腾之力。北极冰原，那里的虚无力量、星辰力量你盗取的还少吗？便是南疆，你也部下暗子，从无名地仙、青叶真人、玲珑、枯心上人……凡是成名的人物，你饶过了那个？意图染指修罗道，那一巴掌打的可是响亮。”

“你住嘴，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以天下布局，众生都是我的棋子，偶有偏离者仍在局中，谁也逃不了。以为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就让那些弱者在轮回的深渊里湮灭吧。农夫播种，一茬的收成坏了，只要土壤还在，一茬又一茬的生成，何时收割，何时布施，我说了算！今我便夺了这乾坤轮回盘，他们不是也没发现吗。谁能奈何我？众生皆苦，那又如何？人间地狱，又如何？这天地宇宙，任我主宰，你又如何？”

阎罗天子一时失了平常心，微微动怒，浑然不察府君密耳传音，替鬼厉开了天聪，这最后一段对话实实在在落在了他的耳中。

说话间，秦广王、楚江王联袂而来，阎罗天子这边的实力又增加了，府君那边依旧是孤身一人。

几乎是异口同声，齐声道：“大哥，别来无恙，我们又见面了。一切可还安好？”

“好，很好，你们都来为我饯行，我该欢喜，如何能不好呢？”

这次秦广王抢先道：“大哥，这是哪里的话，兄弟们念着你太过操劳，且替你分担一二，何有逾越之举呢？亡魂自入九幽以来，经过大哥的料理才依次分配到其他各殿，东西两面的丰都庙可都指着大哥能公平公正，依法度行事，莫要手底下一些宵小之辈坏了规矩。近千年以来，发往各殿的亡魂逐年减少，反而是东面的更多了。大哥既然要绝了我们的生计，你不仁，休怪我们不义！是以今日我们联袂而来，就是望大哥将诸多事宜交由我们处理，如若不然，谁也得不了好！”

府君三缄其口，不发一言，沉默了一会儿，复又道：“楚江王也是这个打算？他们之中只有你一向善谋且有远见，你也是这个意思？”

“大哥决定的事我们不好腹议，大家能如此共聚一堂，已属难得，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阎罗天子也知楚江王向来油盐不进，想从言谈之中探寻一二，几乎是不可能之事。既然来了，心思也半多在这边。秦广王快人快语，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偏偏法力高深，独具鳌头，领袖诸王。除了这二人，其他人难成气候，暗自叮嘱自己：莫要阴沟里翻了船！

府君长吁短叹，今日之事已经难以善了，诸王威逼，往日的情分随了流水，反目成仇，加诸刀兵终要一决雌雄。“王，只是大多数的人的王；天下，那是天下人的天下。天下之事岂能一人独断！当头顶上的清空被心里的阴暗遮住时，这片曾经属于凡人的永恒疆土，沾满了血光与狡诈。吾不能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试问此时，谁敢为他们斥责一声，王，你们这都是怎么了？谁愿为他们声张，守护这片净土？既已如此，无须多言！”

府君气势如虹，横贯长空，对诸王一顿声讨，孤身一人独对天下，舍我其谁！一时，群鬼哗然，犯上作乱这可是要遭天谴的，就在此时，五官王、卞城王、都市王、五道转轮王也到了，阎罗天子一边雄兵林立，麾下何止百万之众。王者对决，往往取决一人，莫不是如此，这人数还要翻上几番，几王也只是领了数万精兵强将。人山人海，投鞭断流，即将绝提的洪水堵在江堤之上，一个劲儿的往上涌，大厦将倾，谁能力挽狂澜？

节骨眼上，这会儿反而没人敢为天下先了，奇怪的静坐，宣而不战。

直到平等王领着一群白衣飘飘的“天人”翩然而至，奇怪的僵局才被打破。他们纯洁的就像莲花一般，一尘不染，柔弱的比水还要恬静，只需微风稍动，便荡开涟漪。这样一群弱质之流如何挡得住金甲乌黑发亮的冥界百万之众，恐怕也只有府君心里才有答案……

很久很久以前，平等王困惑的问道：“为什么他们拒绝放弃自己的记忆，记忆中只有痛苦而已。”

府君淡然地道：“那不是痛苦，那是生命本来的意义。不管他们开心还是悲伤，快乐还是受伤，又或是好或坏，感受记忆带给他们的情感是他们的天性。这就是爱！也正是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希望存在的原因，他们努力追寻一个更好的世界。天道轮回，法理自存。选择遗忘，重新开始；还是带着记忆完全告别俗世，脱离了轮回转生，往生在冥界。一切源自选择，我们不应该也没有道理剥夺他们的选择。不像我们拥有的只是一段又一段的空白，永远定格在得道的那一刻，没有分别，没有希望，也不绝望，有的也仅仅是无穷无尽的岁月流沙，地老天荒，我们永远是看客。”

冥界，那里是死了的人去的地方，不过有时未死的人也能去。那就是舍弃欲望，舍弃活着的欲望，生与死都是同样状态的时候，才能看见。

鬼道轮回掌控者之一的宋帝王给的却是另一番回答：“即使他们进往冥界要忘记一切记忆，但在这之前让他们好好的保存心中温暖的记忆吧。”

