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蒙——将军卷 第四章 佛与妖的羁绊——释杀

离岸江的支流奔流河，绕过西河区的宿灵村，向南流入梵萼山。放河灯的人在临街河岸，烧纸的人则去到风雨桥对面的河岸。风雨桥连着迎魂街，街上挂起了一排排普渡棋，旗子下面摆着各种小吃摊，整条街上拥挤着穿古装、戴面具的青年男女，和一些陌生面孔的背包客。

居住在西河区本地的、或从其他区拆迁过来的原住民，更加信仰阆洲市的神话传说。尤其是古村落宿灵村，家家户户门口都会摆上二十厘米见方的神龛，神龛里供奉着山海神神像，焚点香烛，摆供果。

徐轻晚吃逛完迎魂街，先到风雨桥对岸给父亲烧纸，然后放河灯。

放河灯的大多是女生，她们有的三五成群，有的独自去到人少的地方放。河面上的点点灯火，仿佛载着一个个远去的游魂，悠悠地向下游漂去。

徐轻晚放下合十祈祷的手，对施胜言说：“虽然你第一次现身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但是，你让我放心了一件事情。”

“什么？”

“人果然是有灵魂的，我爸一定投到了好人家。”

施胜言皱眉犹疑片刻，还是开了口：“徐姑娘，你父亲是怎么走的？”

这件事虽然和别人提起过很多次，但对着一个魂魄讲，总有种怪异的感觉。

望着消失在街道与树林夹岸尽头的河水，徐轻晚黯然说道：“这条河会流经一个地方，叫二十七道拐，那里经常发生车祸。我爸是长途客车司机，开了十年车，人人都说他车技一流。但是，在我中学毕业那年，我爸和一整车乘客在二十七道拐的出口——偏峰峡，失踪了。”

“失踪？”

“搜救人员沿着奔流河，从上游到下游打捞好几天，只在偏峰峡河岸捡到几块碎玻璃。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几年，但我始终觉得，他们一定闯入了另一个世界，也许，还活着……”

“偏峰峡？这名字听着耳熟呢……不如，等我忙完了去帮你查查。”

“不，不用了，你的事要紧。”

“徐姑娘，你不是还没放弃吗。不管怎么说，现在你已经是我施胜言的朋友，这个忙我一定会帮你的。”

徐轻晚鼻子一酸，扭过头去，揉了揉湿润的眼眶，望向远处最高的一座建筑物。施胜言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是？”

“那是阆洲市的标志，阆洲最高的楼——鸿蒙之眼，官方名称叫阆洲塔。”

“你去过吗？”

“没。”

施胜言抓住她的手，说了声“走”。眨眼间，两人就落在了阆洲塔的顶端。

阆洲广播电视塔，处于富江区和东河区的交界处，也是著名的旅游景点。它的整体是一座梯形的、雾蓝色的、通透明亮的建筑物，上下镂空，中间部位是球状，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眼睛，俯瞰着整个阆洲市。塔里有星空回廊、历史神迹体验舱、旋转餐厅等设施，门票在两百以上，淡旺季不等。

徐轻晚每次过来时，门口都会排起长龙，便打消了参观的念头。而此刻她所站的位置，将富江区的繁华热闹尽收眼底；灯影幢幢的东河区，三街古城上游客如织，各色灯饰焕发出朦胧的色彩；最远的西河区，只能看见萤火似的河灯。只不过天边的乌云越聚越多，风越刮越大，一股阴沉的氛围骤然积压下来。

起先，徐轻晚像匹欢快的野马，来回跑窜观望，终于看够了，跑乏了，才安分地坐下来歇息。施胜言在她身旁蹲下来，从怀里掏出玉簪，说：“这个，我用完了再还你。”

徐轻晚知道他要走了，她完全不在意这根簪子的去留，而是在意对面的人。她刻意把这份不舍用无谓的问题掩饰了过去：“你打算怎么找她？”

“去拂云塔，把魂魄还给真身，我的真身具有天眼神通，能查出簪子原主人的前世今生。”

