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氏 第二十七章 开元决绝

从牧野城通往凯隆城北面的小路上，一个武者骑着马狂奔，那是一匹棕色鬃毛的骏马。马背上的武者身着绿色的武者便服，腰间配着一把长刀。他那双明亮的眼眸中透出着焦虑。马的棕色鬃毛上渗出了大量的汗水，马鞍的两侧可见一条条的鲜红的血泡，可见马不停蹄的跑了许久。武者身体前倾，嘴里一直喊着“驾！驾！”蒙头往前冲去。

不知不觉那匹马的速度慢了下来。武者抬头往前看去，不远处便是一座已经建立了百年以上的古寺映在了他的眼中。古寺的门楣上，赫然写着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开元寺’。他骑着马靠近了古寺后，轻捷的飞身下马。随后牵着马来到古寺的西南一角的马厩处，系在了一个木桩上。人往古寺的大门口走去。

“这位先生，你有何事？”大门口一侍卫打扮的男人开口问道。

“请转告玲珑夫人，阿武求见。”身着绿色武者便服的男子赫然就是曾经的凯明公子，后遭到兄长追杀而隐姓埋名的阿武。

侍卫定睛看了一眼，确实是阿武先生。他多年前与阿武有过一面之缘，面前这位武者曾经来找过自己的女主人。随后对阿武客气道：“阿武先生请稍后，我即刻去向夫人通报。”说完便转身进去了正殿。

阿武点头说了声“好。”随后在大门外的走廊上焦急的四处踱步。

不一会儿的功夫，侍卫走到了门口，对着阿武说道：“阿武先生，玲珑小姐有请，请跟我来吧。”随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后，带着阿武进了茶室。

自从上一次见到玲珑已经是两年多前的事，不知道如今她过得如何？阿武心里想着。去茶室的路上途经一个走廊。走廊边上是一个宽阔的院子，两年前见到的那棵大樟树依然如故，似乎岁月也未曾在它身上刻下岁月的痕迹。想来也是，相比这开元寺上百年的历史来说，两年光阴，人类的生命实在过于短暂。

心里想着，突然前方带路的侍卫停了下来，随后听到他对着茶室内恭敬的说道：“玲珑小姐，阿武先生已经带到。”阿武朝茶室内望去，只见玲珑正座在茶室中央的桌子的一旁，如同院中的那棵大樟树般，岁月也未曾在这位不幸的妹妹身上留下痕迹。她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

“玲珑小姐，冒昧打扰，在下阿武。”阿武拱手说道。不管是不是在外人面前，他已经完全接纳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过去的凯明似乎已经在他心底消失的干干净净。

玲珑朝着一旁的侍卫点了点头，侍卫向在场的两位告退后，就退下了。随后，玲珑下意识的冒出：“哥哥......”，忽然停住，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阿武先生辛苦了。请先坐下喝杯茶吧。”玲珑又继续说道，并未见神色慌张的感觉，她的声音反而增添了几分的从容和自信。他招呼阿武坐下，给他倒了一杯茶。

阿武拿起茶杯，大口的喝了下去，随后放下杯子。眼睛盯着玲珑看着，一动不动。

“阿武先生，”玲珑率先开口道：“是有什么紧急的事，需要告诉我吗？”玲珑看着他，平静的问道。这两年多住在开元寺，她习惯了平静的生活，唯一雷打不动的就是在佛祖面前祈祷前夫和儿子的平安。自从上一次见到阿武，被告知前夫打算攻打安定城以后就一直未曾见过。虽然也曾经从侍卫的口中多多少少的了解了星云季在安定会战的惨败，但知道他还活着，她倒是放下了心。

阿武并不立刻答话，只是看着玲珑。不一会儿他开口道：“小姐可知，牧野主公打算报两年前的夺城之仇？”

“哦？”玲珑答道，随即突然开口问道：“莫非阿武先生已经投靠牧野城了吗？”玲珑听阿武喊牧野城主为主公，心里疑惑的问道。

“嗯，记得上一次与你谈话之时，就在打算参与这仕途了。随后我与北风家主商谈后，决定投靠牧野氏。”阿武平静的回忆着，又继续说道：“安定会战，我也参与了......”然后他详细的描述了安定会战的诸多细节，包括星云季，星云季的亲卫队长、乔雄大人等等。

