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寥廓 第五十六章 加封

这眼见过了一两时辰，梧桐树不远处跪着的，依旧是那抹瘦小的身影。

日出已三杆，火红的骄阳挂在梢头，多多少少有丝热意，那少年将身上的狐裘取下叠整齐放在一旁，倔强的目光从未自正前方挪开过。

贤妃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是养心殿大门。

这孩子！她叹了口气，急急迈着莲步上前去。

“轩逸——”

“母妃？”少年扬起通红的脸庞，跪了这些时日，他竟有些头晕目眩，觉得脑袋沉的要紧，周身燥热，看着眼前的人，勉强瞧出个重影下的轮廓。

“您也是来劝儿臣走的吗？”七皇子努力用自己糊成一团糨子的大脑思考着，母妃她，也不会帮三哥是吗？

贤妃怎的听不出他话语中的失落？可她又能如何？轩逸已在这大殿外跪了一夜加半天，里面的人还是不闻不问，皇上这是铁了心要办事啊！

见她不说话，七皇子脸上的失望愈浓，夹杂着丝丝嘲讽。

平日都是与三哥无比亲近的人，真到了出事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肯拉他一把，为他努力一次。

“那母妃，请回吧！”

母子连心，七皇子心中的苦楚她又怎能不明白？这孩子，是真心实意为这他三哥好的。身为两个孩子的生母，她本是不愿看到这般局面，令两个孩子左右为难，可那人的决定，又是谁能改变得了的？

改变不了旨意，可心意，还是能变的。

“轩逸，你先起来，随母妃去母妃那坐坐，母妃有话和你说。”

贤妃娘娘弯下腰，亲自要将他扶起。

“儿臣不起！”少年的唇紧紧抿在一起，倔强的如同一头小毛驴，全天下的人都不肯帮三哥，要是他也放弃了，三哥该会有多难过？

“听话！”贤妃去扶他的两只胳膊，“母妃有法子。”

贤妃的话无疑像一根救命稻草，给予溺水的人无限希望。本已近心如死灰的七皇子闻言双目放光，抬起头来，看着近在咫尺的端庄女子，“此话当真？”

“当真，只要你先同母妃回去。”

得到贤妃肯定回答的七皇子却陷入了一个怪圈，他总觉得，母妃是行缓兵之计的法子，骗他先起来，然后他就没法子了。

“不，儿臣不起来。”七皇子脑子迷迷瞪瞪的，竟像个孩子般，“母妃先讲了，儿臣觉得可行才起来。”

“你这孩子，可是不相信母妃？”贤妃哑然失笑，轩逸这是怎么了？明明平日里是那么听话的个孩子，今日里怎么这般倔强，连自己说的话都不相信？

七皇子听了她的话，将头别过去，依旧盯着那扇禁闭的大门，腰杆努力挺得笔直，一字一顿，“儿臣不是不信母妃，是不敢信。”

“你——”贤妃语结，气的差点没背过气去，但还是耐着脾气劝道，“那母妃将你三哥也叫来一同说可好？”

“来人，拿着本宫的牌子，去外面请三皇子进来。”

七皇子背着身子听到身后的人一番话，心下暗自思量着。

母妃连三哥都要请过来了，应不是假的，便顺着贤妃娘娘递过来的手搭着袖子扶着起来了。

贤妃娘娘见儿子终于肯起来了，高兴的带着他就往自己宫中去了。

朴素的大殿中，贤妃拉着七皇子跨过门槛，就着里面的凳子坐下便说着话了。

“轩逸，你说你，怎么就这么倔呢！”贤妃拉着七皇子手，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淌。

这一路上过来，握着他手的她怎么能不发觉他的不对劲？他的手烫的如同一个火炉，想必是因为在外面跪了一夜惹了风寒。

将手掌贴与他额头，滚烫的温度正如她所想那般，“快去给七皇子叫个太医瞧瞧！”

底下的人领了命离开，偌大的宫殿中，在贤妃刻意的规避下只剩下母子二人。

看着眼前眼泪流不停的母妃，七皇子内心一阵愧疚，他可真是个不孝子，时常让母妃操心！

可三哥，他也不能不管不顾啊！

于是乎，等他再开口时，依旧是那个话题，“母妃您莫担心，儿臣不碍事的。只是三哥那边，不知母妃有什么法子？”

谈及正事，贤妃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眼泪，拿帕子细细擦着眼角的泪水，“你先应下来。”

“什么？”七皇子闻言就从凳子上弹开来，母妃她，果真是在骗自己？

“你这孩子，急什么急，母妃话还没说完呢！”贤妃擦净了眼泪，伸手去拉他，“母妃的意思是让你先应下来，等你父皇百年之后，再由你将皇位传给你兄长，如何？”

七皇子听了，觉得也还可行，“就不知三哥那边——”

这是唯一一个能不忤逆父皇而能让三哥登基的法子，他倒是无所谓，只是怕委屈了三哥。

“结果都一样，他还是下任皇帝，有什么不愿意的？待会等他来了母妃就告诉他。”贤妃娘娘拍拍他的手背，示意他尽管放宽心。

说话间太医也到了，贤妃娘娘微微让开，叫太医给自己的儿子切脉。

于是，在三皇子一进殿间，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深紫的身影在袖下紧捏住了拳头，默默在那处伫立，直到贤妃娘娘送走太医，这才注意到他。

