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奇缘录——桐桥梦 043 融合

想到这里，他心里那种矛盾纠结的心绪再次翻涌上来，在脑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终究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神色的变化怎么可能瞒得过柯伯的眼睛。

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娃娃，想做什么，就大胆地去做，不要瞻前顾后的。有些事儿，你一旦错过，可就再也没机会了。”他看了看萧景阳手中的霜月，忽然说道：“我听你娘说，这把剑是你林爷爷的心肝宝贝——雪缘那个女娃娃送你的？爷爷也见过那个女娃，是个少见的美人胚子，自小家教又好。你这次上山，多半就要跟她在一块吧？”

萧景阳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移开视线低下头去，不敢与柯伯对视。

柯伯哈哈一笑，道：“娃娃，你可得争点气，爷爷还等着抱重孙子呢。平儿性子跳脱，成亲早了可不行，爷爷的念想可就在你身上了。”

萧景阳只觉得自己的脸烫得吓人，嘟囔道：“爷爷，您这都说的些什么呀，我跟雪缘妹妹之间没什么的。”

柯伯又瞄了一眼他手上的霜月，说道：“没什么你会整天带着它不松手？我听平儿说你对它可是宝贝的紧，恨不能睡觉都搂在怀里。”萧景阳顿时哑口无言，柯伯哈哈大笑，摆摆手道：“时候不早了，快回房睡觉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萧景阳再次在窗前坐了下来，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霜月。冰凉的剑身上传来的却是温润的触感，柔光内敛，就像那双温柔澄澈的眼眸。

“雪缘妹妹。”他轻轻细语，然后，将胸前那块贴身带了十四年的玉佩取了下来，拇指摩挲着脉络分明的叶片表面。

自从融合仙灵心之后，这枚玉佩中的法阵也终于因为失去阵眼而停止了运转，中心的那一汪翠绿和那九个米粒大小的光点也消失不见，叶片变得格外光滑，倒是极为精致。

他自言自语道：“墨雪没有找到，到时便把这枚翡翠叶送给雪缘妹妹吧。”

月转西南，一缕月光从窗檐洒落在桌上，皎白之下，原本就晶翠欲滴的翡翠叶泛起柔和莹润的亮光。

他心中一动，抬头看向西南，一轮玉盘之下，群山巍峨绵延，迷蒙的云雾挡住了他的视线，让他微微有些失神。

“你还好吗？”他轻轻呓语。

突然间，他指尖亮起一点柔和的白光，在翡翠叶上轻轻划动，留下一行行端庄凝重的正楷小字：

暮霭云天，轻烟散漫，虫鸣唱晚。

东阁临窗独坐，夜微凉，桐影疏落。

几处灯火人家，月笼寒烟树。

雾渐沉，淡月空明，莹莹星火映云潮。

檀溪潺湲溯流光，月如霜，粼粼波胜雪。

何处相思遥望，各一方，天涯孤影。

桐桥故梦，光阴荏苒几度沧桑？

孤灯一盏醉离愁，更那堪回首？

终了，他怔怔地呆在那里，像沉默，又像凝望。

究竟是何时，檀溪畔，墨雪旁，那道临水而立，清雅恬静，一袭水蓝纱裙的身影，在他心中竟扎根萌芽，开出了一朵清丽温婉的花？

那深深镌刻在生命最初的相逢，点染了多少年少情深的梦境？哪怕最后无花无果，哪怕它无疾而终，哪怕它终将凋零，也会在心中占据最珍贵的一方天地，在那里永恒地安然盛开。

夜色深深

梦中

可有故人来？

三日后。

天色晦暗，浅灰色的云层从远方群山的山巅慢慢围拢过来，向着桐桥城这一方遗世之隅沉沉地压了下来，闷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今天就已经是与林枫约好了要去紫竹轩的日子了，萧景阳一夜未眠，起来之后见了外边这阴沉沉的天色，神色更阴郁了几分。

家里的早饭做得几乎如同年夜饭一般丰盛，然而气氛却很有些压抑。柳英不在，柯东闷着声沉默不语，倒是柯伯，一个劲儿的往萧景阳碗里夹菜，念叨着让他多吃点。

萧景阳木然地扒拉了几口饭，就再也没了食欲。他放下碗筷，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爷爷，爹，我吃饱了，先回房去了。”

萧景阳走后，柯伯轻轻叹了一口气，柯东正想宽慰他几句，却被老爹一筷子敲在脑门上，他大惑不解。柯伯斥道:“你个不开窍的榆木脑袋，景阳马上就要离家走了，你这当爹的不去叮嘱几句，凑到我一个糟老头子跟前做什么。”

柯东微微一呆，叹气道:“爹，我这笨嘴拙舌的，你让我去说些什么？”话虽如此，他的神色却很是失落，一旁的柯平和柯芸兄妹俩，也没了动筷子的兴致，呆坐在那里。

原本关了的屋门此刻半掩着，萧景阳也没有在意，轻轻迈步进屋，才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里面忙碌着。

他的换洗衣物、几乎从不离身的霜月、樱凝送他的那只紫竹洞箫、他曾系在俊哥儿脖子上的铃铛……此刻这些东西都有条不紊地放在桌子上，被柳英逐一打包进一个崭新的蓝布包裹。

他一时愣在当场，然后，轻声低语道:“娘，这些东西，我来收拾就行了。”

他看到柳英正在忙碌的身影猛地一僵，却没有回头，然后又继续整理他的那些随身物品，背对着他说道:“山上不比家里，那里冷，厚实的衣服还是多带几件，这两天我都给你缝补过了的。你这还是第一次出远门，有些事情不清楚，还是娘给你收拾吧。”