玲珑虽在这开元寺潜心向佛，修炼自己的内心已经多年。但听到自己前夫曾经命悬一线之时，心里一顿紧张，揪了起来。后又听说星云季平安撤回东方城后，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乔雄大人真是了不起，真是忠肝义胆之人。”玲珑由衷赞叹道，她希望星云季的身边有更多忠诚之辈，如乔新、善部、沈括、包括他的二叔星云迪等等能臣，都能为了东方城的未来，自己孩儿的健康，鞠躬尽瘁。

“嗯，两年前的会战，东方城元气大伤，星云城主也据说疗养了半年才行动自如。”阿武虽然现在投靠了牧野氏，不过对于他来说，战争是战争，星云季也曾经是他面前这位妹妹的丈夫，所以他并不介意多说关于星云季的情况。相反对于星云季，他并没有特殊的情意在。

“那我明白了。本次阿武先生来这，就是告诉我牧野氏打算报夺城之仇的事吗？”对于这段时间疯传的牧野氏打算报仇的言论，她也多少听到一些，所以并不感到惊讶。

“嗯，并不是主要说这事，”阿武斟酌着用词，然后继续说道：“战事似乎暂时可以避免了。因为......”

“因为？”玲珑见阿武并未说明理由，疑惑道。

“玲珑小姐，最近可有接收到来自东方城的消息？”阿武并未继续想说的话，突然反问玲珑。

“没有。”

“那......可知东方城最近发生了大事，泰德城愿意出兵帮助东方城度过危机。”阿武担心玲珑受到过大的伤害，所以他并没有一口气说出真正想说的事。

“哦？这对于东方城来说可是大好事，阿武先生说的战事避免就因为泰德城所导致的吗？”

“不，是另外的原因。”

“另外的原因是什么？”玲珑感到非常好奇。她竖起耳朵，认真的听着。

“是......”阿武调整了一下呼吸，瞥了一眼茶室外的明媚阳光，随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说道：“是因为牧野城半途截获了东方城送给泰德城的人质？”

“人质？半途截获？”玲珑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她心里感到一丝的不安。能让牧野城主动截获人质，并且暂时不开战，那人质的分量绝不会小，该不会......

“是星云季的孩子！”阿武不忍心的说出孩子的名字，因为他的母亲此刻正坐在对面。

“孩子？”玲珑惊呼道。平静的脸上出现了慌乱的表情。星云季有两个孩子，分别是侧室阿玲生的大孩子，星云瀚。还有就是和自己生的孩子星云辰。可阿玲的孩子侧室作为人质，那分量也是不够作为牧野城的条件。所以这孩子只有可能是......。想着想着眼眶红润了起来，眼泪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阿武静静的看着，他知道说出来这个消息会让自己的妹妹受到惊吓。星云辰也是自己的外甥，虽然未曾亲眼见过，也没有情意所在。但是名义上也是自己的亲戚，所以他也感觉不好受。更不要说将这个消息告诉孩子的母亲时候，母亲所受到的震惊程度。随后他拿起茶壶，朝着杯子里面倒满了茶，大口灌了进去。

“对，是玲珑小姐你的孩子星云辰。”见着玲珑此时大惊失色的状态，他反而用平静的语气说着。随后他又继续说道：“不过玲珑小姐不用担心，星云辰并没有生命危险，相反牧野主公对他相当客气，安排的很妥当。”

玲珑用袖口轻轻的擦拭了一下眼眶，随后她转头看向了门外。阳光穿过树叶，照射在地上，形成一个个淡淡的椭圆形的影子，这些影子跟随着树叶的摇曳欢快地跳动着，就像一个个活泼好动的孩子般。她调整好了情绪，然后转过头看着阿武，问道：“请仔细和我说说。”

于是，阿武详细的把从牧野城打算报复东方城，泰德城要人质，以及人质被劫持的过程都一一的告诉了玲珑。玲珑在听着阿武叙述的时候一脸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星云辰的面孔浮现在了她的眼前，孩子的遭遇让他感到悲伤。这样的乱世，她无法指望接下来是否还有机会母子一同生活，共享天伦之乐。无论多大的惊涛骇浪，无论孩子在何处，她都希望孩子健康成长。这是一种永不消逝的爱，犹如这世间的一切生物发芽，开花，结果般的不断循环。

阿武讲到东方城决定将星云辰作为人质送到泰德城时，玲珑感觉的到星云季的无奈；在听到孩子半途被劫持之时，她担心孩子是否收到伤害，这是作为一个妻子和母亲的本能的爱。

玲珑听完了之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她也沉默了下来。茶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玲珑开口问道：“辰儿现在在何处？”她一双深邃的眼睛望着阿武，想必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阿武点了点头，对星云辰的消息，他已经打探了一番后才焦急的赶到开元寺。“目前在牧野城边上中达城的城主府上，牧野大人安排人照顾的很周到。”

