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寥廓 第五十四章 太子

五十四

丞相此话一出，养心殿气氛骤然一滞。

半响过后，就在跪在地上离他最近的老丞相琢磨着这位帝王是怎么个想法时，那人缓缓开口，威严的声音自上方压来，“谁说皇贵妃干政了？”

跪在地上的丞相只觉得一阵头昏脑涨，他想过皇上的无数种回答，也按着这些回答一一想好了辩驳的话，可千算万算，哪里想到皇上贵为九五之尊，竟然能不认账？

硬着头皮，他抬了抬脑袋，憋了句，“那皇上能否解释皇贵妃娘娘为何每日清晨都要来养心殿待上一两个时辰，且皇上回复的奏折皆非皇上亲笔所书？”

秦淮遥怒极反笑，好你个丞相，管的事多也就算了，竟然连朕都敢质问起来了，朕若是今日遂了你的心愿，日后岂不是要你来指挥朕事事该如何处理了？

一双布满皱纹的桃花眼微眯透出杀气，慢腾腾的道，“听丞相的意思，是朕在说谎了？”

“还是说，朕有什么计划都要先向你报备才能实施？不如，这个位子，你来做如何？”

话音落地，他果然起身就要将地上的人往他的座位上拖去。

“皇上！皇上！使不得啊！”老丞相吓得面如死灰，紧紧抱住桌腿不肯起身。

不远处同跪在养心殿的众臣也慌了，他们也从未见过此等场面，都急急跑过来，想要止住皇上的动作。

那边秦淮遥虽然身体不好，对付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还是绰绰有余的。他死命拖着老丞相往自己的龙椅上提，扯的那人都几乎要从自己宽大的衣袖中掉出来。

公公也是干着急，一柄拂尘拿在手，急得咋咋呼呼的围着自家主子乱跑，嘴里喊着“使不得啊！皇上！”手底下却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扑过来的臣子也是一样，他们哪里敢去正大光明的阻碍天子的动作，只得一并齐的抱着丞相。一时间，众人像拔萝卜似的揪着老丞相，差点就没把他的半条命给扯断。

楞凭他是个习武的，半响下来也是累的个气喘吁吁，可忙坏了公公，本是个劝架的，到现在，还要招呼着左右注意着皇上的安全，别让他用力过猛把自个给摔了。

秦淮遥只觉得胳膊酸痛，看着大伙一拥窝的拖着那老人往后去，自知也不是他们对手，便放了手。

这不放不打紧，一放就像那民间孩子玩乐的骨牌似的，“蹭蹭蹭——”失了平衡大臣们一个摞一个的往后仰去。

“哎呦喂——”一阵阵被摔痛的声音传来，众人好不容易扶着自己的屁股、腰起了身，带眼瞥见那一抹玄黄，这才惊觉，皇上还在这呢！连忙连滚带爬跪好告罪。

老丞相该是最惨，他原本应是最上面的那个，被拉的头晕目眩间往后仰去，落到了肉墙上倒也没怎么摔着，可身后这些人一个猛机灵起身，不管不顾的将他摔下，痛的他骨头都要散了。

晃晃悠悠的转了方向趴在地上，既然人得罪了，洋相也出尽了，不讨得些结果，似乎就亏大发了。

强忍着身体各处的不适，以双手支地，“微臣惶恐，但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

又来了！

;秦淮遥揉着自己酸痛的手腕，恨恨的瞪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

;“苏贵妃来不过是陪伴朕，朕身子不好故而要她来代笔，怎么，丞相大人要连朕的这点权利也要剥夺?还是说，你已想好一个红颜祸水的莫须有罪名要扣给苏贵妃了?”

“要不要再给朕上顶昏君的帽子！”

;秦淮遥越说越气，到最后狠狠拍向桌子，离他最近的盛汤的白瓷碗儿受到力道波动，应声炸开。

见皇上越说越离谱，公公的眉头紧皱在了一起，以眼神示意老丞相不要再说了，这要是把皇上再给气出个好歹来，可叫他怎么办啊！

可丞相大人哪这么容易就退缩，若是个个来请命的人一碰见皇上发怒就退缩了，那还来请个什么愿？不如回家窝在被窝里来的清闲！

只见他头颅微抬，高举双手叩地一拜，再次直起身子时，全身战栗不止，满腔愤懑之情，“皇上自知晓微臣心意，微臣跟随皇上二十余年，自小看着皇上长大，是万万不可能做出对皇上不利之事。今日率众臣来着养心殿情愿，已是大不忠不义，既然皇上不能知晓微臣心意，微臣只能以死，来证明微臣的一腔热血了！”

老丞相言罢，晃悠悠的起身，真的就朝着殿内的柱子奔去了。

秦淮遥见他竟然要以死相逼进谏，气的全身发抖，可却也无可奈何，他总不能真让这老不死的撞死在这吧！

重重挥袖，下令到，“拦住他！”

