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错 二 体验生活去

一次车祸只总结了一条经验：要是俺也开的车比对方大，住在医院里的人可就不是自己了。沙无言一直这么认为。

家里养了五千只蛋鸡，就老婆一个人在家里忙活，鸡场还建在远离村庄的地方，非常不安全，动不动就有些捣蛋孩子夜里摸来骚扰，住在医院里心里不踏实。

孩子今年读了大学，也不在家里。家里面就老婆一个人，他在这个时候不能待在医院里。那样还会让忙活一天的老婆跑来看自己。

他今年也都四十八岁了，过的非常累，平时连生个病理由都没有，更别说是住院疗伤了。白手起家，干了二十年的养殖行业，他几乎是天天都觉得特别地累。

本来在出事的刹那间就回不来的，没想到还能活着回来，而且全身上下一块骨头都没有碎，表面上只破了点皮。

脑袋有点轻微脑震荡，那是难免的，过一段时间也就会好的，他这样坚信。

沙无言他从医院出来后，过了一个月才知道自己先前的决定又错了。他的两个腿弯里，当时被撞的时候，被自己的摩托把手挑在腿弯处，第二天就聚成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疙瘩。回来一个月也没见消退，还比原来更结实了，每走一步路，牵扯到腰部疼痛。

到家里过了两个月以后，沙无言才后悔自己从医院里出来早了。自打他从医院里出来以后，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两条腿一点力气也使不上不说，整天身上还特别地怕冷。

一逢阴天要变天下雨前，就会腰酸背痛的，只好躲进被窝里寻求一点安慰。唯一的好处就是，比天气预报还灵，能在两天前就知道天气变化的情况。

以前年轻的时候学过的养生术，也一时半时起不了作用。每天家里的活都是让身体瘦弱的老婆一个人忙活，看在心里特别地过意不去。

结婚有二十年了，为了生活，他把她带进了这个整天在臭味里劳作的养殖行，就已经够辛苦了。

如今自己突然不能干了，把所有的压力一下子都推给了她一个人，心里确实是非常的难过。

有时候一想到这里，就一个人蒙着被子伤心悲恸，他自尊心特别强，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的眼泪，哪怕是老婆和儿子。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深深地体会到做人有多难了，特别是做个男人更有多难。

生活的艰难，让他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开始驼背了。即便他意识到了这点，他想极力挺起腰板，可也无济于事。

最明显的，是他的头发，在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已经满头白发了。最要命的是前后庄子上的人来卖粮食的时候，竟然误把他当成了他的三叔。以为他是父亲的弟兄了。当时错了，还觉得好笑，事后安静下来，静静想想，心里别提有多害怕。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特别是艰难的岁月更可不容人。本来以为自己可以慢慢地老，没想到如今老的这么快。

“俺想出去找点事情做做，俺不能就这么一直躺在床上，时间长了，俺可能就会真的毁了。”两天前，天气突然变冷，他围着被窝，跟进来看他的老婆突然说。

“你都成这个样子了，还能出去干什么？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地养着吧。”老婆是个性格比较温和的女人，比沙无言大四岁，整天把自己当成孩子对待，她微笑地说。

“俺想去学开车，你先别打岔，听俺说完，你想啊，俺要是早去学会开车了，开着小车也不至于被那个小子给撞成这个样子。”沙无言很想尽力说服自己的老婆，同意他去学开车。先把重要的一条给说了出来。

“你是想一出是一出啊，你都多大年纪了，四十八了，还去学车？你以为驾照是好拿的呀？”老婆王再芬严肃起来。

“你们老两口子在争论什么？弄的红脸赤红的？”正争论间，王再芬的表妹开着三轮电瓶车经过家门口，停下来打着招呼。下车的时候还提留着一个塑料桶，说是要顺便带二百个鸡蛋回家去。

“你们俩刚才在争论什么呢？”表妹进门后，还是没有忘记刚才的话题。

“你表哥要去学开车，我怕他不行，正在说他想一出是一出呢。”王再芬笑着解释。

“俺表哥，你报名没有啊？”表妹很着急地问。

“还没有啊。他这不正跟我争论着要去吗。”王再芬还是一脸的笑容。

“没报名最好，不是我多嘴，俺表哥，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最好想都别想，你想想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去逞什么能。”王再芬这个表妹岁数跟王再芬其实就差三天的大小，两个女人的性格却是恰恰相反，说话跟个莽汉一样。

“什么意思啊？”成为亲戚都二十多年了，沙无言也知道这个表妹的性格，好赖话都不计较。

“没什么意思。就是劝你别去凑那个热闹。俺家的二小子你知道吧，他现在不是一直跟人学修理汽车吗，他多聪明啊，连汽车都会修，别说是开汽车了。前年回家来过年时就一直嚷嚷这想要去拿个驾驶证，几个过了年就去报名。你猜怎么了？”

“怎么了？”“结果报了名，特意请了一个多月的假期，去专门学习开车，自己也认为自己学的还不错，结果呢？一连考了九次都没有过。”

“后来呢？难道就算了？”

“哪能就这么算啊，捣鼓捣鼓，还是花了五六千块钱托熟人走小路给买了一个本。”