“那太好了，真希望你能早点找到她。”徐轻晚这么说着，喉咙涩涩的，哽咽了一下。

施胜言看出她眼神的闪躲，心里也有所不安，突然说了一句：“徐姑娘，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约定？”

“如果你能在四十九天内减到九十斤，我就回来送你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这是秘密，你还不一定能做到这个约定呢。”

“哼！你可别忽悠我！”

“谁骗你谁是乌龟王八蛋！”

徐轻晚不是没想过减肥，只是后来的生活实在苦涩，找不到减肥的意义。在放弃自我的那段时间，保持体重飞飙的自由，是她对各种甜食和肉品的尊重。虽然她曾经为小柴努力减了十斤，她自以为得到了那个男人的真心，但中午出门前，那张“减肥计划表”被她撕了个稀碎。此刻，为了施胜言这份神秘的大礼，她又信心十足起来，伸出小指拉了勾。

“加油！”施胜言撸起袖子，露出结实的肱二头肌。

“加油！！”徐轻晚则露出泡芙一样柔软的、堆堵着脂肪的短胳膊。

徐轻晚咧起的嘴还没合拢，施胜言的胳膊突然冲出来，一掌将她从塔顶边推了下去。施胜言侧翻一个周身，徒手运出圆形佛咒光壁，接住了黑暗中刺来的、闪着金色佛光的梭罗仙木宝杖。宝杖的冲击力竟将他的身体瞬间摧落数丈。

眼看徐轻晚快要摔到地面，施胜言的左手死死捏住被莲妖感应到的右手。宝杖端头月牙铲的冲击渐渐穿透光壁，发出金属绽裂的声响。施胜言腾出左手，运出一张光壁，左手打在光壁上借力翻身甩出一个响指，指尖弹出的硕大的旋转莲花，刚好接住徐轻晚。而他自己重重地摔落到塔座，又从塔座跌至神迹遗址园外的护栏上，几根拧扎成小指般粗的铁丝刺穿了胳膊，右手被月牙铲割得血肉模糊，整条右臂裹在红色的粘稠的液体中，如漆刷一般。

“天缚地罗！”

一个洪亮的男人的声音，从幽暗深空传来。随之，施胜言脚底掀起一张金色的细密的丝网，这张丝网与上空铺散垂落的丝网，严丝合缝地交织起来，迅速收拢。

就在丝网即将裹住施胜言时，神迹园深处悠然地飘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六合断禁！”

一道冰冷的、形如刀锋的气浪劈天斩下，将地面破开百米深的缝隙。施胜言被巨大的冲击力弹开几十米远，头颅伴随着震荡的轰鸣，“咔嚓”直响。他意识到自己断了几根肋骨，内脏几乎全部破碎，腥浓黏稠的血液壅塞在喉头，他想吐却没有力气。宛如一只垂死的老狗，趴在地上喘息。

视线里昏天黑地，腹内的翻涌停息后，施胜言慢慢撑起半截身子，倚靠着电杆，目光如同风中残烛。

“明真！你想杀了师父吗？”

身穿破旧衲衣的老和尚站在神迹遗址公园的护栏上，他手持九环禅杖，脖子上挂着金沙石佛珠，腰间别一朱红色葫芦，佝偻着背，白髯飘飘。此刻，他正抬头看着上空，神色凝重。

“师兄，莲妖必死！”

随着金色光芒落下，叫“明真”的人现身了。他是个罗汉扮相——金环垂耳，半身肌肉赤裸，只穿着绑腿僧裤；长得厚唇宽额，飞眉火瞳，仿佛随时要大干一场的气势。他盯着奄奄一息的施胜言，攥紧了手里的月牙铲，目光愈加凶狠起来。

慧觉从护栏上跳下来，身子摇晃了两下才定住，他蹒跚着走到施胜言跟前，耷拉的眼皮遮住了视线，“阿弥陀佛！明真，你难道要重蹈千年前的覆辙吗？”

“师兄，妖这种东西，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当年正是因为我一时大意，才酿成今日之祸……话说你眼睛越来越瞎了，我在这里啊！”明真咆哮着晃了晃宝杖，月牙铲反射出的光照在慧觉松垮的眼皮上。

