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奇缘录——桐桥梦 045 渡劫之战

此时，上方的劫云正在酝酿某种惊人的变化：半边的劫云逐渐亮了起来，颜色从最初的深紫色逐渐变成了火红色，放出炽热的烈光；反观另外半边，却显得反常的沉寂，悄无声息地变成了浓重的黑色。那黑色看起来竟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感觉，死气沉沉，似乎它周围的光明都已经被它吞噬掉了。

目睹了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变化，林枫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恐之色。他不顾一切地大喊道：“樱雪，快撤掉剑阵！有厉害东西要来了！”言语间青冥已经电射而出去，挡在玄寒诛仙阵上方。他脚下的涵虚镇玄鼎几乎是转瞬间就涨大到一人多高，一颗银色光球从鼎口喷出，飞旋到宫樱雪头顶，落下一道光柱将她护在其中。

宫樱雪听到林枫的呼喊，脸色大变，立刻依言撤掉玄寒诛仙阵，瞬移回林枫身旁。失去了玄寒诛仙阵的制约，满天的紫色霹雳越发肆虐，虹光鸟的压力陡增。

看着上方的劫云，宫樱雪惊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林枫苦笑道：“这次恐怕真摊上大麻烦了！”

此刻，天上的劫云已经已经分成泾渭分明的两团。一团如融化的铁水一般炽烈明亮，云团翻涌如岩浆喷涌，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另一团则像是在天空打翻了砚台一般，漆黑如墨，其间狂风呼啸，犹如鬼哭狼嚎一般。

与它们相比，青冥的那一抹光华忽明忽灭，显得渺小至极。就连那只虹光鸟的元神精魄，也显得极为不安，在低空来回盘旋着，琥珀色的眼睛中分明流露出一抹惧意。

林枫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变得极为凝重。他看向下方守在萧景阳身边的陈方智，刚要说话，就被陈方智大大咧咧地打断了：“打住！打住！你个林木头，别以为老人家我不知道你在动什么心思。奶奶的，今天你别想赶我老人家走，不就是个大天劫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嘿嘿，还真是热闹啊。炫疾天火，紫冥殛雷，天煞黑罡，撼荡巽风全凑齐了，能见识见识这些也不枉老人家我活了这么长时间了。”

林枫只好收回目光，面色复杂。他转头看向宫樱雪，两人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深深的担忧。

宫樱雪轻叹一声，道：“可惜，冰璃在那幽玄冰海中刚淬养了十余年，功候尚浅，否则若是剑体内蕴成了玄精冰髓，这些天火，也不足为惧了。”

林枫微微摇头，索性唤回青冥，喟叹道：“唉，若是我能完全炼化涵虚镇玄鼎，又何惧这区区天劫？这件神器的本源不知被什么力量给禁锢了，只有本源的修炼神诀才能解开，可惜我钻研这么多年，却还是没能找出本源神诀。”说完，他向脚下的涵虚镇玄鼎一连打出数十道灵诀，原本与鼎身严丝合缝的鼎盖冲天而起，化作一面倒扣着的银色屏障将众人护在其中。鼎盖上镶嵌着的七颗灵珠则呈七星状散开，绕着银色光屏缓缓旋转。

天上的劫云终于发作了。无数凝结成球形的炫疾天火混杂着紫冥殛雷朝下方的众人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大块大块的天煞黑罡被撼荡巽风从劫云中剥离，卷成一股股风柱以排山倒海之势横扫过来。

林枫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他本以为这四种劫煞会轮流落下，没想到竟融合在一起，近乎孤注一掷地要将众人置于死地。他看了看下方的萧景阳，打起精神来全力应对行将落下的天劫。炫疾天火和紫冥殛雷落在涵虚镇玄鼎的晶漩屏上，原本平滑的光屏瞬间就如同暴雨之下的湖面，泛起阵阵密集的涟漪。那些风柱更是可怕，光屏之上被它们扫过的区域在巨大压力下变形凹陷，原本璀璨的银光一沾染到那些无孔不入的黑罡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来，几乎元气大伤。