“母妃——”

看着素雅端庄的女子向自己迎来，三皇子将僵硬的情绪调整好，握紧的拳也慢慢展开来，甚至还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来。

贤妃缓缓走近他，他就像一个完美的上神，散发着平和的光芒，似乎，连无法加封太子这般重要的事都影响不到他。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轩灏来了，你看这个点还要你过来一趟，实在是事情出的急，母妃没有办法，才——”

“您是要同儿臣讲七弟要被封做太子的事吧？”不等贤妃娘娘讲话说完，三皇子就出声打断了她。他实在是不想在努力之后快要见到胜利曙光之时，看到不知从哪跑出来的另一个人夺走原本属于他的奖励。而且，还有接受那个人的道歉。

早死早超生吧，快点说完，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也就是轩逸，要是换做旁人，他早就——

“轩逸要做太子了，儿臣这个做哥哥的却才收到消息不久，今早想着去恭喜一下，哪想七弟不在府中，想来是迫不及待想要与母妃分享这番喜悦。七弟如此有出息，母妃真应该为他感到高兴！”

三皇子这一番话说的好，可听在人耳朵里不免觉得怪怪的，贤妃的笑容在脸色僵了僵，好半天才回过神，拉着他的手说，“不是这样的，轩逸并不想做这个太子，昨夜还在你父皇的养心殿外面跪了一宿，今早还发起了烧……”

哟，并不想？这话可说的真是巧妙，三皇子心想，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巴不得老七做这个皇帝吧！毕竟，她大小就那么宠着七弟，连后来要给皇贵妃娘娘过继一个孩子，她都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

这些年来，他为了成为储君做了多少的努力？六皇子有他的生母和德妃帮着，而他呢？虽然名义上两个母亲，可实际上谁都没帮过他。那些臣服于他脚下的势力，都是他低了无数次的头，求人家帮他的！

苏贵妃不问世事，贤妃故作清高，怎么，等六皇子一倒，你们都开始出力了？

这不是和他对着干是在做什么？这不是看不起他是在做什么？

他就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主！

至于轩逸在外面跪了一宿，好嘛，这侧翻礼还没加，就先学会玩弄权势了。在父皇面前假惺惺的做贤良是吧？搞得他真的很在乎他这个哥哥似的！

真是可笑！他要是真为他好，就不该在昨天那堆不成事的饭桶和父皇闹僵了之后又跪在养心殿外，这不是诚心在给他父皇找不痛快，诚心坑害他吗？

什么都不用说了。

父皇的旨意他不能更改，此后，就各凭本事吧！

将满腔怒火压回胸膛，他挺着背，将一只手背了过去，再开口依旧是那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母妃又和儿臣解释什么呢？儿臣与轩逸是兄弟俩，这种事有什么好计较的，轩逸将来要是坐了皇帝，肯定是不会亏待儿臣这个做哥哥的，对不对啊，轩逸？”

七皇子本来还怕因为这件事伤了他兄弟二人情分，可见得他三哥如沐春风的笑容，顿时松了一口气。

“那是自然。”

三皇子只觉得自己的笑意要僵在嘴角，无名怒火在胸腔中奔腾。

“皇儿你这般想，母妃便可放心了。”贤妃也紧跟着接了话茬。

三皇子听了她的话，脸上的笑容更加扭曲了，那笑的，简直不能再灿烂。

果真是有这样的想法吗？

母妃，七弟，既然你们不仁，就休要怪我不义！

“可轩灏，母妃今日叫你来，是有另外一番话要听你说。”

贤妃娘娘见儿子比她想象的还要懂事，拉着他的手就要坐下。

三皇子内心却与她截然相反，怎么，炫耀还不够，难不成还要他亲自去张罗仪式吗？

“母妃与你七弟合计了，他性子温良，不适合做朝政里的事，母妃想着，要将此事先应下来，等到你父皇过了百年，再由轩逸把皇位传与你，如何？”

三皇子没想到她拉着自己说出这般话来，先是涌起无限感动，但很快，这份感动便被猜忌所代替，只见他面色平淡，“母妃何出此言，七弟做个君王还是绰绰有余的，数月前儿臣陪七弟一道审案，见他还是颇有些能耐的。”

贤妃琢磨不来她这个大儿子的心思，以为他真是为这弟弟好，又拉着他苦口婆心的说了许久，他这才勉强应了下来。

反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与其被动牵引，不如答应下来，主动出击。看他们能耍什么花样！

贤妃见事情终于办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大祭司给的法子果然好用，就是颇费了她一番口舌。不过，只要两个孩子好好的，让她做些什么她都愿意。