玲珑没有放过阿武说的任何一个字。阿武特意放慢了语速，好让玲珑把星云辰所在的位置深深的记在心里。“总之，牧野主公的意思就是想通过人质，让星云城主投靠他们。”他意味深长的说道。

“阿武先生，我想想与你提一个要求”玲珑突然开口说道。

“小姐，您请说。”

“可否陪我走一趟牧野城？我想尽快找机会看看辰儿。”

阿武听到这个请求，突然愣了一下。虽然玲珑现在和东方城已经没有瓜葛，不过她居然有勇气去牧野城，也是这就是伟大的母爱吧。见到玲珑的眼中充满了对孩子的热爱。阿武不由的点了点头。

“谢谢你，阿武先生。”玲珑的语气里满是感激之情。随后又问道：“牧野城主又是如何想的？”

“主公认为......星云季应该会臣服于他。”

“如果星云城主不答应呢？又会有什么结果？”

“如果不答应，那按照牧野主公的个性，这个人质没有任何用处......”阿武平静的说道，他知道对于主公来说，没有用处的人是不需要浪费他任何时间和精力的。

玲珑的肩膀猛然的颤抖了一下，他知道阿武接下去要说的话。若是星云季不答应牧野城主的要求，自己的孩子性命难料。

“阿武先生，你觉得星云城主会想方设法拯救自己的孩子吗？”玲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的悲伤。

阿武久久没有回答。随后他将视线从玲珑的脸上移开了。他在玲珑脸上看到了悲伤和绝望。玲珑也没有继续追问，他轻轻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自言自语道：“星云季是一个倔强之人，忠诚和亲情，他也许会......”

“玲珑小姐。”良久之后，阿武问道：“孩子的事，就这样置之不理吗？”

玲珑沉默。她低着头，眼睛望着茶杯里的水，久久不语。

与星云季夫妻那几年，玲珑深深的了解丈夫的个性。他身体孱弱所带来的个性上也是一点都不刚强，甚至是懦弱；但是他却固执的很，这两种个性在丈夫深深同时存在着，导致他的极端的矛盾，没有足够的能力，却犹如孩子般的倔强。若是说在忠诚于泰德城和自己的孩子来选择的话，玲珑不敢相信自己的前夫是否能毫无犹豫的选择后者。

自己每日在神佛面前祷告丈夫平安和孩子身体健康。如今这种状况，若让她选择。她宁愿牺牲自己，牺牲星云季来换取孩子的平安。“为什么命运对我如此的不公。”玲珑心里想到。

许久之后，玲珑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她抬起头，眼神坚定的看着坐在对面的阿武。“阿武先生，请帮我一个忙。”

“小姐，您请说。”

“阿武先生，可否帮我走一趟东方城，问问星云城主能否让孩子安然无恙？”玲珑盯着阿武，眼神中充满了坚决。不等阿武说话，她又继续道：“倘若，我说倘若，星云城主打算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杀，我不答应！”语气中充满了决绝。

阿武瞪大了眼睛，玲珑刚刚说的话里意思，他完全理解。若是星云季不答应牧野主公的要求，那么牧野主公必然会杀死自己的外甥，他完全相信主公的果敢决绝。按照玲珑所说的，那星云季只有两种选择，要么答应要么死。看来自己要成为妹妹手中的利剑，阿武想着。

“小姐，你想好了吗？对方是星云城主。”

“对。”

阿武又沉默了下来。他知道玲珑的悲哀。多年前，星云季和玲珑的相爱甚至传遍了凯隆城。百姓喜闻乐见的看到两个城之间的和平，他们相信这和平都是玲珑小姐带来的。如今让她做这个决定，可以知道她的内心是如何的煎熬。为了孩子，她宁愿放弃自己的最爱，世间最悲惨的事莫过于此。阿武想着。

“小姐，”阿武思考了许久后，面色平静的说道：“我阿武愿成为小姐的利剑！”

玲珑不语，她的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滴入了茶杯中，泛起涟漪。

不久后，阿武起身离开。他要去做必须要做的事。玲珑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随后她转身去了佛堂。

秋天的黑夜比往日来得早，四周已经笼罩着冰冷的黑暗。佛堂内传出了一个女子的念佛声，久久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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