林枫放出早已准备好的灵诀，涵虚镇玄鼎中涌出一道银色光华，游龙一般扑向落下的天火和黑罡，照面的瞬间就将它们全数吞噬。涵虚镇玄鼎立时光芒大盛，鼎身上的纹饰开始急剧流转。林枫低声吟诵道：“涵字神诀，遁影藏形，吐纳乾坤！”那银色游龙昂首长啸一声，盘绕在晶漩屏上，挡住了绝大部分劫煞。

宫樱雪刚松了一口气，但看见林枫那苍白的脸色，不由得又是心头一沉。涵虚镇玄鼎的四字神诀固然威能巨大，但消耗也是极为惊人的。林枫毕竟只是金仙，还未踏足仙境上三阶，这样是坚持不了多长时间的。

她看了看下方正在融合仙源之心的萧景阳，心中默念道：“小家伙，你可要快点儿啊，你大哥，已经是在拼命了！”她松开冰璃，右手一招，抛出一方锦帕，锦帕上霞光一闪，飞出光幕幻化出漫天虚影，覆盖在晶漩屏上。她轻叹一口气，道：“剑仙虽然实力强横，但在驭使仙器这一方面却着实是一处软肋，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修炼仙剑上，无暇他顾。这件锦丝云帕是我为数不多的仙器之一，聊胜于无吧。”

林枫正在全力控制涵虚镇玄鼎，无暇分心，只是冲着她微微一笑。

那是如此简单的一个笑容，却带着深心里如此浓厚的真情。那是在时光里积淀了千万年的心意，酿出独属一人的温柔。

也许无法不离不弃，但如果可以，千年万载，我都愿和你一起.......

那一刻，宫樱雪的眼睛微微湿润了，她扭过身去，林枫也没有看见，那从她终日冰封着的眼眸中流出的一点晶莹。

光幕之外，已是一派末日的景象：熊熊燃烧的炫疾天火蔓延成滔天火海，覆满了半边天际。燃烧！燃烧！如九幽深处的硫磺火湖，誓要焚尽世间一切！极致的高温把空气都点燃了，望月台那被秘法加固过的大理石地面，在这种恐怖的温度下彻底熔化成了一座岩浆湖泊。而那天煞黑罡威力更甚，其势重如山岳，每一次接触到光幕都会激起一圈圈黑色的波纹，晶漩屏也随之黯淡下来。若不是宫樱雪数次动用冰璃将黑罡逼退，恐怕早就在黑罡的巨压下崩溃了。

渐渐的，宫樱雪的那方锦丝云帕露出不支之像，本体的边角处已经变得焦黑。宫樱雪却没有收回来的意思，强撑到最后，终于被天火点燃，化为飞灰。林枫那里，涵虚镇玄鼎也已经运转到极致，银色巨龙吞噬的劫煞被这件上古神器禁锢炼化，随着鼎身上的纹饰如流光飞瀑般流转，鼎内隐隐有风雷之音！林枫的脸色越发苍白了，终于无奈地收回涵字神诀，银光倒卷而回。那只虹光鸟的元神精魄也跟着飞回鼎内，身形变得极为黯淡，显然受伤颇重。

失去了涵字神诀的庇护，晶漩屏立即变得岌岌可危，本就如风吹湖面一般波纹荡漾的表面变得扭曲起来。

而萧景阳呢？此刻，他正挣扎在生与死的边缘。

仙源之心刚进入他的体内，便如脱缰野马一般骤然发难，将萧景阳体内的仙灵心强行吞噬了。它自身则收缩凝实，如同一颗真正的心脏一般疯狂地鼓荡跳动着。原本禁锢仙灵心的九星萦月法阵只是一个照面便被它那狂风骤雨般的暗劲撕扯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九颗孤零零的灵珠在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而萧景阳那如星空般浩瀚璀璨的小宇宙也在一瞬之间寂灭，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的一身修为，顷刻间已经是荡然无存了。

萧景阳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尽管心神已经沉入紫府，肉身无知无觉，但他还是感觉到一股彻骨的冰冷从四面八方向把他包围了。他再一次嗅到了死亡逼近的气息，却是那样的熟悉......

