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与南墙 第三十二章 煎熬

陈清嘉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这个梦从她很小的时候开始回忆，连她五岁那年咬了自己爸爸的大腿根一口都清晰的在眼前放映了一遍，自己这是要死了，死前的走马灯吗？

她像是一个游魂，飘在半空中，观看着自己过去的一生。

小时候的时光被拉的很快，她幼年时期是很听话的孩子，学琴练字读书，后来再大一点进入了叛逆期，开始成天不写数学作业，慢慢的日子就到了高考。她看见报志愿的时候，她坚定且厌烦的跟父母说，我不要去福州，我不想留在省内。如果一定要抱一个省内的大学，就接受厦门这个城市，爸爸笑说她，别人都是去读书的，她读大学是去旅游的。

上了大学，就，就遇到夏来了。

飘在半空中的陈清嘉有点想哭，因为她看见了夏来逆着那年午后的阳光穿过学校长长的走廊向自己走来。

她的回忆一下就变得很慢，很慢。

慢到连那天，走廊一侧的保安亭里没有保安这件事，她都看的一清二楚。

不是吧，不至于吧，她作为一个意识从上帝的视角俯瞰这一切，不至于自己这一辈子最难忘的场面居然是那天吧，哇要是就这么死了，地底下其他的孤魂野鬼会不会嘲笑自己这么恋爱脑啊。

她真的想哭了，陈清嘉看着二十刚出头的夏来，好多年没有见到这样的你了崽崽。她听见自己的心声，十八岁的陈清嘉在心里默默说，这个男人我一定要搞到手。明明是个母胎单身，怎么会有这种笃定的念头呢。

过往太清晰了一些，有第一次见面的夏来给她夹菜，有某一次他们两个抱在一起夏来说宝贝你真的是九十斤的屁股一百二的肚子，气的陈清嘉当场就咬了他半个手臂，第二天早上起来手臂上都是陈清嘉的牙印。还有夏来一点点的和自己解释，这件事你这样做或许会更好，那件事这样干是欠妥的。

回忆又开始加快，那些或是幸福或是难过的场景在眼前飞逝，一晃就来到了陈清嘉的二十七岁。严格意义上来说，她还没有满二十七周岁，因为她的生日应该是在下个月。

陈清嘉看到了，那个促使她回头找夏来的颁奖典礼，依旧是人声鼎沸，她确没有在想夏来。她聚光灯的照耀下，一步一步的踏上属于自己的神坛，她摇曳生姿，她荣光满身，可是这部分回忆里，没有夏来。

她照常不咸不淡的和所有人寒暄，和季扬算公司的收支，和父母报备最近的行程，这好像是她下半辈子日复一日的生活。

她居然看到，自己就这么一天天的老去，日子忽然是一闪，有个很像自己的老奶奶，站在瑞士的雪景前，独自远望。

“我这一生，事业做的很成功，父母也于老年善终，始终和年少时的朋友保持联系。可以说，事业亲情友情，我都算得上是圆满。唯独是爱情，似乎在我十八岁那一年昙花一现后，再无人走进我的心间。我在年少时，还会托人去问他的消息，他的近况，后来听说他结婚有子后，便克制自己不再去询问他的消息。一晃离别数年，偶然间听闻，他已离世，我心中多有感伤于今日提笔写下。”

居然是八十岁的“自己”在雪景前缅怀故人。

“我时常会想，如若当年遇到他再晚些该有多好，我免骄纵，免嗔痴，哪怕是在我已然小有名气时遇到也好。人们常说相见恨晚，独独我与他相见恨早。那年分开的时候，他说让我换一个人陪我长大，而后我一个人熬过了很多艰苦的岁月，熬过以后竟是觉得自己此生不缺也不需任何人的陪伴。我成为娱乐公司的老板，成为很有名气的编剧，导演，有很多人喜欢我，也有很多人讨厌我。但是这些后来的故事，都与他再无干系。

日子过的昏庸且迅速，我忙于事业，二十几岁的时候，我认定事业永远都高于爱情，当然即使是今天，我依旧这么觉得。

只是在雪山脚下，忽而想起他，觉得可惜。我人生的第一场雪景不是和他看的，但是他确是第一个与我分享故乡雪景的人。

那年的雪下得那样大，他拍于我看，北方的冬季他跟我说他奶奶家没有暖气。我这个南方人，怎么会了解呢。真是奇怪啊，我这些年记性越来越差，连我到底出版过什么小说，拍摄过什么电影，我通通都忘得一干二净，却对少年之时记得格外清楚。

我已不是那个会因为分离而哭的断断续续死去活来的小姑娘，亦不会像当年一样，几近是哀求的问他，再陪我过一个冬天好不好。但是我今日回想起，仍为当年功成名就之后介怀于面字二字，而再无回头找他感到惋惜。

