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摩江畔 二回 两份盟约

氏国汝阴城的正殿，号称氏国之虎的国主——氏休信端坐殿座之上，身着深紫色长袍，上绣细金线下山猛虎，遍布伤痕的左肘磕膝，两根手指来回摸索花白的胡渣。

说起这“虎”之名，并非因为他打起仗来多勇猛，在他年轻时出城打猎，为了追一头猎物而脱离了大部队，误入了一处洞穴，等到下人找到，只见他独自一人浑身鲜血的走出，众人走近一看，方见洞穴内躺着一只老虎的尸体。此后，这氏休信只身闯虎穴的事迹就传开了，所谓“氏国之虎”的名号也越来越为人所熟知。至于那老虎是不是真的是他所杀，无人知道。他自己对这个称呼倒非常乐意接受，不光要在衣服上绣老虎，国宫的各处墙壁门窗上都会雕上，反正只要和老虎沾点边的，他都喜欢的不得了。

氏休信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个头戴斗笠，身高近八尺，体态修长的男人，他显得有些犹豫。

“他真的打算这么干么？现在大权可不在他手中，这么做无异于以卵击石。”

男人淡淡一笑，毕恭毕敬地行礼。

“以我家主公一人之力当然不行，可若有了国主的帮助，那必然是事半功倍。一旦主公夺回了权势，好处自然少不了国主。更何况，我国在几十年前本就是氏国的宗主国，此番盟约，也不失一个为冰释前嫌，为贵国正名的好机会啊！”

氏休信微微点头，看着手中的盟约两个眼睛都发直了。

“禀国主，殿外有一司国使臣求见。”

“来的还真巧，又是你们的人。”

体态修长的男子并不言语，踱步躲于屏风之后。

……

“在下敏广志，参见国主！”

“敏姓？那你父亲就是司国的大理寺卿喽。”

“正是。国主是如何知道？”

“你父亲和我几十年前就是旧相识了啊！不过我记得，你父亲好像是和贵国的大将军一个派系的吧。”

“正是，在下今日前来乃是奉大将军之命，诚邀国主应下盟约之请。”

他将一纸书信取出，递给一旁的仆从。氏休信并不是很在意，寥寥扫了几眼。

“一国之外交，竟听凭一个大将军，而不由国主。太奇怪了吧。”

敏广志有点尴尬，心里面抱怨着。

“要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算了，何必拐着弯的讽刺。”

虽然想是这么想的，但面子工作还是要做足。

“司国的情况，想必国主也应该清楚，一国大权尽在大将军的手中，国主只不过是一个表面的傀儡罢了。改国换代也不是没有可能。更何况，若非如此，恐怕贵国当年还无法从司国脱离附属国的身份吧？”

要说敏广志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呢，回击起来也是干脆，没有丝毫的犹豫，弄得这氏国之虎着实有些尴尬。司国作为当初族历遵亲封的地界，在这中原之上也算是少有的能够与族朝年龄齐平的老牌势力了。可时过境迁，不说中原了，光是在这豫州之地上，司国也和族朝的命运一般，在周遭势力的强压下，早就是大不如前了。

追根究底起来，源头还是出在了前国主的身上。

谁让他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了，留下一个八岁的孩童将这羸弱的国家继承下来。一个八岁的小孩恐怕连话都说不利索呢，更别说能够斗得过那些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东西了。作为跟随前国主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在其逝世之后，他便以托孤大臣的身份一夜之间登上了权势巅峰。加上大臣们的纷纷站队，在这司国，大将军早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很多时候绝大多数的政事都要先问过他后，再由他决定是否呈交国主。

殿内的两人都不说话，气氛一度尴尬。敏广志遂去到一旁的沙图边，和和气气地问守卫借了把刀。

“司氏两国唇齿相依，立下盟约皆不用顾及后方。更何况，国主应该比我更清楚，氏国的敌人……”

他手中的剑锋陡然一转，直指南边的方向。

“应该在此处！”

剑锋所指之处，乃津国领地。

津国是扬州的一大势力，地处氏国南边。原本两国中间是隔着一个嵩国的，可近几年津国大兴军事，连下嵩国巴丘、藩阳、高昌三城，现如今已是坐拥吴、南安、临川、揭阳、将乐、藩阳、南野、高昌八城，大有兴兵北上之意。一旦津国兴兵北上，仅剩两成的嵩国恐不是对手，届时津国的大军越过华容，矛头便直冲氏国。

“都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司氏两国虽为敌视，可国主应该也不希望氏国陷入四面临敌的险境吧？这纸盟约求得不是现在，而是未来。您说对么？”

“年纪不大，嘴巴倒是伶俐的很！”

氏休信的表情虽然有些凝固，但从中也看得出不乏对敏广志的些许赏识。

“好，这份盟约，我应了！”

这么简单就答应下来了？

就这么简单。本来还以为氏休信会多提些好处，或者再刁难他一下的，没想得自己只是将情势说明了一下，他便应下了这份对司氏两国未来关系至关重要的盟约。好歹事情是办成了，敏广志心中纵然有些疑虑，但也没有多去细想，拜别离去。

氏休信打量着手中两份出自司国的盟约，若有所思。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呢？”

他表现出有些困扰的样子。体态修长的男子不以为然。

“不论如何，臣子现在始终都是臣子，主子现在始终都是主子。而且在下觉得，就算国主选了大将军，事成之后，您也得不到什么好处。而我家主公不一样，给您的好处可都白纸黑字的在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如此名利双收的机会，国主真的要放弃么？”

“所以你觉着，你家主子会赢，对么？”

“不。真正的赢家，是国主您。最关键的是……您选择谁？”

氏休信笑而不答，当着男子的面前将敏广志的盟约撕碎，随手丢了。

“据我所知，大理寺卿是你们大将军的左右手。要不然我把这敏广志给杀了，算做给你主子的一个见面礼？”

男子的表情明显顿了一下，语气略带一些紧张。

“我家主子不希望打草惊蛇……咳咳咳……”

说着，他捂住口鼻，神情有些难受。

“怎么，身体不好么？要不要让我的医官给你看看？”

“多谢国主美意，此乃我与生俱来的顽疾，不必劳烦。”

随后，男子拜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