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家不是家 那些不干不净的事儿

年纪小小的我们总是想当然的去自以为很多事情，例如大人无所不能，大人的世界很精彩，长辈中的男人是不会哭的。他们顶天立地，能撑起一切，化解一切。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二叔流眼泪。

黄河哥退伍回来后一直无所事事，听说他智力上跟正常人有点区别，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也没看出来区别在哪里。

九七年香港回归了祖国的怀抱，举国欢腾，普天同庆。大家和小家，千家万户，每个人都沉浸在喜悦当中。

父亲那段时间几乎成了医院常客，甚至到了经常打救护车的程度。在家躺也躺不住，又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闲坐。

家燊。妈妈急匆匆的从外面回来了，他平时都称呼我爸他爸，很少叫名字。

你上后头看看去吧，黄河出事了，给他小叔赶紧拨个电话叫他也回来。妈妈神色凝重。

咋了？爸爸问。

人家王家嘞闺女自己给家睡觉，他翻墙头上人家屋里去了！那闺女大声叫把人叫过去，他赶紧跑，把鞋都落人家家里了，这人家挑着他的鞋找他爷那去了。妈妈边说边径直走向电话。

这咋拨啊，我也不会拨，你快点来跟他小叔说。她十分焦急。

爸爸愣在原地好大一会，赶快走过去给小叔打电话。放下电话就捂着胸口。

赶紧给你爸把药拿来！

我飞速到爸爸床头拿速效救心丸倒了三粒在爸爸手心里。他吃后没等完全缓过来就起身去了后院爷爷那里，我紧跟其后怕爸爸栽倒了。

王姓家里几个男人气势汹汹站在院子里，地上扔着一只蓝色的男性拖鞋。

别报案别报案，他叔，咱好好商量，咋都中，给孩子留个活路。二叔央求着他们。

我从来没有见过二叔那样说话，他侧着身子，用讨好的眼神看着对方，手里拿着烟一遍遍往上递，王家人看都不看一眼。他不停的说不停的说，别人却只说一句你叫俺以后咋出门！

啥事咱好好商量商量，先别报案。爸爸说。

是嘞，咱啥事好商量，来进屋说进屋说吧他叔？二叔身材高大，他想扶一下对方的胳膊请他们进屋，王家人胳膊猛的往后甩了一下并随之后退，仿佛我二叔的手很脏一样。二叔依然陪着笑，弯着腰往屋里摆着手示意他们进去。

给恁两天，给个说法！要不咱就法院见吧！王家人丢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我以为他们会打起来，还好没有，我松了口气。隐隐约约的感觉到大概是什么样的事了。

王家人刚走，父亲又把手捂向胸口，连走路也有些蹒跚。二叔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想把腰挺直，也许是刚刚太累了，他努力的向后伸展一下腰，还是没有挺直。

兄弟俩一前一后进了堂屋里。

爷爷在沙发上坐着一言不发，一向少言寡语的奶奶站起身来去了厨房，妈妈也随即跟着奶奶进了厨房。黄河哥低着头站在角落里。

跪下！二叔怒吼。

黄河哥跪下。

你还叫俺活不叫！你干这事把人丢完了你知不知道？！我跟恁大爷以后还出门不出！恁小叔还咋进家！我看到二叔太阳穴那里的青筋凸起，他用力的拍着桌子，似乎要把桌子拍碎一样。

起来吧，都已经这样的想想咋解决，跪着也不是办法。爷爷说。

你这时候还护着他！二叔看向爷爷，对他的行为感到不满。

滚出去！他对着黄河哥吼道。

恰巧，小叔回来了。

我倚在堂屋门口看着一切。

小叔坐下听完后说他们是想咋解决？事过了赶紧给他成个家！再就这弄下去早晚把自己弄进去！

在我眼里一直觉得小叔长得特别凶特别可怕，这下他一生气，看起来更凶了。

我听着他们刚才那个话音是叫咱仨过去道歉认错。我爸说完叹了口气，从王家人离开，他的右手没有离开过胸口。

啥时候丢过这样嘞人啊！二叔放在桌子上的右手攥起了拳头，眼泪从他脸上滑落下来。我看到那拳头不停的在颤抖。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也不尽然啊，触及了尊严，何止是伤心难过那么简单的事！

