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嬨杂记 过年

过年

李瑜鸿/作

（一）

好多年没有认认真真的过过年了。感觉从大学毕业以后，工作，搬家，恋爱，结婚各种俗世的生活，推着人朝前面跑。每到过年，已经不在老家过年的我们，没有循规蹈矩的按照约定俗成的方式来过年，少了那些习俗，现在的年味好像只有一家人一起吃年夜饭、给孩子发红包，看春晚成了过年坚持的最后的倔强。

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过年。因为过年的时候，小孩子可以有压岁钱，有新衣服，有好吃的东西，偶尔偷懒也可以因为过年少点责备。

小时候感觉年味来的很早，大概腊月二十四就开始了。那天家家进行大扫除，一大早上起来，就要跟在父母身后扫楼、擦窗户、把堆积土豆的地方的土和土豆芽扯掉，装进口袋里拿去扔掉。把家清洁干净了，然后就要杀年猪了，村子里有一片空地，因为有几棵梨树，称为梨园，那里挖了两个火坑，村里的家家户户专门在那里杀猪。杀猪必须要早早的开始，清晨起来家人把包谷杆的柴禾堆到火坑边，烧起水，我必然是被派遣去烧火的，大铁锅里的水噗呲噗呲的沸腾的时候，去抓猪的长辈们也把猪拉来了。

猪躺在宰凳上，脖子里还流着血。在抓猪的时候，也是人与猪斗智斗勇的时候，一个抓猪耳朵，一个扯猪脚，也有拽着猪尾巴拖的。猪感觉到危险，大声叫唤，抓猪的人也大声嚷嚷。“快点，快点，拦着别让它跑了。”“哎呀，大哥，你扯着猪尾巴拖一下嘛！”“朝这边，上了宰凳就可以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拖上宰凳的猪被死死按住，屠夫拿出宰刀，手起刀落插入猪的脖子，早就准备好的人把碗接过来，一碗朝头血就好了。那猪也不叫唤了，任由血滴落在雪地上，艳红的有点刺眼。

这一幕是挺瘆人的。所以大人不让小孩子看，看到小孩子就吼“去去去，躲一边去。”然后小孩子就躲在墙角，时不时探出头看一眼，嬉笑着说“宰猪咯！”放了朝头血的猪拉到火坑边，放在大铁锅旁边，杀猪的人要利用沸水刮猪毛。这个时候我不敢松懈，忙着朝火里添柴，火要烧得旺旺的，水要烧得咕噜冒泡的。水温越高，烫得猪毛越容易掉，刮掉皮毛的猪白白净净圆圆滚滚的，屠夫会把猪毛收集起来。刮干净的猪重新放回到宰凳上，四脚朝天，任由屠夫手起刀落，开膛破肚，大卸八块，一顿操作，每一块猪肉都规规矩矩的摆放在宰凳上。内脏也清理出来，特别要把大肠小肠清理干净，大肠要用来炼油，小肠是要给屠夫的。见到猪杀好了，母亲会来先拿几块猪肉回去做饭。这时候，火也用不到了。我灭了火，急匆匆的跑回家帮忙做饭，其实是馋的想回去解馋。

杀猪是要请人帮忙的，所以一般做饭也会请人帮忙。大家就图个互帮互忙，图个热闹，吃杀猪饭就显得别具人情味。炒的新鲜肉一定要炒一大盆，弄好的猪血一定要用酸菜和豆腐煮才有味。凝固好的猪血留下来还可以等到过年接着吃，剩的猪血一定要和豆腐碎肉团成血豆腐晒干，来年开春又是农忙季节里不可多得的美食。鲜肉一定要装香肠，原味麻辣味随你喜好。

吃完饭，茶过三巡，各自剔着牙回家，留下的小肠和猪毛拿给屠夫做报酬。这似乎是约定俗成的事。

猪肉是要计划好的，板油，大肠，花油都要炼油的，瘦肉要做酥肉的，皮子要做墩子的，这些都是杀猪当天的大事。下午就开始准备程序了，大人要炼油前，我最盼望的就是亲手从肥油里挖出猪腰子，早就馋爆炒猪腰子了，必须本人很有仪式感的迎接它不是。油，肠切块备用，瘦肉切块后，加上鸡蛋，豆浆，包谷粉，酱油，盐等揉好，带肥肉的皮子切块备用，一切就绪后就开始炼油了。

先在铁锅里放点水，水热后分别把板油等放下去，多次少放，炼油的油渣捞走，又接着放板油下去。这时候我早就准备好土豆，整个的放进去跟着炸，炸出的土豆焦黄带着猪油的香味，蘸点辣椒面，那味道真绝了。油炼好了，装坛子里，锅里剩的油接着炸墩子，墩子炸到焦黄捞出。最后才开始炸酥肉，酥肉炸到黄生生的捞出来，一口咬下去肥肉相间，外皮酥脆，内里肉质鲜嫩，特别好吃。放在大桶里，可以吃到来年三月。

