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途光景 第十二章 百鬼迎亲

不多时，巨蚺已被清理干净，剩余长度的仍有九十来丈。老叟将其提在手中，不知使了何法，庞大的蚺身已化作一丈长短，江小川又是一阵惊奇。

随后老叟忙碌起来，洗锅，劈柴，烧火，灌水，炖肉。一切都很特别，锅是大鼎，劈柴时会发出金铁撞击之声，火种是一张黄纸生出，水是空中自动凝聚而成。

炖肉期间，老叟不知从何处掏出不少瓶瓶罐罐，有香浓，有辛辣，皆投入这大鼎中。

转眼已过去两个时辰，虎蚺尸身变作一锅香气四溢的肉汤。江小川在旁，一边直勾勾瞧着大鼎，一边不自觉咽口水。

他是习武之人，自是知道此等大凶是何等滋补。但寻常人食之，不亚于烈性毒药，顷刻间便会七窍流血而亡。自己能不能吃尚无把握，但老饕见美食，不吃上一口又如何甘心！

老叟忙完，招呼江小川坐下，眉毛一挑，示意他开动。

江小川内心煎熬，好不容易将眼神移开，决定还是不吃了。哪怕不甘心，总比丢掉性命强。他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敢再去看满满一鼎蚺肉。

“你且放心，此肉我以秘法烹制，寻常人亦可食之。我观你也是练武之人，怕是受气血不足困扰，才在炼脏一境停留许久。这肉你若吃上两口，说不得这练脏就成了！”老叟开口揶揄道。

江小川面色涨红，自己这点微末道行，别人一眼就看了出来，刚才那番小心谨慎的模样显得可笑起来。

好在他脸皮厚，很快端正心态，不再客气，从鼎中捞出一大块肉，狼吞虎咽吃起来。

作为老饕，江小川吃肉早已吃出经验。寻常野兽，年级越大，肉质越老，这么大一条巨蚺，他有些担心自己咬不动。

但此肉极度美味，入口即化，瞬间化作一道道暖流融入血液中。他的体术自行运转，开始淬炼五脏。

世间锻体之法一分为二，一为外练，由皮入脊，二为內练，由脊至皮。外练之法由外到内，共有四境，分别是玄皮、铁骨、神脏、龙脊，江湖中人皆修此道。

修此道者战力可速成，修至铁骨境后即可具备极强的战力，在江湖中被称作二流高手。此道也有缺陷，江湖有言：皮骨易淬，脏脊难修。先练皮骨势必会加大脏器与龙脊的负担，继而在淬脏器和龙脊时难以彻底，故而江湖中人又言：宗师之上武路断。

內练之法由内而外，也是四境，顺序恰好与外练之法相反。此道先淬龙脊，可奠锻体之基，而后顺势淬炼脏器，可固力量之源，再锻全身骨骼，可筑参天之架，最后练全身之皮，可筑无敌之胚。

自天道苏醒后，世间再无完美无缺之法。

內练者战力成型极慢，一二境时和力气稍大的普通人无异。骨不能击，皮不能挡，正是江小川目前的现状。

他之所以能有今天这番战力，一是家中所传“体术”之功，脊骨脏器全练，基础打得牢靠。二是长久厮杀所练出的斗战意识，可在关键时候做到以己之长，攻敌之短。黑坟坳那一战中，若非借助匕首，他在偷袭王元良时绝难破开其防御，不可能做不到一击毙命。

厮杀中最忌以短攻长，他通过匕首克服这一点，才能在一次次的斗战中存活下来。

二道皆有利弊，前者速成，后者合道，谁胜谁负不好说。哪怕后者道路可称作道途，但也得先活下来。前者前路几近断绝，仍有人能跨过层层险阻关隘，成功步入换血境，重新踏上道途。

修行一事，不可一概而论，要想奋勇直前，还得靠自身。

为了淬炼脏器，江小川曾于万仞峰上借罡气炼肺，于千丈寒潭中借玄水炼肾，于活火山中借火毒炼心，现只差肝脾二脏未炼。

一大块肉吃完后，他差觉五脏中皆有热流四窜，下意识运转《体术》，身体本能的做出一串常人难以想象的动作。或贴合，或弯曲，或跃动，剩余二脏慢慢得到淬炼。

如此一练，便过了一个时辰。待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剩余二脏已锤炼完成，不由得一声长啸，惊动无数鸟雀。

老叟脸色不复方才的深沉，在旁打了个饱嗝，笑而不语。一鼎蚺肉已被他吃完，估计是吃饱了，心情也好了。

一阵啸声后，江小川回过神来，何尝不知这是一场大机缘，于是朝旁边的老叟拜了一拜，开口道：“多谢前辈成全！只是不知前辈名讳，以往有失礼之处万望前辈海涵！”

老叟回道：“我名钓叟，谢是不必，只能说你小子运气好，刚好赶了个顺趟。炼体一途也算是直通大道，你还算有些天赋，切记莫要使之蒙尘！”

江小川点了点头，自得到《太上感应法门》以来，他便一门心思钻进练气中。

其上描述的“长生久视之能力，搬山填海之威力”让他心向神往，故而在炼体一道上已疏忽不少时光。而今听闻炼体一道也可直通大道，自是不敢再轻视。

况且目前练气一途自己只有功法，没有术法，尚无斗战能力。所以还是应该继续炼体，两头并进，免得在厮杀中丢了性命，活不到道法大成之日。

老叟继续开口道：“你我今日还有一段缘法，你既已接触修行一道，我便带你去见识见识此中光景。”不等江小川反应，老叟一手抓住他，破空而去。

不过半刻，二人已去了不知多远，老叟将他从空中丢下时，江小川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飞行速度太快，猛烈寒风直扑而来，他在空中几乎停止了呼吸，全靠一口气强撑至此。

