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风华之天下谁人不识君 九 抽丝剥茧露端倪

后衙内厅，王大夫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不明白韩琦为何命他留下。

“你不必担心，本官只是想你去牢里走一趟。”韩琦对他说道。

王大夫惊恐万分，“大人，小民不曾撒谎，那卢二确实伤势严重，内脏出血致死啊。”

韩琦走近他道：“我知道，我只是想让你去牢内给今日升堂的三名犯人瞧瞧病，看下他们身上的伤，必要的话开开方子。”

王大夫方心安一处，笑道：“大人仁心哪。”

韩琦不再说什么，须臾命人带着王大夫去了牢内，他自己则独自坐在这厅内，不叫任何人来打扰。

赵知县暂时被他打发了回去，他这会儿并不想看到这个人在眼前晃悠，他甚至可以肯定，这个案子背后，绝对与此人有着何种干系，李四看他的眼神，卢金山被吓得精神失常，刘三浑身带伤，海之水竟然被割掉舌头，就凭这些他也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赵知县。

韩琦握紧的拳头发出一阵骨碎声，正想着，门外有人来报，换了一身便服的赵知县来了。

“哎呀通判大人今日刚下马，还不及休息片刻便升堂审案，怕是累坏了吧。下官特命人备了薄酒小菜，还请大人笑纳。”赵知县一进来便谄媚说道，并亲自将身后仆从手中端着的酒菜取过，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韩琦面前。

韩琦看到他放在桌上的酒菜用一块白布盖着，用手掀起一看，心下冷哼一声：酒菜的托盘整齐地上放着一叠银钞。

“知县大人，这是何意？”

赵知县手指着托盘中的票子，笑着道：“韩大人不辞辛苦从竹州赶来梅州这个小县，此乃下官一点点孝敬的心意，不成敬意，望大人不嫌弃才是。”

韩琦心下一转，眉眼之间终是不露声色。赵知县不愿放过他表情中的任何变化，紧紧盯着他。

“好啊，连日劳累，本官也乏得很，有人送酒，正好独饮几杯。”韩琦冲他笑着说道。

赵知县眼睛透出一丝精光，再次哈腰笑道：“那下官，便不打扰大人休息了。”言毕便带着仆人退了出去。

韩琦笑着看他离开。

行至街上，赵知县哼着小曲，背着手悠哉悠哉地往前走。

“老爷，何事让您这么有兴致？”身后的仆从问道。

赵知县却感慨说道：“哼，爱财就好，爱财就好啊。”

主仆二人走不多时，便进了街上的一家酒楼，店小二招呼他上了二楼。

少时后，走进来一位客商扮相的人。

“哟，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啊？”店小二忙跑过来招呼。

来人笑着道：“方才在街上，有个人撞了我，将我的东西弄坏了，我得找他赔偿才行。刚刚见他带着仆人走进你家的店，不知能否告诉我他在哪儿，我得找到他评理才行。”

小二登时会意他指的谁，便安慰他说道：“客官，只怕您的东西是赔不了了。撞您的，正是咱这八方县县太爷赵前赵大人，他可轻易不好招惹，您还是别给自己惹麻烦了。”

来人挑眉，兴致勃勃问道：“这话说的，任他是县太爷，撞坏我东西就得赔，不赔我就告他。”

小二同情地看着他，引着他走到门口，小声说道：“一看您就不是本地人，这谁不知道赵知县跟地方上的讼师钱多益走得近，多少人因为得罪他二人吃了哑巴亏，您呀，就听我的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个儿认栽得了。这会儿啊，他二人正在楼上喝酒呢，这八方县境内，没人想去招惹这俩太岁的。见你是个外乡人才与你说这些，赶紧走吧，啊~”

来人脸上扭出一个委屈状，说道：“听小二哥这么一说，我倒真有些吃不准了，多谢好意。”言毕往店小二手里塞了一钱银子，笑着走出店门。店小二窃喜地将银子小心翼翼藏进袖口中。