吃过过桥米线的都知道，过桥米线里鸡汤是灵魂，但是酥肉也是独有的美味，相比较里面那种酥脆又薄的酥肉，我们这里的酥肉更适合煮汤。水里放上墩子和酥肉，加几块姜片，蒜段，盐一煮，不做多余调料的修饰，但是鲜香的味就出来了。

剩下的猪肉要摆放一两天，等肉里面的血水流干净后，就要抹盐挂起来风干成腊肉。剩下个猪头，要么风干，要么做成卤肉，要么做成凉片，反正绝不浪费的。

等把杀猪的后续大事都解决了，母亲还会打点饵块，做些甜白酒，腌点酸萝卜、榨菜，所以腊月在我眼里，就是囤菜的季节，吃货的季节。

（二）

等到除夕，就更热闹了。早上家家户户把对联贴好，然后男女老幼齐上阵，杀鸡宰鱼且为乐，会须一饮健力宝，瓜子花生麦芽糖，该准备的年货是一样不少的。

我们小孩子，做饭自然是帮不上忙的。但是我们有大事，早早的约了几个小伙伴，提着小篮子跑到山上去摘松针，要求挺独特，必须要青松的松针，客松的不行。我分不清哪种是青松，只能跟在小伙伴身后，他们摘啥我摘啥。那时候也分不清为啥要青松，读了古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明白了，大概是要汲取青松的高洁品质图个吉利吧！摘了青松，柏枝，还要去河里找鹅卵石，三个四个圆圆的鹅卵石，拿回去烧了打醋炭。

回家快傍晚了，母亲把我收集的东西拿去，鹅卵石放在火里烧。松针铺在堂屋中间，把饭菜放在上面，还要分几个碗，先把饭菜装进去，煮好刀头，装好烟茶酒，鞭炮一装，拿给父亲去土地庙拜。到这我们是最开心了，因为说明快开饭了。

等父亲回来，母亲用瓢铺上青松柏枝，从锅里夹起烧红的石头放进去，一边浇水一边在家里每个角落走一圈，嘴里念着祝福话，然后倒在门口。接着把刀头一摆，香蜡一点，纸一烧，一家四口都要拜神。这个仪式现在觉得挺迷信，但是那时候就是农村的一种信仰。他们坚定的认为，人间的丰收都是老天爷的赏赐，是神的旨意。得拜他们，这是信仰，也是他们坚定的认为“人在做，天在看”的信仰，这些信仰结合伦理道德成就了农村的文化，甚至那时候比法律更有维护社会稳定的作用。

拜完神，母亲还要先把饭菜拿一些去喂牛和狗，农村的功臣。牛忍辱负重耕种，狗忠诚守卫家庭的安危，它们得先吃。他们吃了，我们就能开吃了。开吃前，先把鞭炮放了，鞭炮朝天井一扔，门一关，噼里啪啦的除夕就除啦。接下来一家人围坐在松针铺的绿毯子上，喝酒吃肉，电视里播着春晚，生活好不快哉。

吃完饭得赶紧洗好碗，母亲带着我们去村子外给故人烧纸，泼水饭。过个年，生人亡者，神仙牛狗，都是要兼顾到的，既有信仰，也有感恩；既有怀念，也有体谅。

一切就绪就等着看春晚，等压岁钱，吃零食，等新年的钟声响起，父亲就挑起桶出门去水井边打水，据说最早打到水的人家，第二年顺风顺水顺财神，所以第一个打水的人最被人羡慕，也要在水井边烧点纸插点香祭拜水神。

都说过年七天乐，初一三五是只进不出，不得倒水出去之类的，很多习惯我都快忘记了。大年初一不能吃荤，早上赖床的我一定是听到家里电视里播放的水浒传或者春节节目的声音醒来的，起床后，母亲已经做好了汤圆，凉粉，吃完我们就撒欢的跑去街上玩了，趁着手里有钱，零食是要买的，风筝也是必备的。过了几天村口大路上放风筝的比赛，可不能没有装备。再大一点，初一都不喜欢朝街上跑了，而是成了我们出外求学的老同学见面会，要么母校打篮球，要么几个人约着出去玩，想起来也觉得特别温馨。至于现在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快而立之年的我们，各自有自己的生活，推着我们各自成长，各自安好。

初二必须的拜年，走走亲戚。初三去给老祖宗拜年。一切结束后新的一年踏着春风，生产劳动又开始了。一切又轮回，唯独不轮回的，是我们一去不回的光阴。到了元宵节，也是最末的年味了，第二天是偷亲节，一到晚上就有人去别人家地里拔菜，什么葱葱蒜苗大白菜，谁家种的最好，谁家被拔的就最多。谁家的被拔了也不能生气，这说明你人缘好，你也可以去拔别人家的。这简直是那个物质缺乏的年代最别具一格的节日了。现在基本上已经不流行了。

这一天过了，年味就算结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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