而后他成家立业，我自然是不能多做打扰。

面子，究竟算是什么东西呢。我的职业特殊，注定是要拿私生活换取金钱的一个行当，我那年太怕了，我怕被人嘲笑，怎么事业做的这样好的人在爱情里也这般卑微。而今看来，终究是那年做错了。

于今日提笔，不过为了以示后生，人这一辈子不过短短的几十年光景，有些感情一辈子可能只会出现一次，过去了也便就过去了。有道是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人为了自己心尖上的人，多努力一些又有何妨呢。纵是此人世间，有太多的遗憾，终究是敌不过一句阴阳两隔。

不过所幸，我能预感到自己时日无多，这几日我总在想，会不会他已转世成人，那我若是死了投生下辈子，还会在遇到他吗？

人世间的变换实在是说不准，哪怕是某一年你做出了某个在当时看来无关紧要的决定，或许都将影响与之相遇。我这一生多行善事，老来无儿也无女，家财在我死后都将散尽，如数捐出，不过是求菩萨求上天求上帝，动一时的恻隐之心，让我与他来世再见一面。

也有可能，他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也未在想起过我。毕竟他有妻有儿，一生虽是普通不及我，却是顺遂稳当的很。他有什么理由缅怀我呢，或许还会觉得我天天在众人前提他，用我于他的故事换钱换资源拍成电源的这个行为，烦得很。

罢辽，那就改一改我的心愿，菩萨啊菩萨，如果他心里还有我，这么多年都不止是我一个人自作多情，那且求我们来世还能再见，如若没有，那便求那孟婆的汤要熬的再浓些，我好忘却此生的情缘。”

八十岁的“陈清嘉”又翻过去一页信纸，空中的陈清嘉警觉她用的是钢笔，手旁放的是“大哥大”。

“仅以此信以告后生，一生春景无处觅，莫使良人空对月。”地面上的老婆婆含笑折起了信封，缓缓的，慈祥的看向空中的陈清嘉。

她问：“你是来接我走的吗？还是，你是来和我一起走的。”

“病人听得见吗！”

“心脏骤停，用肾上腺素，利多卡因也准备！”

“陈清嘉听得见吗！”

“来个人去通知家属。”

......

病人病危通知书

陈清嘉亲属：

内科_______床住院治疗，

诊断为心源性猝死，虽然积极救治但目前病情趋于恶化，随时可能危及生命，特下达病重(危)通知。尽管如此，我们仍会采取有效措施积极救治。

同时向您告知:为抢救患者，医院不能事先征得您的同意的情况下，将依据救治工作的需要，使用和采取应急救治所必需的仪器设备和治疗段，

请予以理解、配合和支持，如您还有其他要求，请在接到“病重(危)通知书”后立即告诉我科。

医院科室:内科

医师签名:日期:年月日时分

亲属∕监护人签名:日期:年月日时分

亲属与患者病人的关系:

身份证号码:

(本通知书一式两份，医院、患者亲属各执一份)

一份还没有签上姓名的病危通知书，扯动了所有人的心脏。太突然了这一切，真的太突然了。

小助理不知道从哪里拿到一份邮件的快递，交给季扬，季扬烦闷的摆摆手：“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随即看到那封专属的邮件意识过来这是什么。

她伸手拿过来，递给角落的夏来。

夏父夏母去安慰陈清嘉的父母了，他们和工作人和医院的护士把她父母围成了一个圈，那个圈子里好像压着夏来看都不想看的东西。

季扬递给他邮件。

“这是什么？”

“陈清嘉留给你的东西，”季扬知道现在说这个不合适，但是再也没有哪个时刻比说这个更合适了。

季扬看着夏来拆开，里面是一本房产证，烟在她的手里没有点燃却被来回的揉捏。

“这是厦门那套别墅的房产证，陈清嘉怕你最后不要那一千万，她就把这套房子过户给你了。不论你们两个以后还在不在一起，这套房子都会是你的了。”

夏来面色凝重的看着季扬：“为什么现在和我说这个？”

“因为我能感受到你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在意她，作为她的朋友，我也希望你能知道她远比看起来要爱你。”

这是一套枷锁，如果陈清嘉今天醒了，那她和夏来的未来还是掌握在他们两个自己的手里。如果陈清嘉今天没醒，甚至再也醒不过来了，这套房子会成为夏来永远的心结，一千万很快就能花完，但是房子不会，只要厦门在天朝的地图上存在一天，夏来的潜意识里就会有一个认知，陈清嘉在厦门留了一栋房子给他。

让这套房子变成枷锁不是陈清嘉的本意，她的本意只是单纯的希望夏来以后的日子过的更好一点，这套拿到市面上现在售价应该起码过亿了。

但是季扬不是夏来的朋友，她是陈清嘉的朋友，作为陈清嘉的朋友，她只是希望，自己的朋友能够被她爱的人记得久一点，再久一点。

他们两个能够好的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一生春景无处觅，莫使良人空对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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