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外挂低头 第二章 她却死在了回家的前一天

从饭店出来，颜尽欢在街角的花店买了一束白色菊花，乘坐公交车去了江滩。

到达江滩时天已经快黑了，天色阴沉晚风肆虐，江边卖玩具的小贩已经开始收摊，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拿着卡通塑料风车奔跑，母亲在身后一步不离地跟随；拿着风筝的男孩子不情不愿地跟随父母回家，一步三回头地与小伙伴依依惜别；长凳上缱绻依偎回来情侣低头私语、结伴的游人互相拍照嬉闹……

独身一人的颜尽欢此时显得格格不入，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

不染纤尘的白菊被轻轻放入水中，裹挟着泥沙枯草缓缓下沉。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颜尽欢的沉思被一阵高亢的孩童惊呼声打断，不远处一个四五岁胖嘟嘟的小男孩正追着断了线的风筝，看着风筝往江中飞去，气得跺了跺脚，站在江边哇哇大哭起来。

清规现了形，兴奋得两眼放光：“小山雀，饭后点心的最佳选择。”

颜尽欢：“……”

一巴掌将清规拍成纹身，颜尽欢走到小山雀旁弯下腰问：“小妖怪，迷路了吗？”

小山雀精眨了眨满是泪花的双眼，看着颜尽欢也不哭了，瑟缩着往后退：“要……不要你管！”

“我可以送你回家。”

“不要！”

小妖怪踢飞脚下的泥沙，那一踢用了法力，泥沙如刀剑般锋利直冲颜尽欢面上而去，刹那间被显形变大清规挡了回去。

小妖怪被清规的威压吓得跌倒在地，眼中全是泪水，将落未落地看着两人，清规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只肥啾，眯起眼睛考虑从那里下嘴。颜尽欢则是面无表情心情不大好，任谁大发善心想做好事却被当做驴肝肺心情都不会好。

“不要吃我啊~~~”小妖怪跪倒在地，似乎看出来两人谁做主，一个劲地看着颜尽欢叫嚷，“主人主人，我愿意当牛做马任劳任怨结草衔环鞍前马后无微不至地服侍主人。主人主人，你真是国色天香艳冠群芳冰清玉洁蕙质兰心……”

清规看不下去了，张着嘴作势要一口吞了小妖怪，小妖怪瑟缩一下，又开始一个劲儿地用成语吹捧颜尽欢。

清规回头看了看颜尽欢：“让不让吃？”

颜尽欢勾唇一笑：“留着当你成语老师。”

颜清规：？？？

“谢谢主人谢谢主人谢谢主人……”

小妖怪变回原形跟颜尽欢回了酒店，小妖怪的原形是一只银喉长尾山雀，圆头小嘴长尾羽，糯米团子一般十分可爱，颜尽欢爱不释手。

“你叫什么名字？”

“主人，我叫小肥。”

非常贴切的名字。

“你父母呢？”

“我没有父母，树爷爷养大我的。”

“树爷爷是树精吗？”

“嗯，树爷爷是银杏树精，已经两千岁了。”

小山雀在桌子上蹦来蹦去。被冷落在一旁的颜清规很是不满，决定给这个碍眼的小鸟精一点颜色瞧瞧。于是，他在颜尽欢的手背上讨好似的蹭了蹭。

颜尽欢：“干什么？”

颜清规不说话，眨了眨眼睛继续蹭。

颜尽欢拿出了手机，解锁扔给他。颜清规尾巴一卷准确接住手机，朝小山雀邪魅地冷笑两声，卷着手机去了角落。

半小时后，颜清规盘在外卖烤全鸡上高贵冷艳地看着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肥。

颜尽欢在一旁笑得脸都僵了，“小学鸡。”说完掰走一只鸡翅膀。

“这明明是烤全鸡！！！”颜清规高傲地伸直了脖子。

城市的一角，荒芜的烂尾楼杂草丛生，满身水泥的怨鬼浑身颤抖，想进入埋葬着自己尸体的地基，却被金色的符咒烫得浑身冒烟。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高大男人叼着烟拎着一柄青铜短剑缓缓走近，怨鬼凄厉的惨叫声响起，角落里的蛇虫鼠蚁纷纷钻入地下。青铜剑刺入怨鬼的胸口，后者在惨叫声中片刻化为灰飞随风飘散。烟头落地，在黑暗里燃着猩红的光亮，被穿着人字拖的脚轻轻碾灭。

第二天一早，颜尽欢带着两只“宠物”退了房。打车近两个小时到了一处临湖的独栋别墅，颜尽欢拿出钥匙打开一道道门，将所有窗户都打开通风，空气中漂浮着尘埃与许久未住人的腐朽气息。进门后化成人形的小肥一个劲儿地在盖着防尘布的沙发上蹦跶，被颜清规叼着衣领拎了下去。颜尽欢把路上买的清洁工具扔在两人面前，“午饭之前打扫干净。”

圆滚滚的小肥假模假样地警了个军礼：“是！主人！”

“叫姐姐。”不然会有一种奴役童工的负罪感。

“遵命！欢欢姐姐！”

