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之后 002 往事如烟

其实辰旭非常清楚自己在这个研究基地里充当的角色。正因为清楚，所以他现在真的很迷茫。仔细推敲的话，一个能把身为国家珍贵资源的兵人秘密遣送过来，作为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接受各种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这里的安全等级可想而知，所要负责的对象层次之高更是不敢想象。可是现在却是什么情况？

警报在长鸣，整个基地一个人影也不见，甚至连最基本的照明都没有。感觉这里的电力已经完全中断了，只剩下循环系统在供应备用电源，维持着基地的警报和通风系统。而作为实验标的，他居然可以在这里畅行无阻……

这感觉就像是……所有人都死光了！

很不合理却又唯一合理的答案。

实验室隔壁，是一间更加宽大的监控室，实验室与监控室中间那堵墙，不出意料，果然是由特殊材质做成的观测墙。以前辰旭在部队的审讯室经常见到这玩意儿。从实验室方向看过来，是一堵白墙，而从监控室看过去，则是完全透明的，甚至可以通过放大缩小等触屏指令，细致观测实验室里，那张带给他无数噩梦的多功能手术台上的各处细节。

监控室里，宽敞的主控台上，散乱着许多文件。辰旭从众多文案中，看到了自己的档案。里面记载着他近乎所有生平，逐字看去，大部分都很贴近事实。就连许多不为外人所知的事，档案上也有些似是而非的记述。应该是有情报部门专门研究过他，才能把资料做得如此齐整精细吧？甚至里面很多推据都十分贴近事实。

这还是辰旭第一次看到别人笔下的自己，一时间多少有些感慨。档案上不带任何情感色彩的简洁描述，让辰旭回想起童年那段混乱的时光。

那时，身边到处是冷酷暴戾的智能机械，还有挥之不去的饥饿与病痛。作为战场上的孤儿，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生活在无政府的废墟里。他只记得六岁以后的事，六岁以前的记忆完全没有。在档案里也没有提及，政府的情报部门也不是万能的。

辰旭不知自己父母是谁，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那个糟糕透顶的地方——南明镇。

那时的他，在淤泥里挣命，在杂草中求生。为了一口吃食和野狗搏斗，与子弹赌命。还记得，那时的他活得就像个小食腐动物。最常干的事，就是去偷窃刚死不久的尸体。不管是动物的还是人的，能吃就行。

这样的童年算不幸吗？

辰旭不这样觉得，相反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他手脚健全的活了下来，在那个年代，这可以说是个奇迹。

随着档案的翻页，辰旭似乎看到混迹在收容所里，那个浑身写满叛逆的少年。年少时的他，总是强烈愤怒着、渴望着什么，却又不晓得到底要什么。浅薄，幼稚，却充满攻击性，即脆弱又坚强。这么可笑而可恶，也只有阿蓝可以包容那时的他……收容所里，最美丽的阿蓝！

档案里其实并没有阿蓝这个字眼。阿蓝是辰旭自己给她起的名字。她原本的名字太长，对于那时没受过教育的辰旭来说，太难记了。档案里对于阿蓝的记录非常简短，只是一笔带过，辰旭却反复回看，逐字逐句不肯放过。手指滑过代表着阿蓝的那串代号，辰旭心底阵阵余痛，终究还是翻过了这一篇。

随着后续经历慢慢增多，生活却越来越艰难。辰旭二十岁时加入了超级兵人计划，幸运的成为人类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调制成功的人造超人。

这“幸运”两字，不是说说而已。四年时间，前后陆续三万多人参加这个计划，最后能健全走出实验室的，只有包括辰旭在内的两百人。非常明显，政府对外公开宣传兵人计划时，这项技术远远还没成熟到能用于临床实验的阶段。那些急功近利的政客却等不及了，那些科学疯子也等不及了。

在人工智能几乎胜任所有工作的年代，最不值钱的就是人，何况还是战乱中。包括辰旭在内的两百个成功个体，其实是堆砌在三万多具尸骨上的幸运儿。短期内高强度、高损耗的大量实验，催熟了兵人计划。政客和科学家们用他们这两百个幸运儿，再次证明了上位者的冷酷是多么正确。

人们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于从小就在尸堆里摸爬滚打的辰旭来说，所谓“大难不死”就像家常便饭。满以为这次走出兵人计划的实验基地，他总算熬出头了。毕竟作为仅存不多的超级人类，他们将是国家无比珍贵的战略资源，得到最好的待遇和无上的荣耀。可惜与此同时，久违的和平却奇迹般降临。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活在战乱中也许很可悲，但突然落到和平文明的环境，无疑只会变得更加可悲。

由于所谓的前沿技术与社会伦理的冲突，涉及到基因领域的许多项目都被叫停，兵人计划也在此列。臭名昭著的项目负责人被审判，实验基地无限期封闭。而他们这些已经被调制成功的试验品，也同样被社会渔轮陷入尴尬境地。大环境的巨大改变，把人权再次推到一个近乎变态的高度。重组后的新政府却与原来的旧政府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不过是一群新政客取代了另一群过时的旧政客而已。

似乎要把尴尬进行到底，政府既不愿公开他们，又不愿放他们回归社会。因为他们完全是为战争而创造的人形兵器，是耗费大量资源与人命堆砌出来的国家财富。政客们显然为他们费了不少脑筋。在不久以后暴发的几次局部战争中，他们被以其他身份投入其中。政府找来各种遮羞布掩饰他们在战场上的痕迹，使他们成为常年游荡在战场阴影下的幽灵。

这些往事一桩桩、一件件落在档案里，化成最简练的数据和文字。而这些文字跳动在辰旭眼里，却化成一段又一段鲜活的画面。血与火交织，枪炮与呐喊长鸣。

蓦然间，门外一条高高长长的影子打断了辰旭思绪。定睛再看，走廊上警报灯一红一暗闪烁如故。只是一眨眼功夫，影子已不见踪迹。敞开的大门外看不出任何异样。

辰旭的视线重新回到主控台上。档案下面还有一份资料，随手拿起，文件上的照片只一眼就吸引了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