眼见已经过了响午许久，贤妃思量着两个孩子都不曾用膳，便想留着他们一道吃了。

但三皇子以最近有些身体不适，正在节食的名义拒绝了。

儿子身体不舒服，当娘的自然不好勉强，便让他先出宫去了。

殿外，骄阳高挂，傲着它的头颅俯视大地。

秋将近，冬快来，三皇子冷冷一笑，一挥袖，乘马车离开了皇宫。

当事人沟通良好，这事便就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揭了过去。毕竟人家三皇子都没说什么，他们底下这些人又跟着起什么哄。闹了几日皇上也不理睬后，加封大典便开始着手准备了。

监工这个差事，自然落到了七皇子的亲哥哥——三皇子秦轩灏身上。

接了圣旨的三皇子气的差些没一口老血给喷出来，这老头子，必然是故意的！

仗着自己同礼部尚书柳妍的私交，三皇子索性做了甩手掌柜。开玩笑，让他给别人准备册封礼？那不等于让他陪着笑脸将别人送上皇位？

他没那么大方，索性眼不见为净！

柳妍也颇知他心疾，自己将这数十年难见的典礼上下亲自打理好。

七皇子的册封典礼本是要定在八月十五，奈何七皇子自那日在养心殿外跪了一宿就落了病，出了宫便烧的迷迷糊糊不肯醒。有不少臣子以七皇子压不住龙气为由又要闹腾，都被三皇子给出手拦了下来。

他明白，老皇帝从来不会朝令夕改，要想坐稳这个太子之位，得须他心服口服。

在父子二人的合力之下，典礼推迟到了九月初。

缠绵病榻上的七皇子并不感到幸福。虽然已和三哥商量好了，他还是不肯接受这个位子，有时候，他甚至在想，自己若是这么一病病死了该多好，这样三哥，总该能坐上太子嘚位置了吧？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在老皇帝派来的太医的悉心照料下，七皇子很快便痊愈了。

到了九月初一那日，大吉，天早早的便放了晴，七皇子穿戴整齐，由马车拉了去参加这场专属于他的典礼。

大典伊始，七皇子作为即将授以宝印的皇太子，加元服。他一身杏黄太子服，由丞相为他戴冠。接着，吏部呈上戒尺。因着皇上不喜热闹的性子，前一日的游街舍去，只在当天安排了文武官门外位于顺天门外道东、西

随着礼部侍郎一声卑恭的奏——“请中严”，大臣们按例就位。低等官员立于太极门外道东，西面。一侍郎引主节持幡节，中书侍郎引制书案，立在东南方向。侍中长奏——“外办”。秦淮遥戴了通天冠、绛纱袍，乘舆出自御书房落坐。

这番便是众人都就了位，礼部尚书柳妍这才呼道：“再拜。”

一干人对着七皇子再拜下去，那般威严，仿佛真有君临天下之感。三皇子亦在人群之中，气的只是发抖，也不能做什么。

侍中小跑至石公公面前站了，面向众臣高呼“有制”。众臣对着七皇子再是一拜。

接下来便是加冠了。

侍中端着威严的声音，道：“将加冠于七皇子之首，请丞相大人为七皇子殿下加冠。”

老丞相自群臣中缓步而出，按照祖宗列秩，俯身下拜，推辞道：“老臣无贤德之才，万不能为七皇子加冠，请皇上恕罪。”

侍中问过了皇上，又转过来说道，“丞相大人，这是圣旨，您岂敢推脱？”

年迈的丞相大人再次俯身下拜，接了旨意，去行这他真的不愿去做的旨意。

也不知拜了多少回，七皇子只觉得自己快要化为一座雕像，那繁琐的礼仪才结束，一干人才按着顺序向着东宫走去，开始室内的宫宴。

东阶东南处是洗漱台，用以净手，有专门的数十位宫人候着以便保持水的清澈。皇子们坐在殿上东壁下少南，面朝西。因为轩逸已加封了太子的缘故，故而此席只有三皇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坐着，显得无比孤寂；大臣们坐在西阶上，面朝东；皇上坐于皇太子的西南上侧，也是朝西；三师坐在北，三少坐在南。

待众人坐定，柳妍带着一众宫人北上，手里抬着衮冕、金饰象笏、远游冠、缁布冠，服玄衣、素裳、素韡、白纱中单、青领襢纮裾，履、袜，革带、大带，笏等一众物品各一箱。这些都是太子受封时应得的赏赐。

三皇子看红了眼，却也无可奈何，暗自在桌下抓着自己的衣角泄愤。

这时，宴会的主人公，已成皇太子的七皇子终于登场，只见他空顶黑介帻，梳着双童髻、身着彩衣、紫裤褶、织成襢领、绿绅、乌皮履，好不精神。

七皇子撩袍下跪，听石公公宣诏：

“有制，皇太子轩逸，吉日元服，率由旧章，命太尉就宫展礼。”

七皇子再拜，接着便是少傅上前，授制书于他。

七皇子以双手接过诏书，怀着复杂的心情，背出早已准备好的文稿，“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厥幼志，慎其成德。寿考惟祺，以介景福。”

言罢，群臣也附和道：“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其服，以成厥德。万寿无疆，承天之庆。”

至此，这负责的礼仪终是算完成了。七皇子面无表情的起身，回到他该坐的位置。

端午读书！充100赠500VIP点券！ 立即抢充(活动时间：6月8日到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