手下的人齐齐涌上去，应是把走路都不大利索的寻死之人给拦了下来。

“你要说什么，朕听着就是了！”秦淮遥一窝火全憋在肚子里，在凳子上坐了生着闷气。原先只听过女人会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想到这一把年纪的大臣也与他来这套！

真是要气死他了！

“微臣请求皇上为社稷稳定，早日拟定太子人选！”

白发苍苍的丞相自左右挣开来，掀袍跪地，说出自己内心所想。

“好！如你所愿！”这下秦淮遥倒是没同他扯皮，自座上取了笔墨，拟好一张圣旨，盖了大印，等不到墨迹干去便拿起丢到下跪的人脸上。

;“拿去！”

陛下英明！”老丞相折腾一日终于得偿所愿，高兴的合不拢嘴，自地上捧起圣旨，打开细细一看，却傻了眼——

这，圣旨上，分明是“立皇七子为太子”。

“皇上——”老丞相不可置信的抬头，莫非是皇上一手手抖，写错了?

座上的人一阵冷笑，你不是要太子吗？朕就给你立个太子。只不过这太子的人选，朕还就偏偏不如了你的意！

“怎么?丞相大人还有何要求?”

“老臣不敢！”

丞相以头叩地，当下有一种被人戏耍了的耻辱感，他真的要怀疑，皇上莫不是老糊涂了?怎么可以把皇位传给七皇子！可他又不能问，传位于谁，是皇上的自由，他今日已把事情闹到这番田地了，实在是无法再开口与皇上争论，只得哑巴吃黄连，收好圣旨，起身拜过，把苦往自己心里咽了。

;众臣皆觉察出空气中的微妙，可又不敢言语，只得随着老丞相退出。

秦淮遥目送着众人离去，这场荒唐的闹剧终于落幕，他也觉得身心俱惫。

公公挥手示意底下的人将饭菜撤去，低头询问着还在盛怒中的帝王，“皇上要用点什么?”

“不吃了。”秦淮遥靠在硬邦邦的龙椅上，“朕累了，想休息了。”

公公知道他心中窝着火吃不下去，也不勉强，端了碗参茶伺候他喝了垫底，又拿了帕子过来时，却见那人已经一脸倦色的睡过去了。

公公心中一紧，小心翼翼的招呼四下里的人将皇上抬到了龙床上，给他盖了床薄被，便退下守夜了。

话说那丞相出了门，对着殿外的梧桐树就止住不走了，单手扶着树干，一阵腥甜涌上喉头，嗓子一干，便咳出一口血来。

身后的人见了，忙都赶上来要扶着他走。

老丞相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过来。

憋着一口气，“走！随我去七皇子府上！”

去七皇子府上做什么?”身后的人炸开了锅，这圣旨，不宣了?

;“皇上把太子之位定给七皇子了！”老丞相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说出此话，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感觉，也不过如此了吧！

什么?”丞相这一言使得身后的人纷纷炸开了锅，七嘴八舌的议论道，“不应该传皇位给三皇子吗？”

;论资历，三皇子比七皇子长；论手腕，三皇子比七皇子强；论出身，二人虽为一母所生，可三皇子是过继在皇贵妃娘娘膝下的，自然是依旧比七皇子高上一等。三皇子是如此的优秀，皇上又是心仪苏贵妃的，为何还是立了七皇子为太子?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纷纷表示要回去问个明白。

都给我回来！”老丞相扶着梧桐树站定，身后都已抬步的众人又将目光投与他身上。

“问什么?质问皇上为何不把皇位传与三皇子殿下?你们有什么资格立场去问皇上！六皇子已经死了，你们要三皇子步他的后尘，甚至，被活生生扣上一个谋逆的帽子吗？”

;“那我们——”众臣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事已至此，便这样吧！”丞相只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抬首面向苍穹，三皇子殿下，老臣，对不住您啊！

老丞相率众臣去养心殿请愿立他为太子的事早已传至三皇子耳中。三皇子盼这个位置多年，心切至极，也就没虚伪的前去阻拦。反而换好衣服净了手，安静的在府中等待着圣旨的到来。

这眼看日头都要落了山，三皇子左等右等也不见传旨的人来，焦急的在大厅中跺起了步，这眼见这天色已晚，不会是送旨的人在路上耽搁了吧？

多猜无益，三皇子派了人去外面打探消息，不多时日便回来说，“丞相带着圣旨去七皇子府上了。”

“去了老七府上?”三皇子闻言如遭雷劈，愣是个傻子也明白了。

父皇是把皇位传给七弟了。

若父皇将皇位传给谁，他都可以想出应对的法子来，可偏偏就传给了他的胞弟，这可让他如何是好?

