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寥廓 第六十三章 长街

破晓十分，沉封五六余年的公主府邸揭下盖在牌匾上的红布，伴随着一道圣旨，皇上寻回在外多年的公主的消息传遍了京城。

大祭司白飘雪褪去一身月白祭司服，换上鹅黄色裹胸七段锦裙，裙尾拖地四尺，金丝描边，七凤展翅，乃是公主服饰最高规格。外着杏色的裘衣，无多余修饰，宽大的袖口着地。云髻高高的盘起，发髻上别着蝴蝶状簪子，簪子头上坠下颗颗珍珠串成的流苏，精心描绘的远山眉斜飞入鬓，眉中间少上一点，描了朵艳丽桃花，灼然似妖，朱唇以大红口脂抿，双颊扫以同色水粉。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一双桃花眼含着淡淡的冷漠，自含皇家威仪。

石公公将手中明黄的丝娟展开来，端着一副威严模样，开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女轩媛自幼蒙难，落入民间，幸得祖宗庇佑，再次归京，年方二十又一，聪慧敏捷，端庄贤淑，谨慎居心，久持宫闱，性资敏慧，率礼不越，柔嘉淑顺，风姿雅悦，克令内柔，安贞叶吉，雍和粹纯。特封为圣尊公主，享正一品以上俸禄，钦此！”

“儿臣接旨，谢父皇隆恩！”

飘雪双手接过圣旨，跪在地上磕了个头，自今日起，她就不再是过去那个飘雪，而是当今皇上御封的圣尊公主、苏贵妃的长女，秦轩媛。

“恭喜圣尊公主殿下！”石公公跟随皇上多年，鲜少与人搭话，这会儿肯在宣完旨后还与她说些讨喜的话，定然不是图那点打赏的钱。是实心实意的与她道句喜，一来是因为这圣尊公主还是大祭司的时候，他便很喜欢这个小姑娘，端端庄庄的，也从不说胡话，比后宫那些咋咋呼呼的要好上许多；二来嘛，圣尊公主是苏贵妃所出，皇上一直对苏贵妃上心的紧，自然是爱屋及乌，对这个隔了约摸二十来年才寻来的公主心疼的紧，他作为皇上贴身侍候的人，对她上点心也是应该的。

轩媛也是个明事理的，她这些年虽然深居内宫，这该有的摸摸道也学上了几分，石公公抬举，那可是多少人都求不来的，自然赶紧让手下人将提前包好的红包盛了上来，亲自塞到了石公公手里，“劳烦公公年迈还要来跑一趟，本宫备了轿子给公公代步，一点心意，还望公公莫嫌弃。”

石公公哪会嫌弃？高兴还来不及，不仅同他这个皇上面前的大红人能搭上话是一种荣幸，能被这位新册封、况且是一册封就得了个最高位份的圣尊公主青睐，同样也是多少求不来的。两人这别看只是两三句话的来往，打下的关系，可是要比那些提着猪头狗肉跑来的要牢靠上许多。

“圣尊公主言重了，您府上今个可是喜气最旺的地方，奴才高兴都来不及。”石公公手中的拂尘搭在了小臂上，两个袖子筒起来坐了辑，这是准备着要走了。

“想着您今个府上也忙，奴才就不多叨扰了。”

“石公公走好。”

“对了。”临上轿前，石公公侧过半个身子来，又觉得不妥，在轿夫的搀扶下再次来到圣尊公主面前，“皇上托奴才给您带句话，您看奴才这记性，差点就给忘了。”

“皇上说您虽已经及笄，在宫外也有了自己的府邸，但也惦记着些苏贵妃，多进宫陪陪她，她年纪大了，愈发的思恋子女，何况公主您这离开了二十余年。”

“轩媛谨遵父皇口谕。”立在门口的圣尊公主微微福身，表示自己会这般做的。

目送着马车缓缓离去，轩媛握着手中的圣旨，若有所思。

哪里是母妃想念她，明明就是他自己想见她，羞于启齿，这才假借了她母妃的名义。

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倒过来也行的通，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啊！

将圣旨交于仆役手中，又让人赶出早已备好的马车，向着白暮歌落榻处行去。这一册封，终于能让师傅他老人家正大光明的站在这四九城的土地上了。

他们也能忙里偷闲，回归一下还在江南的快乐时光。

辘辘的马车声如雨水敲打着晶莹的汉白玉，一片斜阳中，地面悠悠掠过一匹骏马倒影。马夫一扬鞭，轻抽在火红的骏马身上，它四蹄翻腾，长鬃飞扬，壮美的姿势宛若历尽艰辛穿

洋过海的飞鸟，宛如暴风雨中勃然奋飞的雄鹰。这马，长长的鬃毛披散着，跑起来，四只蹄子像不沾地似的，风一样卷过去。

黑楠木车身，雕梁画栋，巧夺天工，四面皆是昂贵精美的丝绸所装裹，花草皆为金叶，宝石饰以花心，镶金嵌宝的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使车外之人无法一探究竟这般华丽、飞驰的车中的乘客。但车内的贵客又仿佛能瞥见街上的行人的万千姿态。