说完拿起抹布水桶颠儿颠儿地跑去打水了。

盘桓在空中的颜清规无动于衷，缓缓阖上了眼皮——神兽永不为奴。

颜尽欢拎了行李箱上楼，“打扫完去数码城。”

颜清规蛇眼一睁：“好的主人！是的主人！”

一人一兽一妖怪收拾得很快，颜清规用尾巴在房子里四处点，被尾尖点过的地方都变得洁净如新；小肥变出翅膀，上上下下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四处穿梭擦；颜尽欢清理房子里的杂物，将东西一一归置。别墅上下四层加一个地下室，一人两兽没用多久就打扫完毕。

颜清规摊在沙发上：“大爷饿了，大爷中午要吃麻辣鸡。”

“小肥呢？带他一起出去。”

“地下室。”

颜尽欢在地下室的储物间找到了小肥，小家伙不停地敲着一个储物柜。

“干什么呢？”

“这里和其他地方声音不一样。”小肥指了指储物柜。

颜尽欢伸出手掌贴上柜子，用法力探了探——这处柜子后不是墙壁，是另一个柜子。颜尽欢左右推了推柜子，柜子和墙壁贴合得严丝合缝，但并没有被固定。颜尽欢用力推开柜子，露出了嵌在墙壁里的保险箱。

颜尽欢尝试着输入自己的生日，保险箱打开了。

颜尽欢高考后，颜旸将颜玥留下的所有遗产都给了他。

“银行保险柜和所有银行卡密码都是你的生日。”颜旸将所有遗产仔仔细细告诉了她，包括这栋别墅，但是没有提到过这里的保险箱。颜尽欢以为密码是颜旸设置的，但是现在看来不是。

颜尽欢打开保险箱，打开了生母尘封在此十几年的秘密。一本相册、几件泛黄发白的小孩衣服、鞋袜帽子，还有一本厚厚的日记本，还有许许多多的零碎物件。

站在一旁的小肥踮起脚闻了闻颜尽欢手上的衣服：“上面有你的味道。”

除了日记本，其他都是颜尽欢小时候的东西。

“饿死老子了，什么时候出去？”颜清规下来找人，看见保险箱里的东西扭了扭蛇身，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颜尽欢将手里东西扔回保险箱，重新将保险箱储物柜恢复原样，神色自若地说道：“走吧。”

一下午颜尽欢神色都没有异常，带一鸟一蛇吃了大餐，买了最高配的电脑，将二楼的房间改成了电竞房、原本的儿童房给小肥住。颜清规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连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电脑都兴致缺缺。

半夜颜清规在枕头上醒来，果然见床上的人已经不在了。路过儿童房，忍不住打开门看了看，小肥正在里面睡得哈喇子直流。颜清规砸了咂嘴，收敛了气息往地下室去了。

储物室里，颜尽欢铺了地毯，将保险箱里的东西一件一件铺在地毯上，自己坐在墙角捧着那本相册和日记本，身旁的手机里真播放着从颜旸哪里复制而来的一段录音——颜尽欢的母亲自杀前留下的遗言……

“颜旸，我活不下去了。”女人的声音暗哑低缓，语气没有起伏得仿佛一个旁观者。“爸妈拜托你了，他们身体不好，记得每半年带他们体检一次。我走以后，你多陪陪他们。很抱歉，我要做一个逃兵了。遗嘱我已经做了公证，留下的钱足够你们生活。对不起……将这一切麻烦都留给你。”

接着就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只剩下录音轻微的沙沙声，长到让人以为录音已经结束，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告诉欢欢……我爱她。我只是……做不好妈妈。”

颜尽欢的眼泪落下，砸在日记本上，陈旧的笔记被泪水晕染开。

颜清规游至颜尽欢面前，想给她擦眼泪，扭了扭蛇身吐了吐舌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尾巴，急得手足无措——他现在没有手也没有脚。

颜尽欢用手摸了摸眼泪，拿起一张陈旧的车票给颜清规看，“如果……如果她上了这列车，我是不是就有妈妈了。”

颜清规扬起尾巴，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颜旸，我活不下去了。”录音单曲循环，又开始重新播放。

颜尽欢将日记和相册抱在怀里：“我一直很恨她……知道她是自杀去世之后我就一直恨她，恨她为什么不要我还要生下我，恨她为什么自杀留下所有爱她的人互相埋怨互相生分，恨她……恨她为什么不能……不能坚持活下来……”颜尽欢闭上双眼，让所有眼泪尽数滑落，再次睁开时双眼明亮：“可是她一直在挣扎，她一直在努力活着，一个人孤独地拉扯着自己活下去。她明明……已经准备要回家了……”

颜尽欢看着清规，“她不是自杀的。”十数年抑郁症的折磨，丈夫出轨以及颜尽欢的出生，成了压垮她最后的一根稻草。她逃离了蓉城，远离了家人朋友，一个人住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治疗、吃药、复诊，一个人生活一个人寻医，日记里记录着她孤独绝望，在绝望里挣扎、在孤独里拉扯、在无人的夜晚抚摸女儿的衣衫看着照片想念她。

但是她却死在了回家的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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