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楼欢 第十八章 登门道谢

顾玄欢再出来的时候，刚好听见段绣珍的笑声。看来三人聊得很好。

见她来了，霍至承示意：“坐。”他眼风扫过，嘴角还带着客气的笑意，转而继续跟客人闲聊。

顾玄欢坐下，旁边就是段绣珍，她见那两个男人说着话，把人家小姑娘放在一边晾着，暗道不合适，便找话与她说。

“段小姐，刚才听见你在笑，”顾玄欢问，“什么事这么开心？”她正说着，小翠端着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她道了一声谢谢。

小翠笑了笑，便端着盘子走了。

段绣珍笑着解释：“刚在我们在聊圣心教堂的事情，我听见哥哥他们说要以段氏和政府的名义联合出资赞助那些被教堂收养的孤儿，这岂不是好事一桩。”

“这确实是好事。”段玄欢笑着点头，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心想，这想必就是段家报答了。名义上是政府和段氏联合出资，其实政府只是挂名，真正出钱的还是段家。

这件事一箭双雕，第一民国政府和段氏都博得了个好名声。

至于第二嘛，通过资助圣心教堂和英国人打好关系，不管是对段氏的生意还是对民国政府而言，都是好事。

据她所知，段氏药业的生意已经做到了海外，很多进口的药和器具设备都是从英国进口，那圣心教堂的神父既是英国贵族，又在大使馆能说上话，与他搞好关系对段氏的生意有利无害。

而政府也通过这件事缓和了和英国人之间的矛盾，让那幕后策划的日本人弄巧成拙，也是一桩稳赚不赔的买卖。

她不禁往那边看了一眼。

两个男人手上都夹着一根烟，搭着二郎腿侧身坐着说话，面上带着客套又不失诚挚的笑。皆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

一个政治家，一个商人。二人都不虚担此名啊。

“听说这次事情之所以能够圆满解决，是因为圣心教堂的神父亲自去找了英国大使，并且说服了他。”段绣珍道，“所以咱们也算是礼尚往来。”

顾玄欢只是一瞥，很快就收回视线，听段绣珍这样说，她笑得意味不明，轻声提醒了一句：“圣心教堂收留的都是天朝孩子。”

段绣珍当下便明了她的意思：“也对啊，这么说来，我们还是理亏的一方。”

“哪有这么简单，”见那二位还在聊，段玄欢便慢慢解释，“这件事表面上是教堂和村民之间的矛盾，根本上却是两个民族之间的矛盾。只怕这次事件只是一个开头，以后会怎么样还说不准。不过圣心教堂收养孤儿这件事本身是善举，我们不能否认。”

段绣珍若有所思：“是这样。”

旋即脸上露出了怜悯之色：“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有这么多被父母抛弃的孤儿，真可怜。”

这种事情就算在现代都无法避免，何况在乱世。顾玄欢心下黯然。

“对了，那晚的事情。”段绣珍说，“我还没正是跟你说声谢谢呢，那晚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仿佛当时的惊惧重回己身，她到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那晚的事不能归功于一人，玄欢不敢冒领”顾玄欢好意提醒，“只是段小姐以后不要再冲动行事，给别人当了枪使，还将自己置于险境。”

段绣珍有点不好意思，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那晚我确实不该，我后来听哥哥说了，那晚的事情是有人在背后恶意挑拨，但是我问哥哥是谁，哥哥却不告诉我，顾大哥你知道？”

段玄欢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的段翰渊，心里明白他不想让妹妹知道太多。这位段小姐心思单纯，容易被人利用，也容易藏不住事，有些事情知道多了对她没有好处。

她心中感叹段翰渊的一片护妹之心，但也不想敷衍人，便斟酌道：“这件事脉络复杂，不是一两句能说清楚的，再者令兄瞒着段小姐，也是出于对段小姐的维护之情，玄欢又怎能越俎代庖？”

她这番话说得委婉不失诚恳，段绣珍虽然单纯但却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心下有些失望，但又很喜欢对方的真诚。

