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华郡主 十一，风雨如晦

灼华在正屋内倒是逗留了好一会，英国公倒是难得的从西郊大营回来了，席间用膳时，不免谈论起了汴京满城风雨的立嗣之事。

灼华垂着眼皮，自顾自的吃着饭，只见英国公长吁短叹也不知担忧的是什么。她心中突然想到了小六说过的话，随即放下碗筷，温声道：“爹爹，咱们家虽为宗室，但是却也隔着几层了。如今到爹爹这一代，倒也算是武将之家了吧。朝中一向是重文轻武的，咱们家能有今日这番基业，也是几代人刀剑舔血博来的。立嗣之事向来是文臣谏官们以及陛下要思量的事儿，咱们不用跟着掺和，只做好自己的差事就好了，爹爹，你说呢？”

英国公颔首，对于灼华向来是疼爱的，到底是老年得女，自然是宝贵的。

“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恐怕最近汴京会不安稳，最近就在家吧，没事就不要出去走动了，免得平白招人眼。”

灼华没有再说话，今上虽然连殇幼子，但是如今宫内还有一命过继而来的宗室子，由当今皇后抚养。

灼华没有在纠结什么，只是淡定的嗯了一声便继续吃饭了。英国公府自然是对陛下忠诚的，若说开疆扩土，或者说是守卫边疆，英国公府上下绝没有任何的一句怨言。但是英国公也很能审时度势，一早便闻到了朝堂上的风雨欲来。

灼华吃完饭，又跟着说了一些话，这才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面。

身边跟着的青禾有些不解，“姑娘，我瞧着国公爷的意思，好似最近不让出门了，姑娘往日都在院子里用功练习，今儿好不容易出去了一回，没成想，过后还是要龟缩在院子里，真怕姑娘会闷坏了。”

灼华嗤笑一声，“你不是怕我闷坏了，你是怕自己闷坏了吧。”

“姑娘，你说什么了，奴婢当然是怕姑娘闷坏了。”灼华的话，惹得青禾直直的跺脚，带着几分意味未尽的感觉，开口道：“唉~奴婢只是觉得汴京城真的好玩，从前都没有机会出去好好玩玩了，你看今天伯爵娘子办的这场马球会，汴京城内数的上名的都来了，张家的王家的李家的，就连丞相家和欧阳家也来了，不仅如此，那嘉诚县主也来了。”

灼华听着话轻笑不已，随即道：“听青禾这话说的，好似你平日里跟着绿昙姐姐出门采买，没有看过汴京城一样。”

“姑娘，青禾是个贪玩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蓝鸳在旁淡淡的说着，眼神却是瞥向从廊檐处走来的女使。

灼华自然是瞧见了，忙收敛了性子，耐心的等着人到来。

“姑娘，这边嘉诚县主送帖子来了，说是请姑娘过几日，过府雅集。大娘子让奴婢把帖子拿过来给姑娘看看，至于去或者不去，还是姑娘自己拿主意。”

灼华一边翻开着帖子，一边在内心思忖，“嘉诚怎么会突然给她下帖子，今晚爹爹刚说过不让出府，亦说近来汴京城内风雨如晦，这帖子来的太过巧合了吧。”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灼华将女使打发走了，手中拿着帖子，眸子内盛满了思虑。

“咱们与嘉诚县主没什么交情呀，与邕王府更是没什么交情的，怎么都这个时候了，还巴巴的送来了帖子。”青禾在旁疑惑的说着，几人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也觉得这个帖子来的太过巧合呢？”灼华轻飘飘的开口，随手将帖子拿起，在烛光下照耀，似乎想要从内里看出什么一般。

青禾蓝鸳等人被她这番动作逗趣到了，纷纷开口道：“姑娘，你这样看，还能看出花儿来呀，这也不是楚公子的信笺呀。”说完便偷笑一声，脸上满是揶揄的表情。

灼华一听，急忙放下，作恼怒状，“青禾，看来还真是我平日里把你纵容的不知天高地厚了，连我你都敢调侃了。”

青禾躲在蓝鸳的身后，笑盈盈的说道：“奴婢只是随口一说，姑娘可别会错了意。”