韩琦嘴角上扬，回头望了这座小酒楼一眼，转过身大步向前走去。

酒楼内，钱多益一早便定了雅间，就等着赵知县来。

“大人，新来这小子，好打发吗？”钱多益为赵知县倒了杯酒问道。

赵知县奸笑一声说道：“只要爱钱，就好打发。一开始我还在想，是不是来了个动真格儿的，合着跟前面那些都是一丘之貉，哼，什么东西，我呸！”

钱多益笑道：“就是又让大人破费了。”

“哼，有钱能使鬼推磨，连知州和提刑司的人我都看不上眼，他一个区区通判，能有多大能耐。只要我们把案子做死，这上下打点花点儿钱算什么。”

二人相顾几眼，心下各自会意，笑着举起杯子碰了下。

几日后，牢房内。

“你是说，卢二被抬回卢家当日，讼师钱多益正巧也在府上？”韩琦问向正在牢门里给卢金山喂饭的卢全。

卢全捧着汤勺的手停下，转过头回道：“是的大人。”

“你为何会突然向本官提到他？此案与他有关联吗？”韩琦问道。

卢全帮卢金山擦了擦嘴角，放下手中的东西，转过身看向韩琦。

“大人，小民只是觉得，我家老爷正是那日与那钱讼师聊了半日，才说定要到衙门告他们海家人打死我们府上的人。岂料刘三因为人是死在我们自己府里，非说是我家老爷杀的人。这赵知县不分青红皂白便将我家老爷下了狱，这期间我们曾多次托钱讼师替老爷上讼，结果钱花进去不少，老爷却仍是戴罪之身。也不知在牢内受了何种委屈，竟成了这般模样，唉~”

卢金山在一旁碎念着：“钱，钱，钱……”

“钱多益一直是卢金山在本案中的讼师？”

“正是。”

“卢家与海家一向可有过节？”

“不曾有，虽都是大户，往来甚少。”

良久，韩琦看着痴痴呆呆的卢金山，继而又将目光瞥向了旁边牢房内的海之水。海之水正面朝墙壁蜷缩躺在那里。这几日王大夫时不时会奉命进来为他们察看伤处，加上韩琦又准了家眷进来探望照料，三个人的气色倒是较之前好很多。

“海之水，”韩琦走了过去，对着躺在里面的人说道：“本官，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来这里之前，他刚去过海家。海家早已卖掉了昔日的大宅院，搬到了街巷里的一处小院里。偌大的家业，如今只剩海之水的妻子秦氏一人孤零零住在那里。临走时，秦氏将一件用布包裹的东西交给了他。

“这是？”

“大人，这是民妇这三年来，为救夫君多次向衙门求情给出去的钱目。”秦氏恨声道，“民妇自知没什么本事，想不出什么法子能帮我夫君脱离牢狱之灾。这本账目，大人且收着，也许会有用。”

“你这么相信本官？”

“大人的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韩琦对这个女子，倒有些刮目相看。随即从袖子里取出一叠银钞，交给了她。

“这，民妇不能收。”秦氏拒绝道。

韩琦却笑着道：“且收了吧，这本来就是你们的。本官还嫌少呢。”言毕便径直离开了。

思绪收回，眼前是昏暗的牢房，韩琦盯着海之水的背影，良久沉默。自查案以来，有一细微之处，曾一度引起他的注意：关于海之水所签过字的每一张供状，在画押之处，均工整地写着一个‘屈’字。

里面的人似乎睡着了，一动不动。

韩琦往前走了几步，刘三抱着双腿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盖处，沉默不语。

赵知县一听说韩琦不让人陪着又去了大牢内，心下顿时恼火。

“这小子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因觉得不放心，他还是决定亲自去牢房内看下，只是等他急忙忙赶过去之时，韩琦早已先行一步离开了。赵前似乎想到了什么，急忙命人备轿子朝李四家赶去。