“我当然知道你在那儿！”慧觉很生气地说，他摸索着走到一棵树旁，叹了口气，“众生皆苦，妖也是生命。倘若这次师父仍不能度过情关，是他劫数注定，非你我人力所能及。现在，正是纠正因果错乱的时候。”

“妖，诡计多端，最擅蛊惑人心，这一点，师兄你应该最清楚吧？现在的莲妖正如当年的狐妖，竟然想故技重施？哼！话说……师兄，我在你后面啊！”

“我知道！”慧觉转过身子。

“你知道什么呀！明明什么都看不见！”

“我只是太困了，不想睁眼！”

“胡说！你每次都这么玩儿，幼稚！”

两人说话间，施胜言稍微恢复了些元气，伤痕累累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扶着电杆，巍巍颤颤地站定，双腿不住地发抖，嘴唇虚弱地吐出四个字——“你们是谁？”

“果然，只记得出家前的事了。莲妖若要杀他早就下手了，不沾荤的妖，悟性就是不一样。”慧觉分析道。

“师兄你在夸他吗？”

施胜言没有得到他们的回答，但从谈话内容能听出来，在阆洲塔塔顶想要杀他的人，也就是想要杀小莲的人，正是月牙铲的主人明真。

“七七四十九天后，红莲妖身便会修炼成金身佛莲，不管你们是什么人，在这期间，我都会拼死保护他！”

“住嘴！你现在记忆尚未恢复，不过是个转生到新世纪的情痴将军而已！根本没有资格插嘴我们师兄弟的事。”慧觉莫名觉得不耐烦，转眼，他又毕恭毕敬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刚才弟子言语多有冒犯，还请师父恕罪。”

“没事没事……”施胜言想抬手，却动不了胳膊。

“住嘴！我没和你讲话。”慧觉吼道。

明真冷哼一声：“看来师父真的不记得我们了，正好，等我杀了莲妖，将师父的魂魄还回真身，这样我就不用天天守着拂云塔无事可做了。”

话音未落，月牙铲已经飞了出去，施胜言后撤一步，拉开距离，双手迅速运出莲花手，闭目念道：“无相观音！”从他身体里陡然伸展出透明的琉璃观音坐像，月牙铲被反弹回去。

两人不约而同，飞出十来米远，脸上骇然的表情未见消失。

“上乘佛法？他竟然用师父的法术！”慧觉因太过惊讶，嗓音略带沙哑。

“无相观音所耗用的是体内灵魂真元，这妖孽无疑是把自己心脏掏出来做挡箭牌，穷途末路了吗？哼！看来用不着我出手了。”

“我说你是傻子吗？这是师父的灵魂！师父的！”

“啊！忘了！话说……这又能怎么样呢？你我都没有办法破无相观音，要怪只怪师兄你用六合断禁砍了我的天缚地罗，不然莲妖必死。”

“明真呀，你天天除了守护师父的真身，闲余时间不修炼修炼脑子吗？现在的你，只知道斩妖除魔，智商已经回到脐带绕颈的时期了。”

“你在骂我吗？你在骂我吧！”

慧觉压根儿没搭理他，正研究施胜言的法术，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他“嘶”了一声，瞬移至观音像前，端详着闭目念咒的施胜言，喃喃道：“按理说，随着师父的灵魂真元消耗殆尽，莲妖应该会夺回真身，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难道说这个人本来就是莲妖？不对呀！妖不会佛法。”

突然发现，观音像竟裂开了几条缝隙。明真大喝一声“趁现在”，左手抡起禅杖，右手念咒，飞跃到观音像上空：“六合断禁！”

“住手！”慧觉想出手已无回转之力。

明真正得意，不料，天空中破开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涌出的龙卷风将六合断禁的气流截散，同时卷走了施胜言。

“阴阳穴！”师兄俩异口同声。

慧觉道：“阴阳穴这种术法已经消失了几百万年，只有拥有鸿蒙之力的上神才会使用，到底是谁？”

明真掐指一算，神色大变：“不好！师父真身有难！”

慧觉说：“你快回拂云塔！我去追查施胜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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