车子行至一陋巷，因为车身太宽无法继续前行，轩媛干脆下了马，亲自去里面接恩师。

因着圣上依旧没有对她大祭司一职做处理，按理她的双足依旧是不能沾地的，底下人贴心，自马车中抱出几卷红毯，这可是从前但凡出门的标配，因此做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粉色的绣莲绣鞋自马车内踏出，一双芊芊玉手在侍女手中扶着，街边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他们都好奇如此大的排场，来这陋巷做什么。

可惜打马车上下来的女子并不能满足他们所有的好奇心，只见她一身华丽衣裳，拿薄纱蒙了面，只留一对上挑的桃花眼露在外面，顾盼神飞，夺人心魄。而眉间的桃花印更是为其添上一抹艳色，每走一步，脚下生莲。

如此佳人，却端的叫人生不起一丝亵渎之心，就如同在大祭司封礼那日众人在礼台下抬首凝望，眼中只有对神明的敬畏。

轩媛在侍女的搀扶下，终于来到了白暮歌的落榻处。

一对木门紧闭，与周围普通农舍融为一体，并无分别，轩媛当下心头一酸，真是委屈那个谪仙般的人了。

亲自扣了门，静静立在门侧等候，不多时候，门扇“吱呀——”一声自里面开来，随即一个小童黑油油的脑袋探了出来，打量她周身道，“这位小姐，请问你来为何事？”

“此处可是白暮歌公子落榻处？”

小童听她问话直接，不由面生警惕，语气也跟着硬了起来，“你是何人？”

轩媛知他顾虑，师傅在京中多有不便，身份自然要瞒着些，自己这般大大咧咧的提出，人家紧张是自然，连忙解释道，“你就去回了这房子的主人，说徒儿飘雪求见。”

“飘雪小小姐？”那男童的瞳孔骤然放大，眸中有掩不住的欣喜，却还是很有礼貌的道了句“稍等。”“啪——”的一声合了门扇，飞也似的奔着里屋去了。

飘雪规规矩矩的自门口站了耐心等着，围观的群众却是七嘴八舌一阵讨论，他们离的远，听不清二人对话，见得那开门的小童关了门，只当是这天仙般的姑娘被拒之门外了，心下不由得一阵惋惜。

这是谁这么心狠？

正在叹息间，那扇木门再次洞开，这次出来的不再是个小童，而是一个白衣公子。

百姓们的八卦心一下子被激发到极点，感情这姑娘是来见这个人的？这人是什么来头？二人又是什么关系？

立在门口的二位可顾不上周围人的心思，此刻，他们眼中只有对方。

白暮歌心知，飘雪敢这般大摇大摆来寻到他门上，必然是安排妥当的，他倒也不介意在京都的百姓面前露个脸，就这么大大方方的自蓬门荜户走了出来，含着笑，立在了门口一身华服的女子面前。

以前多见她素面朝天，今日里换了一身正服，又描了眉、画了唇，倒是很不一样了。

“飘雪，你这般样子，倒是显得为师寒酸不堪了。”

“师傅这是哪里的话？您气度超然，这些俗物，只会降了您的身份。”轩媛轻轻低头，也只要面对这个人时，她才可以谦逊如斯温顺的不像她自己。

“你这又是在取笑为师了不是？”白暮歌噙着嘴角那抹笑意，她终于，算是踏上了成功的一半，还好她无恙。

“如此般喜庆的日子，不在自己的府上待着，跑来我这儿做什么？”

今日她才领了圣旨，成了皇上钦点的圣尊公主，满朝上下，就连苏贵妃都不比她尊贵，这样的日子，这小妮子倒是没忘了自己。

“哪有徒弟出息了就忘了师傅的道理？”轩媛也笑道，“左右我在京中也没几个熟识的人，索性来这将您接了过去，心里也安些。”

“原来是良心不安了！”白暮歌调笑道，逗得轩媛面上一阵红。

二人寒暄了几句，觉得站在大街上这般受人瞩目也不妥，便邀他上了马车，回府再说就也不迟。

一白一黄两道身影顺红毯登上马车，那一对壁影，若不是服饰不对，可真如同大喜日。看那马车行远了，围观的人这才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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