父皇啊父皇，你可真是打蛇打七寸，让我不甘心都不行！

这边七皇子见暮色苍茫下来的一众大臣，下了一大跳，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舍下自己的一菜一汤起身相迎。

七皇子接旨——”

丞相大人将明黄的圣旨打开，七皇子掀起马褂往地上一跪，心下擦想着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怎端的这般晚还要来传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朕缵膺鸿绪、夙夜兢兢。仰惟祖宗谟烈昭垂。付托至重。承祧衍庆、端在元良。皇七子轩逸，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兹恪遵皇贵妃、贤妃慈命。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于太华二十一年八月十三日、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择日受封，钦此！”

;“七皇子，不，太子殿下，还不快领旨谢恩?”丞相宣了旨，憋着心中的怒意，说出的话也是酸酸的。

七皇子原听着父皇夸他，还以为是因自己审案有功，另加赏赐，可越听到最后越觉得不对劲，到完了时，他更是彻底呆在了原地。

怎么回事？父皇要封他为太子？

不对，要封太子也应该是三哥啊！

他直起身来，“恕儿臣不能接旨！”

老丞相只道他是装的，端着斜眼，道，“七皇子殿下是要抗旨吗？”

“儿臣不敢！”

“那还不快接着？”老丞相不耐烦的将圣旨往他怀里一塞，这事情，还真是！

想做太子的人皇上不给做，无心政途的却非要人家做！他该说什么才好！

转身也不管身后人的想法，丢下一句“七皇子殿下若有异议，尽管去找皇上，莫要叫老臣为难。”

七皇子依旧呆呆的跪在原地不知起身。

他是皇子中最小旳一个，却没有多受些照顾。哥哥被皇贵妃娘娘过继过去后，低调的母妃更是时时警告他莫要争权夺位，平平安安一辈子就好。他也是个胸无大志的，在他看来，三哥比他聪明，比他优秀，出人头地这种事三哥来做就好了，他只要在背后因他骄傲就够了。

所以他才能在后宫前朝这片混流中保持一颗赤子之心，才能耿直，不怕得罪人。

可为什么？如此平庸的他，却偏偏叫父皇瞧中，封了太子？

他想不明白。

他不想当这个甚劳子累心的太子，更不想因为此事和三哥生了间隙。

想到此，他也顾不得天色已晚，叫人备了马，立刻进宫了。

都说好消息不出门，坏消息传千里。不过一两个时辰，几乎整个京城都晓得皇七子被封为太子的消息了。贤妃娘娘也不例外，震惊之余，她又听得轩逸要进宫，知子莫过母，她连忙叫人去宫门口拦住轩逸，叫他莫要冲动。

可一向对她言听计从的老七这次却忤逆了她的意思，直直冲着养心殿就去了。

到了养心殿外，他就被公公给拦下了，说是皇上已经睡下了。

七皇子哪里信，只道是他父皇故意找借口躲着自己，一掀袍便在殿外跪下了。

公公握着他那把拂尘，想要开口劝，但又觉得这些事不是他能劝阻的了的，便闭了嘴，只道了句，“七皇子殿下有事吩咐奴才就行了。”便转身回了殿内继续给皇上守夜去了。

老七是个倔性子，任谁劝也不肯走，更生夜重的，他就那么在外面跪了一宿。

于是乎，皇上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听到的，便是七皇子在外面跪了一宿的消息。

秦淮遥愣了一下，这小子倒是性子随他。可即便他倔强如他，也不能改变他的心意。君无戏言，何况他自有他的打算，岂会因为他俩兄弟情深就能轻易易旨？

皇上采取了冷处理的法子，他知道，若是放七皇子进来，父子二人又免不得一番争执。为了避免争吵，他选择了不闻不问。

甚至，都拟好了旨意，责令国子监、祭司、礼部择好良辰吉日，便可行加封之礼。

于是乎，到天已经完全亮开时，皇贵妃娘娘如往常般穿戴整齐带着宫女向养心殿走去时，便恰好瞧见了跪在殿外，嘴唇冻的乌青的七皇子。

“轩逸，你在此作甚？”到底是三皇子的亲弟弟，她也不能做到不闻不问。

七皇子跪了一夜，早已麻木，听得慈爱的女声正想回头行礼，哪知道这一动才觉得膝盖发麻，直接趴在了地上。

苏贵妃瞧着揪心，忙叫左右人上前将他给扶起，却被那倔孩子给拒绝了。

“皇贵妃娘娘，儿臣是来请求父皇收回成命的——”

“傻孩子，君无戏言怎能轻易收回？”七皇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贵妃给强行截断了。这孩子是个实心眼的，但凡有些脑子的，在昨日里那些臣子闹了那么一出后就不会来求皇上，他倒好，直接选了皇上最不喜的方式，直接跪在养心殿门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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