李四如今住着的地儿可比当年在海之水那里租来的房子气派多了。

果然，韩琦正在李四家中喝茶。

李四见赵前来了，忙毕恭毕敬迎了上去，却始终不敢抬头。

韩琦举起手中的茶盏，对站在院子里的人笑道：“赵大人来得可真巧，这茶刚温好。李四，你还不赶紧给赵大人弄一杯来？”言毕自顾自低头啜饮着。

赵前走近李四，低声对其说道：“有些茶能喝，有些茶喝不得。有的茶有些人能喝，有的茶有些人喝不得。”

一席话吓得李四额前冒汗，借倒茶为由匆忙走开。韩琦见他走开便站起来说道：“天色也不早了，本官要回去了。”言毕径直出了李四家的院子，一路不曾看赵前一眼。

“跟我耍花样，哼！”赵前跟着出了院子，往家走去。

八方县因连着三年大旱，又兼蝗灾，到处都显得死气沉沉。入了夜，来往行人寥寥，街上灯火三两家不过。

“大爷，行行好，给口吃的吧。”一位老者跪在地上，手捧着个破碗叫着。像他这样的人，街头街尾倒是很多。

好在这几日，不知是哪位好心人，时不时会打发人送些粥饭与他们解饥，甚至还准备了些被子衣服，帮他们驱寒。

几个总角年纪的娃娃们借着暗夜里的一抹亮色在自家门口乘凉，偶尔传来几声不染世间烟火的笑声。

借着月色，韩琦独自走在长长的街头。

他需要将此案从头至尾梳理一番。

同李四的对话仍在他脑子里盘旋。

“海之水好意让自家小厮助你驱赶调戏你娘子的酒徒，你为何出言说他教唆杀人？”

韩琦刚坐下，不等李四缓过神来便直接冷声喝道，吓得李四顿时跪在地上，惊恐道：“小，小民，小民没有……”

“赵知县给了你多少钱？”

李四惊讶看他。

“不必这么看我，若不是给你点好处，你也不会乖乖听话。你当时欠着卢金山的账不还，如今却穿得紫贵，若说你运气好这三年生意好，只怕这梅州三年大旱，还轮不上把你的伞拿去卖个大钱，还给你带来这么一座大院。”韩琦拿眼环顾着屋子的里里外外。

李四杵在那里不知所措，“大人的话，小民不懂。”

“李四在家吗？”门外传来赵前的声音，李四瞪直了眼看向外面。

“站起来，当做本官什么也没问，过来倒茶。”韩琦从容说道，执起桌上一杯子递了过去，李四慌得站起来倒茶。

刚倒好，赵前便进了院子。

“一个铁案到头来成了疑案，这群人竟能拖沓三年不决。”韩琦自言自语地说着，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月色入云，耳边风声乍起。

一个干脆利落的躲闪，正好将持刀砍来的蒙面人防过，韩琦面露寒光。蒙面人见手落空处，立时上前刺去，却被他一脚凌空踢翻在地。

“滚。”

冷冰冰的一个字，蒙面人狼狈地起身，逃进了黑夜中。

韩琦整了整衣衫，继续走自己的路。

翌日。

钱多益无论如何没想到，一大早便有人将他堵在自家门口，而这个人，他自认为从未有过照面，对方是如何知道他的呢。哪怕他自然是见过他的。

“大人要来，何不先知会一声，您看这一早的，用过饭没？要不钱某先为大人……”

对方冷笑道：“这一大早，钱讼师急着上哪儿去啊？”

钱多益怔住，赵前命人捎来话儿，说事情恐怕有点麻烦，他正要出门去找他。

“听说钱讼师为人打官司，从来不曾输过。”韩琦继续说道。

钱多益警惕地看着他。

“哼，本官只是好奇罢了。既然你从来不曾输过，怎么替卢金山打官司，却总是打不赢呢？”留下这几句，韩琦冷冷看他一眼，转身离开。钱多益站在那里，皱紧眉头。

当晚，梅州上空电闪雷鸣，似有一番狂风暴雨袭来之势，却又似乎是一场甘霖将至。

这雨，尚在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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