自此以后，两人无怨无悔地跟着府君，追寻天道，缔造他们理想的乐土。也就是这一刻起，与其他诸王分道扬镳，貌合神离。诸王奉行的是无情道，所有死后的亡魂必须纳入冥界管辖之中，无一例外，不容亵渎。曾经冥界还有一些疆域天不管地不收，独立于三界之外，蔚然成风。其后，诸王争相扩展疆域，强势出击，很快这些异域奇葩被扫灭，昙花一现，无疾而终。正四处扩张的强势诸王显然是非常恼火几人的阻扰，弱小的不灭亡，天理何存。等他们踏平异类，开始侵夺泰山府君掌管的天道，血污池、海底冥域、铁围城等诸多令人心生畏惧的存在纷纷冒出，六道众生苦不堪言，尤其是女子没有一点地位可言。在诸王和追随者的格局中，进则攻，一往无前，以势压人；固则以王法治世，威压无边。退则以道养身，化身为王。多么和谐，多么惬意，只是众生的苦与乐早已忘得干干净净。

如今，两种王道最终要决裂了，拥有记忆的冥界天人与一群遗忘过去没有将来的阴兵鬼将对决，谁能占得上风？

存在着的腐朽、没落一旦被彻底摧毁，沦为废墟的荒凉、烂漫、纯真，是否能撑起一片天空？是该痛苦地活着冷眼看世道，还是飞蛾扑火只求那一刻的辉煌？

平等王横眉怒目，睚眦欲裂，呸了一声，咆哮道：“你们这帮贼子，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吗？你要战，那便战！大哥，收到你的消息我便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一战灭之，让这群畜生躺在地狱里忏悔去吧。”

被平等王如此怒骂，其他人大气都不敢喘，颤若寒鸡，生怕惹怒了这主。诸王也是习惯性地选择了沉默，显然早有领教，如果说秦广王是第一战王，这位可是第一疯王，睚眦必报的主。头上虽然顶着平等王的封号，做事一向是我想我素，独来独往，狂的没边。不管什么场合，不管什么人，只要不和他的意，不到三句便战在一起，一旦被他缠上连死都成了一种奢求，偏偏战力也是相当地彪悍。冥界曾盛传一句话：“宁遇阎王，莫战疯王！”

在他身后是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的天人、佛陀、修魔者、仙侣，乍看起来乌烟瘴气的，一群乌合之众，可就是这样一群匪徒在十殿里面独占一席之地。

阎王面无脸色，不发一言，暗自揣度道：“怎么这等紧要关头，宋帝王一系还没有踪影呢？迟来，看来是个好消息。留着这么一个祸害总是不完满，在等等……”

人山人海，下面的小喽啰们已经按耐不住了，互相谩骂，摩拳擦掌的，一些局部发生了战斗，不过场面并未陷入混乱，双方保持着克制。

突然，一些冥将、鬼将、领头的部众发出了惨叫，零零散散，遍地开花。环顾四周，却始终不见来袭者的身影，惨叫此起彼伏，很快在洪流中掀起了一场血雨腥风，阎罗天子一行众人处于风雨飘摇的浪潮中，为大战前的压抑增添了几分森寒的氛围。不知是谁临死前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哀号：“冥……灵……冥灵妖族……”

那群曾经让冥界众生颤栗的部众又回来了，几百年的追杀并未将其屠尽，顽强地存活在虚空的旮旯里。问题是谁召唤了他们？正主未露面，为这场大战增添了一些变数。

府君脸上多了一丝凝重，冷不丁地问道：“是你唤来了他们吗？”

平等王由衷地叹息，垂头丧气的，“我倒是想啊。冥灵曾也是我们之中的一员，若不是他们倒行逆施，赶尽杀绝。这群已死的亡魂也就不会从域中天复活归来，成了我们的噩梦。传说当已故的冥灵部众被唤醒，域中天的执法者将迎来新的首领。当年就是鬼道轮回的掌控者不也是没有找到他们的栖身之地吗？如今，他们岂会听我的号令。”

宋帝王迟迟未到，府君已有了不好的预感，而另一边也在焦急地磋商。

“看来他们会来得很晚，若是大局已定，那群贪生怕死之辈眼见不妙，恐怕不会献身。一战不能尽灭，留着这么一个隐患，始终是个祸害。”

秦广王艺高人胆大，轻蔑地瞥了楚江王一眼，啐道：“你从来都是瞻前顾后，一个余孽能掀起多大的风浪，不过垂死挣扎吧。怕什！无胆鼠辈！”

阎罗天子不经意间发觉楚江王眼中的厉芒，不动声色，示意其他几王靠拢过来，这才缓缓道来。“自始自终这是我们十兄弟的游戏，少了宋君未免不美，这么多年了，难得聚在一起，等他一时半刻又何妨。纵然诸位各有想法，也不能误了当年结义情！”

秦广王用他一贯的莽撞回敬了一遭，背过身去。笑里藏刀的楚君默不作声地腹议道：“还是一惯的伪君子作风，秉性难除！”

两人虽不认同，也不好当场驳了阎君的脸面，其他人唯阎罗天子马首是瞻，那一席话基本奠定了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