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风华之天下谁人不识君 十七 一转风波起京华

王曾刚端起一盏茶，还没喝到嘴边，便问道：“谁？”

管家禀道：“来人说是姓范，叫什么范仲淹好像。”

王曾意外，却也欢喜，吩咐道：“把人请进来，另外再去沏一杯好茶端上来，对了，再叫厨娘烧几个好菜。”

管家不解，“老爷，这人是谁啊，值得您这么热情？”

王曾啐他一口，“叫你去就去，哪儿这么多话。”

管家诺诺领命，赶忙下去吩咐。

范仲淹步子走得疾，见管家出来请忙跟着进去，一进到内院便看到王曾笑容满面地站在那里等他。

范仲淹加快几步上前行礼，“希文冒昧前来，打扰大人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王曾几步走下台阶扶起他道：“这不是咱们初到京城不久的范学士，怎么样，馆阁校理一职，做得还称心否？”

“大人，希文此次前来……”

“你放心，以你的本事，本官知道呆在馆阁未免屈才。但是你也知道的，能入馆阁，首先你得有才。”

“大人，我……”

“安心吧，这个位子至少能让你有机会见得天颜。待日后，老夫我自会在官家面前多多为你美言。”

范仲淹正经看他，一脸严肃。

王曾却道：“哦对，归根结底你是晏殊大人荐上去的，得他算首功。但老夫我也很赏识你，你是知道的。”

范仲淹躬身一拜，王曾笑道：“想不到你会来找我。走，屋里说话。”

范仲淹再拜，“多谢大人。”

王曾拉着他进了屋，落了座，不一会儿便有丫鬟端了热茶来。

“多谢大人。”

王曾笑道：“你来找老夫，是为何事啊？”

范仲淹不苟言笑，直接道：“想必大人一定听说了，此次刘后大寿，官家欲携百官在会庆殿为其行拜贺之礼。”

王曾笑容顿收，少顷，蹙眉看他。

“难道大人认同此事？”范仲淹认真问道。

宰相大人看他半晌，啧了一声，说道：“你来就为这个事？”

“此事不值得希文来找大人吗？”

“此事已板上钉钉，无须多言。”

“如此我主君威何在？且刘后辅政多年，如今君上春秋已长，正该还政之际。此事若如太后之意执行，便是开后世弱人主以强母后之渐也。”

“有这么严重？”

“大人！”范仲淹不明白王曾为何跟他装糊涂。

王曾站起身，在地上踱了几步，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大人既然明白那更该……”

“你以为事情是你想的那般容易吗？”王曾抢白道，“昔年主君年幼，先帝驾崩便灵前即位，那会儿朝堂人心浮动，丁谓擅权，中外形势汹汹，若非先帝遗诏命刘后权代辅政，压天书之祸，以强权制衡朝中佞党，只怕朝野难有今日太平。”

“希文从不敢抹杀太后昔日辅佐幼主之功，只是……”

“只是什么？”

“大人您方才也说了，只是权代辅政。一个‘权’字，不言而喻。”

“你以为太后不明白吗？”

“太后若知晓这一点自然好，否则提拔亲信，驱赶良臣之事只怕日后不会在少。前不久蔡齐大人离京，大人您不会不晓得其中原因。僭越礼制，恋政不还，难道我朝欲步武后之尘吗？”

“你！”

王曾在地上来回踱着步子，指着他道：“范仲淹啊，你放肆。你这种话也就在我这里说说罢了，出去休得胡言！”

“希文多谢宰相大人提醒。”他说得越客气，越令人听上去觉得不甚客气。

王曾被他气得跺脚，指着他说道：“说白了这是官家自己的家事，你一个小小的秘阁校理，上来还没几天呢，别瞎折腾。老夫看中你，可不是希望你一到京城来就被人给踢出去的。”

“大人，当真就任由此事如官家所决？”

老宰相急在心里口中却道：“官家能如何，刘后在朝中的势力，官家也只能暂且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事情既然已经定了，你乖乖跟着办就是了。”

范仲淹默然。

王曾自然知晓他心中所忿，正要说话，对方却恭谨再拜，说道：“打扰大人了，希文告辞。”

王曾没好气道：“你就这么走了？我还命人做了菜呢。”

范仲淹又拜，却是不再言语，转身出门离开。

管家领着下人正巧端了菜来，见人走了，上前问向自家主子，“老爷，这菜？”

王曾气得直摸胡子，不去睬他。

翌日，一道本欲呈给主君的奏折被刘娥的人扣了下来，中有几句被人看到，宫中一时散出：

天子有事亲之道，无为臣之礼；有南面之位，无背面之仪。若奉亲于内，行家人礼可也；今顾与百官同列，亏君体，损主威，不可为后世法。

又：

臣闻王者尊称，仪法配天，故所以齿辂马、践厩刍尚皆有谏，况屈万乘之重，冕旒行北面之礼乎？陛下果欲为大攻履长之贺，于闱掖以家人承颜之礼行之可也；抑又慈庆之容御轩陛，使百官瞻奉，于礼不顺。

刘后看毕一把将折子甩在地上，怒上心头，却因寿辰在即，不愿致晦，且奏折被扣在内廷，便先忍下了。

赵祯在前殿听闻，心下暗自称快，立时问向一边的王曾道：“卿家，此人便是你为朕寻找的人才？”

王曾假意愧怍，说道：“此人不知天高地厚，一时狂言，还望陛下莫要怪罪。”

赵祯也假意训斥道：“哼，这一笔，朕先记下了。”

吕夷简在一旁看他二人如此，不禁偷偷翻了翻白眼。

而晏殊的府内，此时却是如惊涛骇浪般——

“我看你是狂率邀名！”