仙源之心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一股精纯庞大的能量涌入他的四肢百骸，与刚才的狂暴不同，这能量柔和温暖，竭尽全力想要驱散他身上那股冰冷阴寒的气息。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萧景阳只觉得神念中传来一股阴冷至极的气息，无数稀奇古怪的念头涌上心头：暴躁、愤怒、孤独、绝望、痛苦、怨恨、疯狂......种种负面的情绪将他淹没在一片黑暗之中，不见天日。

黑暗，黑暗。黑暗！如同那九幽冥渊，四面八方都是亘古以来便永无止境的黑暗！

无数负满累累罪孽的孤魂，在这被诸神诅咒之地漫无目的地游荡，徘徊，孑然一身。

萧景阳觉得他要迷失在这无穷无尽的黑暗里了。他跌跌撞撞地奔跑，踉跄着前行。然而，无论方向如何，也无论走向何处，仍然只有无穷的黑暗，四周死一般的寂静。这个情境是如此陌生而又熟悉，当初在幻天洞府，他和林雪缘携手踏入那道通往未知的光门，迎接他们的，不就是这永无止境的黑暗深渊吗？

那黑暗，如此冰冷如此深沉，似乎从未有光亮眷顾甚至怜悯这一处角落，从未施舍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光和热在这一片死亡之地。

萧景阳在寻找和摸索中渐渐绝望，他不害怕死亡，经历过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他已经有了直面死亡的勇气——他害怕孤独。在这无依无靠，无人能及的角落，他被孤独抓住了。他无助地蜷缩在地上，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他曾立誓说要守护自己身边的人，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不知过了多久，幽深的黑暗中传来一声狞笑，那是某个孤高桀骜的恶鬼，在一片死寂之中发出亘古以来的第一声愤怒不屈的咆哮！即使将自己燃成灰烬，也要化作一道猩红的光，划破这重重黑暗的阻隔，重临于世，屠戮万物！他们生来，便是要手握屠刀，挥洒死亡与恐惧的！

于是，这亘古以来便沉寂的黑暗被猩红色的亮光和血腥的咆哮打破了。

一团团熊熊燃烧着的猩红色火焰点亮了这片只属于恶鬼的放逐之地，亘古以来不断沉积发酵的愤怒、不甘和疯狂被释放出来，这是恶鬼们的狂欢！它们要竖起战旗，屠灭世间！

萧景阳惊恐地看着周围，一个个浑身缠绕着血焰的怪物从无穷的黑暗中聚集在一起，发出阵阵咆哮。终于，有东西注意到他了，它们狞笑着逼近，将他包围在中央，如同围着一只待宰的羔羊，又像是出征前的血祭！

他慌不择路，想要逃跑却又无处可逃，无数阴冷嘈杂的嘶吼灌入他的脑海：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愤怒和屈辱伴随着恐惧在他心中蔓延。终于，他抱住一团血焰，拳打，脚踢，牙咬，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和它们厮打在一起，状若疯狂！他在嘶声厉吼着，此刻的他，才是最疯狂的那只野兽，最暴虐的杀神！他要把这些从地狱里出来的东西，重新送回地狱里去！

有光划破天际。

一道瑰紫色的流星掠过重重黑暗，带着一往无前、开山破海的气势坠向混乱的战场。

那是一柄剑。一柄绝世之剑，极尽华美又极尽威严，它只是静静悬停在那里，原本疯狂桀骜的诸鬼却如临大敌，不约而同地缓缓后退，留下遍体鳞伤，瘫软在地的萧景阳。

萧景阳从未见过气势如此之强的剑！

它只是静静地悬停在那里，却如同渊渟岳峙，它的威严与气势，如山如海，朝他推了过来。他挣扎着站了起来，在那柄神剑无与伦比的威严面前却忍不住双脚发软，想要跪拜下去，但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意念支撑住了他。

他勉强站住身子，一步一步，咬牙向那柄剑走了过去，周围那些浑身包裹着血色火焰的怪物们露出惊恐之色。

他每前进一步，剑身上的瑰紫色光华就更亮一分，带给他的压力也就更大。但那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意念却支撑住了他，那是一股绝对的意志！他成了那股意志的傀儡了！

萧景阳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他拼命想要制止自己靠近那柄突然出现在这里、诡异至极的剑。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是本能地感到莫大的恐惧。在那股意志的支配下，他一步一步，走近前去，抬起右手，握向剑柄。