屋里一片沉寂，父子四人都不再说话。

认！叫认错认，那没法，自己孩子做下这事了，业闯都那样了，这个不能再出事。小叔先打破沉默。

我不知道具体那件事是怎样过去的，那之后爸爸更加不爱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觉得二叔的腰有些弯了。是啊，很难再挺直腰板了，父辈们到底为我们承受了多少啊。

妈妈烧火做饭却一直在流眼泪。

妈，你哭啥啊？

你爸兄弟三个一辈子干干净净受人尊敬，因为黄河他仨跑人家家里给人家鞠躬道歉，叫他们以后咋活啊！妈妈抹着眼泪说。

她心疼爸爸，也心疼那两个兄弟。以前妈妈总是笑着讲述她跟我爸结婚时候的那件事我一进恁奶奶那个院儿，一个小孩哇哇哭，我心里害怕啊，可别是跟人家有了孩子又跟我结嘞婚吧！后来才知道那是恁小叔给那哭嘞妈妈每次说到这件事就会一直笑。我们跟二叔住得近你妈兄弟几个，跟恁二婶恁小婶俺妯娌几个，到哪打听也没俺们这搁使这么好嘞。她常常把这些话挂嘴上，教我们姊妹几个以后要好好相处。看得出，这个家，和这个家的每个人都是她的骄傲。

可现在，我哥，黄河哥…唉！这个长辈们极力操持和维持的家啊！

邻居小富哥最近经常来玩。我嫂子在院子里洗衣服，他就在院子里跟我爸妈说话，跟嫂子说话，有时候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去嫂子屋里说话。

那天我写完作业去嫂子屋里看小侄女醒了没有。

你再抢我放起来了啊。嫂子笑着说。她一转身把那东西放胸口了，然后转过身挺着胸口说你拿啊，我看你敢拿不？她笑的非常开心，那句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用到那时的她身上再合适不过。

你放这我也敢拿啊，你别以为我不敢，我拿了哈。小富哥伸手就去拿。

嫂子顺势往下一蹲好了好了不乱了。她看我一眼，豆苗还睡着呢，你出去玩去吧。

哦。

基本上，二十岁之前的我从来没深入的想过任何问题，像傻子一样的活着。太多太多的事都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哎卿桦，过来。给你两块钱买东西吃去吧。嫂子又叫住我，给了我两块钱。

别跟咱妈说我给你钱了哈，要不她该说我惯着你吃零嘴了。她小声说。

嗯！我不说！我又不傻，这种好事儿我怎么可能主动告诉妈妈。

每天傍晚的时候，妈妈为了补贴家用会自己做上两缸豆腐脑用三轮车拉着去隔壁村里卖。我每天放学回来会跟着一起，帮忙推车，卖的时候给别人拿碗或帮忙收钱。我从不觉得累，只反而觉得十分有趣。

妈妈每次回来都累的腰酸背痛，毕竟从黄豆到豆腐脑她要制作整个过程。又要忙着家里做饭和地里的活。

这天回来看到嫂子吃完的饭又没刷碗。

方方，你想卖豆腐脑不？我啥都给你弄好，你骑三轮到恁姨那庄上一卖就行了，卖了钱是你嘞。你也不用吆喝，站他们后街那里，恁姨夫用他那村里头大喇叭一叫，他庄那人就找你买去了。妈妈问。

我不去，我谁也不认识，张不开嘴叫。她说。

哎呀嫂子近嘞很啊，就咱姨她庄那后街。比起跟妈妈一起我当然更想跟嫂子一起啦，我很想跟她玩，可她总是有些神神秘秘的。

你跟咱妈去吧，我不去。

妈妈听了就去厨房刷碗了，又要洗盛豆腐脑的大缸？叮叮当当又是干好大一阵儿。

有天放学的时候，在去学校往大路拐弯的那座小桥下面有个婴儿在哭，我们一帮围着他看了很久也不敢动，不知道谁家的小孩放在桥底下。我急匆匆的跑回去准备跟我嫂子分享这件事。她也没什么朋友，对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肯定感兴趣，搞不好她一高兴又可以给我两块钱花花。

嫂子嫂子！我一进大门就开始喊。堂屋门关着，爸妈都不在家。

小富哥从她屋里出来了，拉着我的书包叫我看看你这书包里装啥啦？他说。

书啊！啥也没有啊！

嫂子肯定听见我叫她了，她怎么不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