“你……”灼华见状，作势想要打青禾，青禾急忙闪身，口中直说道：“哎呀，姑娘，你小心点。”

几人打闹了一会，那帖子就那么草草的仍在了圆桌上。灼华轻抿了一口水，目光落在那纸上，蓝鸳见到了，随小心的问道：“姑娘，那…咱们去吗？”

灼华笑笑不说话，只是起身走向青禾刚刚打好的热水跟前，“爹爹可是说了，近来汴京城内恐怕会不太平，我怎好违背？”

青禾见灼华净好了手，急忙递上干净的帕子，疑惑道：“所以姑娘的意思是不去了？这会不会惹得县主不高兴呀？”

灼华听这话，忍不住的嗤笑一声，“我是郡主，她是县主，能有什么不高兴的，况且我与她终究没什么交情，她送帖子来，估计也是循例送一份而已，不至于让人拿了错处。”

灼华在两人的服侍下，利索的洗漱好了，她一屁股坐在床上，内心想着许多事情，看了眼蓝鸳和青禾，吩咐道：“好了，你们也下去歇着吧。”

灼华躺下，蓝鸳和青禾两人，利索的盖好了被子，这才快速的退出了殿内。

黑暗里，灼华的双眼明亮异常，她在榻上辗转反侧，可就是睡不着。她知道，是因为她心里有太多事情了。

之前看电视剧的时候，嘉诚倒是个温柔敦厚的人，但是在那场宫变中丢失了性命，因着小公爷，她与荣家姑娘都看上了那芝兰玉树的小公爷了，可是邕王下手狠辣，直接将荣家姑娘掳走凌辱了，最后又以盛家和齐国公的性命相逼，让小公爷没有旁的办法，只能是娶了嘉诚。

可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她们都看到了小公爷在马球场上的英姿，可是如今，伯爵娘子的那场马会，本该是小公爷下场的，但是却被她给代替了，她们都没有机会看到小公爷纵马恣意的风姿了，想必应该也不会有那遥遥一见便卿了心的事情了吧。

灼华仔细在脑海中想着之后发生的事情，小公爷被逼娶自己不爱的女子，而顾家的也因为马球场上嫣然的温柔，向余太师求娶，最后被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生生搅黄了这桩婚事。余太师和老夫人火速带着嫣然回了老家，转而却是余家的三姑娘嫁过来，可是最后还是让曼娘毁掉了。

她记得，好像之后不久，老侯爷便去世了，顾二发现了曼娘的真面目，随即昌儿被带走，顾二也开始了自己的流浪生涯。

灼华想到这里，还是忍不住的叹了口气，凭着这些年自家哥哥给自己说的，关于顾家二哥哥的事迹，在加上时不时的往来，倒是能看出顾二是个胸有丘壑的人，只是不知道，自己这些年有意无意的提醒，他到底有没有看透小秦氏的真面目。

捧杀，还真是钝刀子杀人，最难受的。

灼华心里念着这些事儿，等到她将所有的都梳理了一遍，这才慢慢的睡着了。

等到日上三竿的时候，灼华终于不情不愿的醒来了，迷瞪着眼睛，只觉得满脑子的浆糊。

“哎呀，姑娘你昨晚定是没有好好睡觉，瞧着眼下的黑青，估计粉都盖不住。”青禾惊讶的出声，蓝鸳抬眼瞧来，瞥见那熊猫眼，在一看灼华的状态，随即道：“姑娘，你昨晚是干什么了，怎么眼下乌青这么严重呀。”

灼华觉得头痛欲裂，使劲的眨眨眼，随即道：“我失眠了……”

这话惹得青禾偷笑不已，两人一起伺候灼华洗漱，她草草的吃了两口，便来到了杨氏所在的院子里。

“母亲，母亲。”

唐妈妈含笑道：“大娘子，是咱们姑娘过来了。”

杨氏蹙眉，“都这么大了，还没个正行，这往后可怎么得了。”杨氏起身，看着疾步走来，高声喊叫的灼华，不悦的说道：“穗岁，都多大了，一点女儿家的仪态都没有。”