无与伦比的瑰紫色光芒从剑身上骤然爆发，似乎在这黑暗极渊中升起了一颗太阳！它在极力反抗，以它如此尊贵的身份，怎会被一个卑微如蝼蚁般的肉体凡胎握在手中！然而，那只血迹斑斑的、并不算有力的手，却似乎附加着绝对的意志，缓慢而不可抗拒地握住了剑柄！

光芒骤然熄灭，方才不可一世的神剑在他手中颤抖着臣服。但萧景阳很清楚，它臣服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此刻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

原本无比恐惧的众鬼此刻却在疯狂大笑：他握住了那柄剑！他握住了那柄剑！哈哈，哈哈！他会死！没有人能逃脱！这是宿命！这是诅咒！哈哈！

萧景阳的意识也到此为止了，下一刻，某一个不可抗拒的东西在他身体里苏醒了，冰冷的目光扫过周围，冷冷说道：“你们，都要死！”

涵虚镇玄鼎的防护禁制已经越发薄弱，尽管林枫极力收缩晶漩屏的防御范围，依旧是捉襟见肘。他和宫樱雪两人都将仙剑运用到了极致，青冥和冰璃纵横交错，穿云破雨，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光幕。

眼见天劫还没有要完结的意思，林枫心中大急。涵虚镇玄鼎的防护手段不知晶漩屏这一种，还有数种禁制的威能都在其之上。可若是现在转换禁制不仅需要消耗大量的仙灵之气，还要有复杂的灵诀来控制，这期间的空档仅凭宫樱雪和陈方智是绝对抵挡不住的。而且，即使转换禁制他也没有信心能撑到天劫结束。他正犹豫着，天地间，忽然又是一瞬间诡异的凝滞。紧接着，上方的劫云暴动了，雷鸣电闪，风雷交错，震耳欲聋的爆响连绵不绝，一座由天煞黑罡凝聚而成的巍峨巨峰以雷霆万钧之势朝他们当头砸了下来。

那恐怖而无形的压力在虚空中激起一道道波纹，玄灵峰周围百余里内的云雾山岚都在这股巨压之下向外喷涌，如同被巨石砸中的水面。一时间，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林枫见机果断地放弃了晶漩屏，双手急速翻飞，一道道灵诀脱手而出打入涵虚镇玄鼎内，大吼道：“镇字神诀，降妖伏魔，不动如山！”原本萦绕在涵虚镇玄鼎周围的七颗彩色灵珠冲天而起，掠出七道惊天长虹。一道道彩光不断从灵珠上射向涵虚镇玄鼎，巨鼎滴溜溜一转，再度涨大起来，将众人牢牢护在鼎身之内。七道彩色光华在鼎口正上方汇聚在一起向下方垂落，这时，那黑罡所化的巨大山峰终于到了。晶漩屏尚未与山峰的实体接触，就已在恐怖的压力下分崩离析，附着其上的炫疾天火立刻将鼎身周围化成一片火海。

伴随着一声轰鸣，山峰与巨鼎撞在了一起，饶是有镇字神诀的加持，七色灵珠依旧光华狂闪。林枫与之心神相连，当即受创，身子一颤吐出一口鲜血。眼看着涵虚镇玄鼎在那黑色巨峰的压力下竟有不支的势头，他狠下心来，仙剑青冥长啸着一头扎进了山体之内，在山腹中陡然炸开。林枫直接引爆了与自身心神相连的本命仙剑！

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山峰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威势骤减。林枫则是抑制不住地接连喷出数口鲜血，神色也萎靡下来。宫樱雪看在眼中，心疼至极，不顾一切地催动冰璃向那山峰斩去。林枫想要喝止，却已经迟了：冰璃化作一柄长逾百丈的银白巨剑，朝那山峰斜劈了下去。剑身上倏忽之间便涌出一层冰蓝色的剑气，在半空中拖曳出一道冰蓝色的弧形残影。剑锋所过之处，一道漆黑的弧线隐约可见，以冰璃这等极品仙器的威能，这一剑竟斩破空间，划出一道百余丈的空间裂缝来。那座山峰在这毁天灭地的一剑之下寸寸碎裂，崩溃消弭，残余的黑罡被那道空间裂缝吸入其中，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