王再芬这个表妹，小名叫小东，从小没有读过一天书，到现在都没有个大名。嫁人的速度却非常快，十六七岁就嫁给一个会打铁的小铁匠。婚后三年时间就给小铁匠家生了两个男孩。

两个小男孩长的都很健壮，可读书都是笨蛋，只读了二三年级就混不下去了。小东拿着柳条天天往学校里赶。开始还有力气往学校里驱赶，赶着赶着，也就没有了信心。

只能淌着眼里放弃。恨恨地指着两个小子发狠，“你们两个小子可都给俺记住了，你今天不去读书，是你们自己的决定，俺已经尽力了。等将来俺要是听到你们说抱怨后悔之类的话，奶奶的，俺就是走不动了，挪也挪到你们的锅门口给你们放把火。”

气恨归气恨，小东两口子还是在小孩十五六的时候，把小的送去跟家里的亲戚去学修汽车。

小的还不错，学了几年，还真的学出手艺来了。每天看那么多人开车来开车走，小的也动了心思，总也想拿个本，等手头有两个钱，也好买辆车。年轻人有这种想法也非常和适宜，毕竟眼下是汽车飞跑的年代。

本来以为自己连汽车都学会修理了，难道开车还不行吗。这是很正常的想法。

就想理直气壮地通过正规渠道去拿个驾照。毕竟走小路要多花点冤枉钱。

当然了，科目一，肯定不行，他才上过小学二年级，连一些字都还认不得，更别说是如何操作电脑了。只好先花了一千多块钱走了小路，过了科目一。

按照一般情况，不读书爱捣蛋的孩子，还又整天跟汽车打交道，在科目二三上总能过去吧，家里人都这么想。结果偏偏这个科目二，就一连让他考了九次，让亲戚们听了都以为是个笑话，其实这确实是个真的。

还好，修车的人路子广，最后还是花钱买了个驾照。

“我是身体有点不行，这个我不跟你争辩，可你不能把我这个大企业家的头脑去跟那个混小子比吧，可就有点太那个了吧。”等表妹小东走了以后，沙无言半开玩笑地对老婆说。

“你是比他聪明不错，可你比不了他年轻啊，他一个二十四五的小伙子，还会修理汽车，他懂的肯定比你多吧，这点你不能不服吧。年轻人都学的非常难，你这个半吊小老头，还逞什么能啊？”老婆王再芬试图打消丈夫的念头。

“听说学个车拿个驾驶证前后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俺想花点钱，去试试。换个环境锻炼锻炼自己，干这行都二十年了。一年到头，哪也没法去，连跟人相处都没有机会。眼看着就奔五十的人了，到现在连个汽车方向盘都没碰过。上次车祸中俺要是过去了，你说俺亏不亏啊。”

沙无言说着说着，就动了感情，眼里噙着泪水，说话的腔调都有点哽音。

是的，是有的亏啊，自打结婚后，他就一心扑在家庭里。一心都是老婆，孩子，连去朋友家随礼，都不敢在人家过夜，生怕家里有什么不测。这几个月待在家里，终于可以冷静地思想了。

从记事时开始一路想下来，虽有断片的地方，可还是能说出一段痛苦的回忆来。他总结了一下，真的是体会了人生的艰难。

沙无言不是想用泪水打动老婆的，他是想到了出车祸的那瞬间。

真要不是命大，真的就到阴间报道去了。

当时他在医院里醒过来的时候，主治医生还跟他说，“今天俺从网上查了，一天出车祸三万多起，生存率非常低，几乎是万分之一。就拿俺们医院今天收的车祸情况吧，就有五十起，就你一个人是活着的。”

“真的假的？说的俺都迷糊了。”沙无言因为还活着，特别地兴奋，他装作半信半疑的样子问。

“俺骗你干嘛？又不想从你这里拿三个大两个小，今天不是个好日子，车祸出的最多。”主治医生说完就有点感觉自己说的太多了，赶紧溜了出去。

在急诊室的左右病床上，那些人都说他这是，‘大难不死，终有后福’啊。大难不死，这是真的，至于有没有后福，他就不去奢望了。眼下能活着就是幸运，他渴望生活，即便是太累太苦。

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什么叫人生，那无非就是来一路上过来，要经过好多好多想不到的意外和劳累。

本来对去学开车的事还没有做最后的决定，没想到小东刚走没过多久，庄子了里一个叫猛子的卖油小子，驾驶着刚买的面包车停在了沙无言家的门口下来买鸡蛋。

“老大，你看看，这是我刚买的车子，怎么样？”三十来岁的猛子晃动着肥胖的身体炫耀着一句。

“是不赖。”沙无言和颜悦色地赞叹。

“眼热了吧，可惜你这辈子开不了啦。”猛子突然来这么一句。

“讲这什么话，难道怕我买不起这个吗？”沙无言一听，心里特别不爽。

“还真不是怕你买不起，怕你没有驾驶证开不了。”

“哦？这个你还真不要替我担心，我还真想去报名考驾驶证呢。”

“就你？”猛子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你还以为考驾驶证是件很好玩的事吗，我敢说，你报了名就会后悔。”

“怎么说？”

“现在考驾驶证特别严格，考试的时候都是电子监控。”

“那你的驾驶证是买的吗？”

“是我凭着真本事考的。”

“你都能考过，我还不信自己考不过去。”

“你要不怕浪费钱就去试试。”猛子还是一脸瞧不起人的表情，说着提着鸡蛋就上车走了。

目送着远去的车影，沙无言恨恨地发狠：“冲他这话，也得去碰碰，我还真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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