不等他压下心中纷繁的思绪，四周异变陡生。

原本空无一物的山谷中起了白雾，茫茫渺渺，目不能见。一声声吹锣打鼓的声音从冥冥中传来，似是隔得极远，但却能清晰入耳。

如此一刻钟后，白雾开始缓慢消散，一座富丽堂皇的山庄出现在他眼前。山庄中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无数宾客来回走动，皆在互相道喜，端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山庄门前有块红布一直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霎间，唢呐声音由远及近，一支上百人的队伍从逐渐消失的白雾中头浩浩荡荡而来，前面是几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手里举着白色掌扇，上书郭府二字。

几人身后是一顶八抬大轿，通体惨白色，轿身周围有莹莹白光，左右各贴一个红色的喜字，看上去诡异无比。

在宴席见交谈的众人见迎亲队伍抵达，纷纷放下手上的事情，一拥而来。有一面色苍白，面容俊逸的男子从众人中走出，只见他头戴冠玉，胸挂红花，眼中满是喜意。

白轿停稳后，轿帘无风自动，男子伸手过去，一只惨白的素手自轿中伸出，随即有女子缓缓走了出来。

此女正是新娘，头戴凤冠霞帔，身着一袭娇艳大红袍，脚踩红色绣花鞋，虽遮住面容，却已是人间绝色。

在这一片白与红的世界中，欢声笑语弥漫，一片安静祥和。

正当男子牵着女子的手准备入府时，一道闪电惊现，劈开这一方小天地，随后雷声轰隆而至。

男子愤怒，抬头盯着空中，只见一道人身穿黄色道袍，手持桃木剑，凭空而立。

“兀那贼道，何故坏我迎亲？”男子愤然开口。

那道人并不理会，反而看向女子叹道：“人间多缤纷，人间有七彩，美食佳肴养身，浩然正气育魂，你又何故舍身弃躯堕入鬼道，万世不得翻身！”

女子伸手扯下红盖头，眼中似有愤然，又有疯狂，“我已舍了躯体还予父母，为何你们还是不肯罢休，难道非要把我逼至魂飞魄散才合意么？”声音嘶哑，浑身颤抖，不甘之极。

道人再度开口道：“天地分阴阳，二者如天堑，私自跨越已是大罪。况你二人欲结鬼胎乱世，更是罪不可恕。我念你身份尊贵，不曾直接打得你魂飞魄散，何曾想你如此不识大体，竟用邪术由阳转阴，携带家中阴玉嫁于这鬼物，看来此番是饶你不得！”

男子听完道人所言，知晓无法罢手言和，遂取出一柄白色魂幡，直飞而上，与道人相对而立。

道人也不再言语，手中掐了一诀，顿时有无数雷霆直劈下来。男子见状，一扫魂幡，企图尽数挡下，大多数雷霆如泥牛入海，不见踪迹。

不过仍有少数漏网雷霆朝下扑去，下方宾客见此，吓得四处乱窜。不少鬼物终究还是没能躲开，被雷一劈，化作常人大小的纸扎人，随后无风自燃，灰飞烟灭。

煌煌天威，又哪有这般好消受！

男子见状，勃然大怒，持了魂幡悍然冲上去。道人见男子近身，摸出一张符纸，手上又掐一诀，符纸化作一道烟雾，瞬间遮去道人的身影。烟尘消散后，道人已退至百丈开外。

“鬼道修士，皆修阴气。此气对血肉之躯杀伤力极大，因此那鬼物想近身肉搏，而那道人也是个中老手，选择了远遁。”老叟开口解释道，声音还是如往常一般大小，可周围的竟无人能察觉。

江小川好奇心已经麻木，不再追根问底，神色凝重道：“这道人难伤那鬼物分毫，如此下去，哪怕他杀光下方所有纸扎人，最终也难逃一死啊！”

老叟哈哈一笑，“你且看着，龙虎山的嫡传弟子，可不止这点本事！”说完便老神在在的找了块石头坐下。

那道人退出安全距离后，又取了一叠符箓出来，共计八张。又掐一诀，符箓散开立在空中，结为八卦阵型，然后剑指一划，口中大喝一声“敕”，符阵一转开始转动，升至高空。

霎间天空出现金色八阵图，恰好能覆盖鬼物的范围，其上金光夺目，让人不敢直视。下方鬼物皆将手举至头顶，试图遮挡金光，可哪又效果。一番尝试后，皆是伏跪在地，不断作揖，请求道人饶命。

道人丝毫不手软，再掐一诀，此阵图发出八道金光，直射下方众鬼物而去。

一击之下，众多鬼物纷纷惨叫，化作纸扎人，魂飞魄散。

只剩那对鬼夫妻，男子以魂幡护住了妻子。而原本阴气森森的白幡，此刻四处破残，已是毁于一旦了。

男子刚挡住金光，道人手中的桃木剑已至他的面门。江小川在旁看得清楚，八卦阵攻击的一瞬间，那道人又摸出一张符，瞬间出现在金光三丈开外，待金光攻下后，他便持剑而上，才有了眼前一幕。

果不其然，男子未曾料到后续攻击来得如此快速，慌乱间只能挥舞手中残幡，试图挡住这一击。剑幡相遇，剑身轻易在幡上撕开一条裂缝，剑尖毫不停留，直奔男子胸口而去。

事已至此，再无侥幸，男子胸口被桃木剑刺穿，剑尖已在身后。他惨笑转身，眼中有怜惜之色，与女子对视一眼，不甘的低下头颅。

女子很恬静，一如在恪守女德的闺中小姐。她伸手抚摸丈夫的脸颊，替他合上双眼，然后缓缓抱住他。

剑器本是无情物，女子受此一剑，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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