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我们 第一章

云城上云路15号的人家又被四邻说长道短了。这不，急坏了杨玉珍女士。她双手叉腰在家里走来走去，拖鞋拍得地板啪啪作响。她大声地喊：“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庭院里树上的鸟儿吓地扑闪着翅膀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许若下班刚到庭院，妻子怒不可遏的呐喊声就入耳了。他小心踮起脚尖，移到门口的台阶上，小心地坐下。他不想惊动妻子，现在不适合进家门，妻子的声音过于闹腾，光光是听着就有透骨的阴郁。尤其是生气时候，妻子的神态他更不想面对。他不禁想此等生活何时是个尽头，真真的日坐愁城啊。

房子里的喧闹声渐小了，许若猜想妻子应该是快没力气了。他抚着门把好一会儿，这才露出慌忙的样子打开门，急急忙忙跑到妻子身边，挤出个笑容，小声安慰道：“老婆，怎么了？不要生气，笑笑……”

话音未落，杨玉珍扭头狠狠地剜了一眼许若。一瞬脸色又是变化，生生多了几分哀怜，可惜在满腔愤懑的情绪中少得可怜。

“多少次了！多少次了！这群闲着没事干的！不把自己家照顾好却来教育我。这些富太太她们知道什么啊！我总以为她们和老家那群臭嘴不同，没想到啊，没想到啊，一路货色，一路货色……”杨玉珍一下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指着门外大声吼道。她气的浑身发抖，面目凶悍，令人胆颤。此刻许若简直想夺门而出，他太痛苦了。

女人的心思最是难懂，他若是闭了口，杨玉珍事后必定削了他。若是好生打劝，话说得又不符心意，杨玉珍也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不是骂几句难听的话泄愤，就是连掐带扭，好生悲惨。

“玉珍你冷静点，气坏了身子不是着了她们的道吗？”许若拍着杨玉珍的后背轻声安慰道。他的眉头皱得撑起了疙瘩。

“许若你说我怎么对不起那小祖宗了，衣食住行她缺了吗？是━━━是━━━我是住了她家的房子。可那是他爸死的时候承诺的，我照顾他家孩子，房子让咱家住，怎么，怎么，是要我每天给那小祖宗跪下，然后上柱香就算好吗？”杨玉珍指着楼上的一间卧室，“我命苦啊！我命苦啊……”

只见她坐到地上大声哭诉。一手捂着心口，一手使劲地拍着地板。

“玉珍，玉珍，不要哭了。咱们对得起自己就行。别气坏了身子。”许若把妻子扶到沙发上，细声安慰着。

楼上的一间卧室。一个女孩抱着腿沉默地坐在门口，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目光无神地望着脚下的地板。

她明白楼下的闹剧是给她演的：多么惹人怜的一幕，但千万不要怜悯，否则她会更可怜，那时便是你的不幸。同情最不值钱了。

但她又能做些什么？她也曾幻想着出去生气地大吼，就如同姑姑那样气势凌人：“什么命苦，你就是过得太好了。你不要撒泼打滚了，如果你在这样就立刻离开我的家。”她怯弱了，破釜沉舟的后果是她不能承受，目前她还是需要这个飘渺的家。

我还没长大，起码是身份证上的年龄。

小姑娘名叫季璟，算是楼下两人的侄女。她12岁父亲逝世后，姑姑一家搬来照顾她。他们总是幸福地说他们是非常善良和谐的一家人，他们是不会亏待季璟的，季璟是个很好的孩子之类的话。他们对外面的所有人都是笑容满面，你看他们眼角一摞摞的皱纹就知道他们多么诚恳。然而季璟明白，在父母逝世后，他们一家子的心恐怕早就和她的父亲一同葬在河里头了。

杨玉珍是季璟的姨奶奶的孩子。她是位保姆，听说最近开始照顾一位70岁的老人了。她体态微胖，披肩的短发常年油腻卷曲。杨玉珍的声音很是尖锐，破口大骂时仿佛可以刺穿你的耳朵，你的心也总是能跟着她的声音一起哆嗦。许若是一家小宾馆的前台。他刚四十出头，粗糙黝黑的皮肤一望就知道他年轻的时候尽是风吹日晒的工作，现在他的小腹已经突起，毕竟生活滋润了许多。他们有一个漂亮的女儿，名叫许英。

他们一家最害怕的莫过于流言蜚语，不管是真实或虚假，哪怕沾点边他们便会浑身难受，直至全部发泄出来才算舒心甘心。不过他们只敢躲在家里气势汹汹。他们怎么也不明白邻居们闲扯的话题到底是从哪里飘来的。明明他们掩饰的足够精心，谨小慎微地对待任何有关季璟家的一切琐事。

