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过的伤，不见待 第三十五章 受伤

“王馨。”现在我最没有勇气面对的人偏偏那么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他从他那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夸张的摩托车上下来，往我这边走过来。我看见白晓雪站在那辆摩托车旁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王成的背影。今天她画着浓艳的妆，穿着一件黑色的吊带超短裙，他们似乎从哪里回来。

正当我发呆的一瞬王成已经走到我跟前，问我：“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他看了一眼杨于超，“就是和他鬼混在一起？”

我没有回答，看着他愠怒的表情，我脑中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杨于超接下他的话，“王成，什么叫鬼混？有你这样说自己姐姐的么？”

“我和她的事情你有什么资格管？你算什么？”

“王成。”我感觉自己的头有些疼，我不喜欢这样的王成，在不知不觉中我们都已经改变，变得让彼此陌生。

“王成，你和江琳的事情是我不好，你有什么不满就冲我发。但是你不能这样说别人。”

“我可以理解为你是在帮他么？”他说，“原来你也会顾及别人的感受了？是不是你所谓的爱情的力量？那沈洛阳呢？这么坚决地忘记他了？我以为你是多痴情的女人呢。”

“王成，你别逼我揍你。”杨于超倾身上前揪住了王成的领口，“你他妈是不是人。”

现在我需要用什么样的心情来理解他对我说的这一连串话。我想哭，但是我知道现在我不能哭。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单薄的自尊要求我这么做的，只是我知道现在我不能哭，至少不要让自己那么狼狈。

总会有那么一天我会失去一切，这里的一切也会包括王成。这样的想法在我脑海里那么深刻。

他挣脱了杨于超的桎梏，然后冲我说道：“今天晚上给我回家。”

我看见小时候那个陈旧通风的弄堂，有很多人坐在那里。王成就坐在我的身边，摆弄着他的变形金刚，我抬头看着天一点一点变黑。然后有人慌张地跑过来，冲我奶奶喊道：“杨家奶奶，你家老头子掉鱼塘里了。快点啊，人倒是捞起来了，就怕救不活了。”

从来我都觉得死亡离我很远，在我触不到的地方，它祸害不到我，我的家人。可是那一次，我真真实实感受到了它的气息。就在旁晚，太阳温柔地与地平线亲吻的时候，天空中通红的一切让我联想到离死亡最近的东西，比如血液的颜色。我看到他静静地没有气息地躺在那里，我害怕了。我不敢上前，即使他是我平日里最喜欢的爷爷。我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我没有哭，我看见王成摸着眼泪，我抬手却没有触到一丝湿润。可是在他们都走了，把我最爱的爷爷也带走之后，我哭了，我知道他再也回不来了。

我的奶奶她看着我，狠狠说道：“漂亮的女人都没好下场。”

我看着她有些无助的眼睛，她似乎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她痛苦地朝我笑着。那双不是绝望的眼睛直直看着我，让我感觉到片刻的窒息。

黑暗中有一双冰冷的手，她温柔地抚摸着我的脖颈。然后轻轻握住，收紧，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我是说死亡。我无法呼吸，睁开眼就看见窗户里那双痛苦地眼睛，看着我，带着仇恨。

然后我就醒了，身上湿湿黏黏的粘着一身冷汗。我冲进浴室，我不喜欢身上黏黏的感觉，像是沾满了肮脏的爬行类动物，让我觉得无法呼吸。开着洒花，冰冷的水撒上我身上每一寸土地，刺骨的寒冷就在这时蓬勃生长，深入我的骨髓。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然后蹲下身子。冰冷的水还在流，我在一片冰冷中想要寻找一丝温暖，我想这是一件困难的事。

然后我哭了，大声地哭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虚伪已经暴露了我所有的脆弱。失去太多的人总有源源不断的无理取闹来捍卫她少之又少的自尊，那微薄的脆弱的抽象的东西。

在我一片狼藉的哭声中我听到王成的声音，他在敲门，敲浴室的门。他有些慌张地说：“王馨，你在干嘛？给我出来。”