又想到她之前跟她分析圣心教堂的事，当下心中对顾玄欢更是充满感激。

这些话家里人是不会跟她说的，他们都把她看成小孩子，让她一心一意上学就行了，可是她早就长大了，早就不是孩子了。

他是第一个愿意跟她说这些的人。他没有把她当成小孩，真好。

顾玄欢哪里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感觉对方看她的眼神有点奇怪。

其实她根本没想过什么大人孩子的，对她来说大家都是成年人，在一起聊当今实事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时，两个男人已经看了过来。

段翰渊看着妹妹问：“绣珍，你们在聊什么？”

段绣珍：“在聊圣心教堂呢。刚才顾大哥说教堂里收养的都是天朝孩子。我就想我们天朝的孩子还要外国人来收养，是不是太可笑了？”

话落，那二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顾玄欢。她自然接收到了视线，不动声色地笑了笑。段绣珍说的话也是她想说的，逻辑上也没什么不对。

段翰渊收回视线：“你们说得对，这样的确可笑，刚才我和霍司令已经商量好了，以政府和段氏的名义一起办一所孤儿院，专门用来收养无家可归的孤儿，至于圣心教堂里的孩子，到时候也会接过来一起照顾。”

顾玄欢面露惊喜，这倒是一件好事。

段绣珍：“真的？那真是太好了！”

见妹妹这样高兴，段翰渊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转而对顾玄欢说：“玄欢，这次拜访本来是想专门向你为上次搭救舍妹的事情道谢，但你我本是同学，说那些酸唧唧的字眼未免见外，以后若有需要兰伤出力的地方，你尽管开口便是。”

顾玄欢笑道：“好，到时候我不会客气的。”

段翰渊一听，脸上便璨出一个笑，仿若极为开怀的样子。

这时候，张妈从餐厅拐了过来，说：“少爷，晚饭准备好了。”

霍至承把剩余的烟头按熄，起身说：“霍某擅作主张，略备薄酒，二位请。”

今日段家兄妹登门致谢，顾玄欢这个主角自然要在席上。

张妈准备的都是家常菜色，用精致的青花瓷碟碗装来，显得亲切又雅致。顾玄欢最喜欢的就是这套青花瓷纹的碟盘，一边等着开席，一边用手指轻轻摩擦着碟子的边沿。

席上，话题转向了日本人。

霍至承面上带着寒暄的笑意：“这次事情完美解决，想必最不高兴的就是日本人。”

段翰渊语含讽刺：“日本人在背后作怪，以为能够搅浑这塘水好从中得利，谁知最后得不偿失。”

“本就是一潭浑水，何来搅浑之说？”霍至承端起酒杯向段翰渊示意，随即喝了一口。

段翰渊会意，亦端起酒杯回敬：“霍司令说得对，国内早已是浑水一潭。”

段绣珍听出了味道，问：“哥，你们是说，这次事情还有日本人的参与。”

她又想了想，问：“那，那天晚上的事也是……”

顾玄欢暗笑，这位段小姐很聪明，只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便找出了关键。

段翰渊本不想让妹妹知道太多，没想到她自己猜到出了真相，当下也不反驳，而是略带警告道：“那晚的错误决不能再犯，不然连段氏都保不了你。”这话自然是吓唬她的。

被哥哥当众训斥，段绣珍面上有些挂不住，但她确实理亏，便也没了脾气，只呐呐道：“知道了。”

接着又嘀咕一句：“还有人在呢，也不知道回去再训。”

顾玄欢在一旁看着，暗道怪不得段翰渊如此护着这个妹妹。段绣珍出生富贵，又聪明漂亮，纵然有点小姐脾气，却明事理知进退，心性单纯些，却也是她的可贵之处。纵使谁有个这么乖巧可爱的妹妹，都会捧在手心里护着。

段翰渊笑着对二人说：“舍妹不懂事，见笑了。”

霍至承亦笑：“哪里，段小姐是性情中人。”

这时，段绣珍看向了对面：“顾大哥，你怎么不说话？”

因为她饿！

她先是见他们聊得火热，不好冒然插话。再加上她今天跑了步，之前在客厅喝咖啡的时候她就已经饿了。桌上本有瓜果茶点，但她一直在跟段绣珍说话，也没时间填上一两口。

好不容易等到开饭，自然先填饱肚子再说。而且她感觉听他们聊天下饭还能开胃。

现在段绣珍一问，那二人虽神色如常，却没再继续聊，好像和段绣珍一样在等她说话。

她只能说：“今晚的饭菜不错，你们多吃点。”