灼华瞥见杨氏不悦的面孔，再看身后偷笑的曹氏与范氏等，脸上保持着尴尬而不是礼貌的微笑。

“母亲，女儿只是着急了些，这才失了分寸，还请母亲勿怪。”

杨氏吊着眉梢，自顾自的坐下。灼华跟上，恭敬的问安。

“女儿问母亲安好。”灼华说完后又朝着曹氏范氏的方向，微微躬身道：“两位嫂嫂妆安。”

“都是一家人，不需要这般客气的。”

曹氏和范氏连忙开口说话，但是到底是碍于自己婆母就在边上，也不好多说什么，在一瞅这架势，想必是有事，随即纷纷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灼华看着两位嫂嫂的背影，还是忍不住的在心内感叹，曹氏让她见识到了这个时代的女子，是多么的温婉贤良，范氏则让人见识了这个时代女子的爽利干练，都是极好的女子，如今都成了自家的嫂嫂了。

如今的英国公府内，人口慢慢的增加，但还是一团和气，灼华想，除了自家母亲治家有方之外，跟两位嫂嫂的脾气秉性也有关吧。

曹氏是皇后母族的女子，自然是不差的。而范氏乃是范大家的女子，虽说范大家作为一代大儒，家中女子本该是才情斐然的，但是没想到，这范氏反而有几分飒爽的英姿，说话做事也是极为周到细致的。

“你看什么呢？”杨氏看着穗岁半天不说话，只是盯着门外看，忍不住的询问着。灼华含笑，扭头道：“母亲，我觉得女儿着实好福气。”

杨氏一愣，随后笑道：“哦？这又是怎么想出来的？”

灼华颔首，笑容真挚，“我有父母兄弟的疼爱，还有嫂嫂们的关怀备至，且有这样的门第身份，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这样好的福气，定是我上辈子修来的。”

杨氏没有想到穗岁说的这般煽情的，一时间忍不住的回想当日生下她的时候，慢慢的眼泛泪花，喉头哽咽难受。唐妈妈急忙上前安慰，杨氏口中喃喃道：“你长大了……”

灼华愣神，没有想到这几句话还惹得杨氏落泪，上前安慰道：“都是女儿的错，惹得母亲落泪，女儿实在是不该。”

杨氏欣慰的看着，强自忍住眼中的泪水，“没事，母亲就是高兴。”

一番安慰下来，等到杨氏的情绪稳定下来了，这才开口准备说嘉诚县主的事儿。

“母亲，依您之见，女儿去还是不去呢？”

杨氏手中捧着茶，轻轻的抿上一口，“你说呢？”

灼华默然，面上带着笑意，“母亲，邕王乃是正经的宗室子，与陛下同出太宗一脉，与之相同的还有兖王。邕王跋扈，兖王也不遑多让。咱们家自祖父起，披荆斩棘的才守住了这个国公府，父亲也叮嘱过，汴京城内风雨如晦，我们家与邕王府没什么交情，我与嘉诚更是如此，倒真是要论起来，我与嘉诚也算是姐妹，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女儿不敢轻举妄动。若只是寻常人家的帖子，女儿何所畏惧？只是眼下时局分乱，女儿乃至哥哥们在外的一言一行，可能都会被言官们认作是咱们国公府的言行，这样大的事情压过了，女儿实在是不知如何才好，还请母亲示下。”

杨氏颔首，淡笑道：“汴京城内如今对立储之事，越发的火热，你父亲说的是对的，不偏帮不站队，只忠诚与陛下即可。”

说到立储，灼华却是突然想到，如今的邕王和兖王，这样嚣张跋扈，那么被认作为养子的赵宗实，他的处境会是怎么样的呢？

“母亲，管家虽然没有亲子，但是皇后跟前有养子，若是没有意外，未来必定是他承继大统的，缘何汴京上下，仿佛都忘记了这个人了，只讨论两个宗室王爷？”

杨氏沉下眼眸，低声道：“如今他深居岳州团练使并秦州防御使，大概是……算了，这些话咱们私下说说即可，可不敢出去说，前段时间便有人被扣在了宫内，就是因为家里的子女在外面说话每个把门的，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胡言立储之事，险些招致杀身之祸。”