“大人，您怎么能这么想？”范仲淹愕然，他没料到晏殊竟然是第一个将他押来问罪的。

“满朝文武，满朝文武！谁最不乐意，除了官家还能有谁。官家说什么了吗？说什么了吗？官家都不置一词，你个小小文官逞什么能？”

“范仲淹不敢造次，只是……”

“你不敢？我看你就是太敢了！你别忘了是本官上疏推荐的你，你若因此获罪，本官岂能逃开？”

“大人举荐之恩，希文没齿难忘。唯有上诚于君，下诚于民，行该行之事，言该言之语，方不负大人之厚望。”

“哼，你这一纸奏文上去，如今满朝皆知你范仲淹的大名，只怕明日太后那边不好交代了。”

范仲淹见他语中犹带苛责之气，不禁握拳叹道：“希文赤诚之心本只为不辱大人清举，唯恐做得不好给大人蒙羞，不曾料到今日竟因忠直获罪门下……”

晏殊语塞，俄而转过身，不去看他。

范仲淹低下头，一时不再说话。见对方亦不言语，便拜道：“若无他事，希文，告退。”

晏殊目光朝后瞥了一眼，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范仲淹领命。

当晚王曾便命人去请范仲淹到府中做客，却被其婉辞了。

“他还说什么没有？”王曾问向回来的下人。

下人想了半日，苦着脸只道：“老爷，好像，没说什么了。”

管家不禁怨道：“这人也太狂了些吧，老爷您也太给他面子了。”

王曾却摸着胡子笑道：“你懂什么。行了，都下去吧。上菜吧，我老人家都饿了。”

刘娥的寿诞，其奢华之状，尽在各班执事的忙碌之中。

一应备事齐全，终于，赵祯还是携着百官到了会庆殿下。

刘娥坐在上首，凤仪天姿，俯视众人。

一宫人上前，对着下首的众人喊道：“今日娘娘寿诞，为感天恩，由君上携百官齐贺，佑我大宋鸿运……”

“启禀太后，微臣有本要奏。望太后，听臣一言。”

众人讶然，百官中径走出一人，手捧奏章上前，不惜打断上面那位公公的话。

刘娥侧目望去，赵祯亦颇意外，那人他撞见过一次。

“竟然是他。”赵祯自语一声。

说话时，范仲淹已经来到殿前，立于众人之前。

刘娥威慑，众人不敢吱声。晏殊在列，见此情景更是心火如焚，不知是怒是忧。

“呈上来。”一声吩咐，宫人忙将范仲淹手中的折子送了上去。刘娥打开觑了几眼，便即合上。

“你好大的胆子！”一声震怒，吓得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看向范仲淹。王曾不禁为其捏把汗，偷偷看他几眼。

晴日乾坤，正前面那人跪地叩礼，面不改色，掷地有声道：“陛下拥扶圣躬，听断大政，日月持久。今春秋正盛，烦请太后卷收大权，还政于君。”

刘娥惊讶他之直白，身子不觉后仰一番，在场众人无不咋舌。

赵祯不禁看向上首那边，又看向一旁的范仲淹，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刘娥。

刘娥气得拿手指向范仲淹，正欲呵斥，忽有宫人在外喊报：“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

原来不知是哪里的物什沾了火星，今日忙碌，宫人一时无暇相顾，竟惹得火焰高升。

见此情景，赵祯上前道：“母后，偏殿起火，恐烟尘伤及凤体，此地不宜多留，还是先回宫吧。留儿臣处理后面之事。”

王曾也趁势道：“太后娘娘，官家所言甚是。娘娘还是先回去吧。”说完目光瞥向吕夷简，吕夷简装做没看见，故意将脸转向一边。

刘后的兴致败尽，满心不悦，转身拂袖而去，留赵祯和两班文武在当场。

吕夷简见状，走上前道：“陛下，您也先与众人回前殿吧。这里自有臣等安排人来处理。”

赵祯点头示肯，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那人，随即率着众人离开。而另一边，王曾早已吩咐宫人前去扑火。好在火势不大，很快便得以全熄。

范仲淹站起身，望着离开的人群，默不作声。眼下四周嘈杂，他的思绪也跟着被扰乱，晃神一下，却是有人在拍他的肩膀，原以为是王曾，侧过头一看——

“子京兄，是你？”范仲淹意外不已，面露喜色。

滕宗谅笑道：“多年不见，想不到范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

不待范仲淹开口，又有人在其身后站定。他转过身，却是两名宫卫正持剑而立。

“范学士，请吧。”

日暮时分，整个东京城的灯开始亮了。

城内的一家客栈内，富弼放下手中的细软，打开窗子，让整个屋子换换新鲜的空气。奔波数日，总算到了。

趴在窗槛上望街头望去，入了夜的京都，意外的喧闹华美，不禁让他觉得很舒服。连日来的疲惫，仿佛一下子消失了。

一旁的厢房内人影攒动，内中一人道：“你们听说了吗？今日宫里可发生大事了。”

“讲来听听。”

“听说今儿个太后寿辰，有个叫什么范仲淹？是这个名字吧，此人居然叫太后还政于君哪！”

众人张口结舌，纷纷道：“这个人胆子也太大了，这不是赶着送死吗？”

有人说道：“我看未必，要真处死了肯定会有消息放出来，忤逆太后那不得杀鸡儆猴？再说当今圣上……”

“行了行了，你们懂什么？那朝中的事哪里是你我管得着的，来来来，喝酒喝酒。”

众人便又嬉闹调笑，不再议论，推杯换盏，杯碟碰撞之声频起。

富弼揉揉自己的眉角，试图让那里重新舒坦点，但似乎徒劳无功。

“大人啊大人。”

窗外，街边，房檐之上，一轮新月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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