现在是半夜十二点多，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在干什么。我只是下意识地冲出浴室，不顾全身的湿漉漉，不顾那件灰色的因为水渍还黏在我身上的睡衣，不顾自己狼狈的惨状。我想我要抱着他，这样我还能知道这具冰冷的躯体还活着，这样我还能知道即使我很脏可这一刻是干净的。然后我这么想也就真的这么做了。

他有些生气地推开狼狈的我，瞪着我，“你在干什么？大半夜洗冷水澡？你是嫌自己身体太好了是不是？”

见我不说话，又说道：“把湿衣服换了，早点睡。”说完转身要走。

我急忙说：“王成，对不起。”我低着头，声音很轻。总有一天我需要这样，在他面前学会低三下四，抬不起高傲的头颅，不能理直气壮地对他说不能离开我。

他没有说话，走进房间，关上了门。至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我一眼。

就是在这么一瞬间，黑暗和寒冷袭击了我整个心脏。或者他是真的对我完全失望了，也是，像我那么糟糕的女人，只会给他添乱的蠢女人，他早就想要不管我了。就像对待杨于超一样，现在他只不过是找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理由来忽视我，忘记我，因为我亏欠他的。

宁依然走了，她去支教了，去了一个偏远的山村。这是第二天我从顾域那里知道的，很突然。他告诉我的时候，带着些遗憾的语气，或许他也觉得我们就是一群自以为是的女人。

那一刻，我心里特别平静，可是我舍不得她。人真的是一样可笑的动物，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知道要珍惜，即使受伤害的是自己。我不知道是怎样一个美丽的世外桃源让她想要远离这一切，或许是因为亏欠，因为自责。人们总在彷徨的时候寻找另一个寄托，一个可以显示出自己的价值的寄托。

而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做每天要做的事，一些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的事。以前在看到一本小说里说道，“你知道那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吗？”“学生。”“不是，是机器。”那个时候看到这些话，就像找到了知音。我厌烦那些一尘不变的事物，也不喜欢每天每天重复做着同样的事情。但是后来，在大学以后，我才发现，除非你有资本，不然你只有老老实实地做着那些你不想做却不得不做的事情。

什么时候我就想过我其实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像杨于超说的那样，我只是在用自己的无理取闹来向那些瞧不起我的人证明我过得多潇洒自在。其实不是的，这只是一场游戏，就像和白紫云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只是一场游戏，一场我以为我爱你，你以为你爱我的游戏。就是那么简单。我可以毫不顾忌地大笑，因为我足够美丽，因为我笑着别人也会对我说：“王馨，你真漂亮。”——在我还可以肆无忌惮挥霍我的青春的时候。

但是此刻什么都在改变，什么都可以脱离我的预想。就像现在。

手机微弱的亮光惊醒了我，我轻轻抬眸，就看到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号码——是我妈的。似乎从我离开S市以后就她就再也没有打过我的电话。但是我并不惊讶为什么她会知道我的电话，杨于超总是爱好扮演好人的角色，而我也乐于捧他的场。

我按下接听键，没有半点犹豫，“什么事？”

“王馨，我现在在第一医院，你过来照顾王成一下，我有事要走。”她说。

“王成为什么在医院？”我问。

“你自己来问他。我没时间和你废话。”她在电话那头说道。然后她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说：“医生跟我说王成的左腿可能恢复起来不是很快，就算以后能走路了可能也瘸了。”

她说得风轻云淡，我冷笑着挂断了电话。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生活这把利剑不能磨平她的飞扬跋扈，所以她认为所有的人都应该毫无怨言地为她奔波。我是，王成也是。

我来到医院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反而让我松了一口气。我犹豫着走进病房，就看见王成半躺在床上，脸颊又红又肿，左腿上打着石膏。在来的路上我已经预想了无数个我们面对面的场景，每一个都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后来我发现错了。也想过看到他的伤时我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绝对不是同情，现在这个表情我还太生疏。

他见我进来，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拍了拍床沿。示意我做过去。我有些惊讶地慢慢走过去坐下，犹豫着开口说道：“你和人打架？”

他转头看着窗外，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