我们的故事开始于一个平常普通的早晨。杨玉珍匆匆忙忙拍打着许英的门：“英英，起床了，上课迟到了。”

许若正把做好的饭菜端到桌子上，但可以看出没有季璟的份。他们只会把材料好心地放到冰箱里。不过两年前，他们学会如何把材料刚刚好用得干干净净。

“妈，我醒了，别敲了。”许英大喊道。

随着隔壁房间刚劲有力的敲门声，季璟醒了。每一天的早晨总是一成不变的枯燥。季璟时常觉得姑姑一家格外幼稚。叫醒自己的女儿，做饭给自己的女儿，关心自己的女儿……尤其是出门前当着自己面拥抱，做作的让人无奈。季璟赖了一会儿床，换上校服。在姑姑开开心心，滔滔不绝地与家人聊天中，她开始磨磨蹭蹭的洗漱。她并不想早早下楼观赏他们一家作秀般的恩爱，睁着明显厌倦的眼睛，却说得津津有味，烂的要死的演技还万分沉浸。她能配合和许英一起上学就足以证明她的敬业了。她可是一名职业好孩子。

背上书包，下了楼梯来到门口。高中生上学的时候天空还是无精打采的，沉默，暗淡，未曾宣泄。杨玉珍白了一眼季璟，揽着女儿的肩膀来到庭院的大门，大声地说：“英英学校里照顾好季璟。你们俩最乖了。”

“知道了，妈妈你放心。”母女俩深情地拥抱在一起。许若站在门口，眼前温馨的画面他感慨万千，不由地一笑，这样的生活好像还不错。

季璟努力憋住笑，她总觉得这温馨的场景怪变扭的。

“季璟这五十元拿好，买点自己喜欢吃的。”杨玉珍一边说，一边体贴地打理着季璟的衣服。

她从未想过，这皱皱巴巴的五十元递给季璟时，即便动作慷慨，可在上云街显得是何等苍白无力，啼笑皆非。

季璟接过钱，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满满的温暖写在脸上，清澈的眼睛荡漾着幸福。不可思议的笑容。她柔柔地说：“谢谢姑姑，你最好了。”

四个人都在笑。

杨玉珍每天都会这样做，在门口尽心地营造善良美好的一家人。然后微笑地凝望着两个孩子渐行渐远。她认为这样做便够了。上云路那些挑剔的富太太们肯定能看到她的良苦用心。然而她从未注意过，她脸上僵硬的笑容从未撑起她松垮的皮肤。

“我真诚的感谢你，季璟。如果不是你父母，我也住不了这么好的房子。如果不是你，我的家庭也不会这么幸福。谢谢你，季璟。”许英说的十分认真，偏偏流露出挑衅的意味。她走在季璟前面，背着双手，在安静的街道踩着路沿上下跳着，活泼可爱。

“……是吗？”季璟语气明显生硬。

“当然，没有你们一家我恐怕不可能上这所有名的学校。”许英背着身子，季璟看不见她的表情。

“……你快乐吗？”

悄然间安静。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过转角。

一声闷响，季璟被许英拉进一条小巷，重重按在墙上。背部火辣辣的疼。

许英凑进季璟，眼睛凶狠地瞪着，“不要问无聊的问题，管好你可悲的人生就好。把钱拿出来。”

季璟第一次近距离看许英，她好像没有见过眼前这个人，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在心里滋生。黑色长发高高竖起，皮肤白皙，眉毛锋利，很高傲，但眼睛里全然是可笑的厌恶。她一定很幸福吧，任性放纵的坏孩子。

“怎么，被吓到了？”

“没有。”季璟愣了愣推开许英，掏出五十元放在她的手中。

许英撩了撩耳边的头发，“季璟我说过多少遍了，如果你长脑子就知道听话。在学校你最好不要再让我看见你那种恶心的笑容了。明明那么可怜，却好像每天很幸福。虚假的让人作呕。你的同学们都知道吗？”许英把季璟推倒在地上，转身离开了。她感到有人在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在巷口她真切地看见云高校服的一角。

云高，全称上云中学。一所初中高中一体的中学。它也是整个云城最厉害的中学。学校建在上云路这个富饶的区域，但学校大多是学习优异的学生。为了照顾这片区域，学校每年抽取30个学生。许英很幸运被抽中了。

记得那天一家三口在客厅里庆祝欢呼其乐融融地吃着火锅。季璟辗转反侧好久才入睡。

叮咚叮咚，学校的预备铃响了，季璟开始狂奔，她顾不得背上的疼痛，她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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