灼华一愣，这听着怎么这么像盛紘？

“母亲放心，女儿心里知道轻重的。那这雅集，女儿便找个由头推脱掉吧。”

灼华近几日来，都是在自家院子里，不是练练武功，就是和阿翡以及曦儿玩耍，日子倒也过得快。

一日中午，正在院子里练武的灼华，远远的便听见有人跑来，还啜泣着，她内心不悦，是什么人这般言行无状，蓝鸳快步朝外走去，瞥见来人，先是一惊，随即急急地垂下脑袋。

“嫣然姑娘来了，里面请。这位姑娘，请。”

余嫣然脸上还带着焦急的泪水，她拉着小六的手，被蓝鸳看到了脸上的泪水，先是一顿，但是很快悲从心起，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径直朝着院子内跑去。

明兰被动的被嫣然拉着，只得跟着嫣然进了长乐居，回想自己一路走进来，看到的亭台院落，朱漆圆柱，无一不是精巧细致的，富贵至极。

灼华手中长剑一挽，瞥见自廊檐下走来的嫣然等人，利索的将剑归入剑鞘，伸手接过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微微气喘道：“嫣然姐姐来了，诶盛六姑娘也来了，真是稀客虎呀。蓝鸳，快快上茶。”

明兰脸上带着笑，恭谨道：“灼华郡主妆安，今日冒昧前来，实在是叨扰了。”

灼华微笑，“不妨事，六姑娘不必多礼，我与嫣然姐姐多年好友，私交甚笃，想来你既然能与嫣然姐姐来往，可见是个好的。”

两人说完话，灼华瞥向余嫣然，内心暗道，难道是顾二向余家求娶了？

“嫣然姐姐，你怎么呢？”

余嫣然闻言，再次慢慢的啜泣了起来，灼华见她只是哭，又不开口说话，随即将眼神投给了明兰。

“六姑娘你说，这是怎么呢？”

明兰面上挣扎片刻，犹豫怯弱的开口道：“顾廷烨向余家求娶嫣然姐姐，这才……”

果然如此。

灼华蹙眉，“他？”

“穗岁，你说怎么办呀？那顾二是个花花公子，烟花柳巷的常客，这样的人，我怎么敢托付终身呀。”

余嫣然悲戚的问着，顾二在汴京城内风评的确不好，这小秦氏的功劳可是不小呀。只是这眠花宿柳却也是常事儿，寻常的女子遇到这样的男子，尚且觉得不堪托付，更加不要说世家大族的女子了。

“他怎么会突然上门求娶呢？其中可是有什么缘故？”

嫣然抬起头，眼中含着泪水，呢喃道：“你是说，他别有目的？”

灼华忙道：“嫣然姐姐，你在京中一向是备受赞誉的，若说是钦慕姐姐的话，那为何今日才上门求娶呢？”

嫣然只是呢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明兰听着这话，眼神闪烁不定，只是在旁担忧的看着。灼华道：“嫣然姐姐，那余太师怎么说？可是允呢？”

“祖父和祖母气坏了，都说这是不堪托付的，可是奈何我爹爹和大娘子，他们……”

嫣然的话并未说尽，灼华和明兰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只得叹气。就在这时，红袖自外面走进来，满上含笑道：“姑娘，大娘子知道嫣然姑娘和盛姑娘上门，特的叫人送来了厨房刚做好的点心，两位姑娘尝尝吧。”

灼华笑道：“还是母亲想的周到，嫣然姐姐和六姑娘来了这么久了，我却知晓得上一盏茶，万万没有母亲想的那么周到，六姑娘，嫣然姐姐，别客气，快尝尝看，好不好吃。”

几人说了些话，最后嫣然的情绪缓和过来了，自觉没有帖子便直接登门，已然是失礼了，况且自己还一路哭着进了国公府，实在是羞死人了。两人略坐了会，便去杨氏那里见了个礼，就离开了。

灼华亲自将人送出了府，临上车前还宽慰道：“嫣然姐姐别忧心，老太师和老夫人视姐姐如眼中珠，必定会为姐姐妥善处理这件事情的。”

嫣然闻言，眼睛微红的点点头，这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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