段绣珍还没明白她的意思，段翰渊先含笑道：“玄欢这是饿了，他之前在学校，每次跑步之后胃口都很好。”

段绣珍失笑，想起了今天在街上遇到她的情景：“那你多吃点。”说着拿公筷帮她夹了一根蔬菜，又想着男人应该喜欢吃肉，又夹了一块鸡肉放进她碗里。

顾玄欢有些尴尬：“段小姐不必客气，我自己来。”

“你在学校还跑步？”霍至承看过来。

霍至承坐在主位，段家兄妹依次坐在他的左手边，她坐在他的右手位置。他转眼看过来的时候，眼神落在她的侧脸上。在灯光的照耀下，她的脸似乎在反光，让他不由微眯眼才看清。

顾玄欢说：“之前我的身体素质比起同学稍微有些差距，所以就给自己定了跑步计划。”

其实何止些微差距，她和那群男人之间的差距简直像鸿沟一样巨大，不付出最大的努力怎么可能达到某人的要求？就这样了，某人还不满意呢。

段翰渊笑着说：“玄欢不止在跑步，平日里拳击、射击、马术样样都不落下，夜里还经常熬夜学习文化课，我从未见过他这么倔强的人。”

顾玄欢抬眼看去，心想他今日怎么话这么多？

其实段翰渊这番话自有他的打算。

自从今天见她进了佣人房，他心里便有些惋惜。这么优秀的一个人竟然是霍家的下人。而且见霍至承对她的态度平平淡淡，心中便猜想，霍家将她送进军校可能是有意培养，还在观望后续。

所以，他在席上说出这番话的目的，其实是在向霍至承肯定她的价值。暗示她是一个值得培养的人。

这也算报了答她对妹妹的救命之恩。

霍至承只淡淡道：“是吗，这很好。”语气没有多余的起伏。在他心里，她本就该竭尽全力。

顾玄欢也没准备从他这里听到好话，反而感觉这样才正常。

段翰渊又说：“要开学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学校？”

顾玄欢想了想：“我可能会提前一天。”屋子什么的也要打扫打扫。

段翰渊点头：“也好。”便不再说什么。

散席后，段氏兄妹便客气告辞。

临走前段翰渊邀约：“下次兰伤在君城酒店订席，还请二位赏脸。”

霍至承客气地应：“自然。”

君城有两大酒店最为出名，一个是凯晴，另一个便是君诚。

不过……她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听说君城酒店和京城霍家有关，具体的她还不清楚。

段翰渊此举是在主动示好。

段玄欢和霍至承一起送段氏兄妹到门口，见他们的车开出了大门后，就听身边的人说：“跟我来书房。”

又是书房？每次去书房都没好事。她心里嘀咕，嘴上却应得快：“好。”

又一次坐在了书房这张椅子上，她正襟危坐，静待对方开口。

“你还记得你的任务？”

顾玄欢抬眼：“记得，你要我接近段翰渊。”

又问：“但你没告诉我接近他的目的。”

霍至承：“之前时候未到。”

意思是现在时候到了？顾玄欢明了，等他继续。

“君城段家和京城段家一脉相连。”他淡淡开口，仿佛不知道这件事会在听者心中掀起怎样的滔天巨浪。

京城段家的家主段瑞生和霍家家主霍天章一样，皆是跟着大总统打天下出身，从一开始就是总统府嫡系，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

但是，自古君王最忌讳的就是臣子功高盖主。

近年来，段家的势力已经到了能够威胁总统府的地步。这意味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总统府忌惮段家，可段家是有功之臣，自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拉下马的。而总统府为了抑制住段家的势力，一直以来都在极力拉拢霍家。君王讲究制衡之术，霍家就是总统府抑制段家的王牌。

所以，上次在京城，袁三爷才会说可惜总统府没有女儿。言下之意便是若是有女儿，定会跟霍家结亲。

这些事情，顾玄欢虽然不知详情，但这些日子以来也能看出点端倪，当下听见霍至承这么说，心中不免暗暗惊疑。

她没想到，君城的段家和京城段家竟然是一家。

而霍至承让她接近段翰渊的目的是什么？

她眼皮子跳了跳，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