萧景阳没有再说话，默默地站在那里，静静看着柳英忙碌的背影。

一家人把萧景阳送到了镇子入口的那座小桥上。

萧景阳看着眼前这五个自己在世上最亲密也最牵挂的人，苦涩地说道:“爷爷，爹，娘，就送到这儿吧。”又对柯平叮嘱道:“平子，我不在家，以后就没人欺负你了，不过你可得老老实实的，不准给家里添乱。”又对柯芸说道:“芸儿，看好你二哥，别让他惹祸。他要是捅了什么篓子等我回来你告诉我，看我不收拾他。”

说完，萧景阳深吸了一口气，冲着他们微微一笑，道:“我走了！”然后转身大踏步而去。

柯伯他们一时间竟没有反应过来，而一直沉默不语的柯东却突然间紧紧跟了上去。

萧景阳有些错愕，柯东抢过他肩上的包裹，闷声道：“我送你进城去。”然后，两人一路沉默着向桐桥城走去。

走在桐桥城被岁月打磨得分外光滑的青石街道上，父子俩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的心思，就那样，沉默着一起走过饱经沧桑的大街小巷。

终于，已经到了桐桥学舍的大门前了，萧景阳停下脚步，说道：“爹，就送到这儿吧。”

柯东点点头没有说话，任他从自己肩上取下包裹。

萧景阳低头踌躇片刻，慢慢说道：“爹，您回去吧。我，我这就进去了。”

“嗯。”柯东粗着嗓子说道：“你进去吧，我马上就回去。”

萧景阳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父子俩之间再度被沉默的气氛笼罩了。

终于，他开口道：“爹，那我就进去了。”说完，转身慢慢朝那道熟悉无比的大门走去。

他走出去几步，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景阳！”

他转身，柯东站在他身后，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见他回过身来，柯东嘴唇动了动，冲着他说道：“照顾好自己，别挂念家里。”

萧景阳似乎毫无知觉一般，嗯了一声，木然地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进学舍大堂的阴影里了。

今天学舍休沐，平时里熙熙攘攘的大堂冷冷清清。萧景阳走进一处角落，慢慢蹲了下来，无声痛哭，任凭泪水淹没脸颊，打湿衣襟，仍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柯东看着眼前空荡荡的街道，和那道似乎要把他们父子就此永远隔开的大门，仰头深吸了一口气，却还是有几滴水痕从微黑的脸庞上悄悄滚落。

紫竹轩。

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萧景阳，林枫轻叹了一口气，却也没有要安慰他的意思，只是淡淡地说道：“景阳，你现在若要后悔，还来得及的。”

那一刻，萧景阳原本被失落和迷茫填满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清明和几分决然，他缓慢而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大哥，我不后悔。”

林枫对他的态度有些意外，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突然问道：“你可想好你自己是为何而来了吗？”

萧景阳点了点头，说道：“我不想要什么长生不死，也不想去改天换地，我只想守护好我的家人，能让他们一生平安，不经风雨。”

林枫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眸光深邃，似有穿透人心般的犀利，他缓缓说道：“那你可曾想过，若有一天，他们都离你而去了，你又该如何呢？”

萧景阳的神色有一瞬间的黯然，但他很快恢复过来，平静地说道：“那我更要让自己好好活下去了，如果我也死了，还有谁会记得他们呢？他们的这一生，那些在他们身上真实发生过的故事，就只能永远埋葬在黑暗冰冷的坟墓里，再也没有人记得了。”

林枫第一次如此惊讶，他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如同初见一般。在少年那双漆黑而透彻、生动干净的眼眸中，他看到了一种前所未见的情绪，无关悲喜，也并非矫揉造作、故作深沉，只是纯粹的心情流露，却让他在不经意间震撼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用欣赏的口吻说道：“嗯，不错，你现在就能看穿这一点，日后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萧景阳却没有太过喜悦，低头道：“多谢大哥夸奖。”

林枫起身，道：“小小年纪，不要有那么重的心思。以后，你便安心在玄灵峰上修真吧，随我来。”说完，袖袍一挥，蓝光闪过，屋内已空无一人。

玄灵峰。

都说山中十里不同天，玄灵峰距桐桥城已有七百余里，此刻，正是阳光灿烂，碧空如洗。

萧景阳站在林枫面前，此刻林枫正悬空盘坐，那片封禁着仙源之心的碧髓仙枫叶就悬在他掌心，绽放着绿莹莹的光华。

林枫叮嘱道：“景阳，待会融合仙源之心时，一定要放松心神，千万不能挣扎，明白了吗？”语气一改平常，显得有些严厉。

萧景阳忙不迭的点点头，心里却着实有些忐忑不安。上次融合仙灵心他是稀里糊涂地差点昏过去，这次可是融合筑基法宝真正的本体仙源之心。再加上林枫又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他不紧张才怪。他心里忍不住念叨：“这个仙源之心比仙灵心还厉害，不会整死我吧？上次只是动了动仙灵心就差点把小命搭进去，这次会不会......不好玩，不好玩。神仙保佑，神仙保佑啊！咦？大哥不就是神仙吗？什么乱七八糟的......”

林枫可不知道此时他心里在转什么念头，几道仙灵诀打入碧髓仙枫叶，同时喷出一口精纯的仙灵之气，没入了叶片之中。叶片开始微微地震颤起来，乳白色的光华从中亮起，将原本的绿光完全掩盖住了。一团拳头大小的乳白色光团从他手中飘起，悬在离地约一丈的高度。林枫轻喝一声，朝萧景阳打出一道灵诀。萧景阳只觉得身子一颤，体内那封印着仙灵心的银白色光球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地就要运功压制。林枫在他耳边提醒道：“景阳，不要慌，不要抵抗，仙灵心和仙源之心都已解封，它们会自行融合的。”

萧景阳这才略微安下心来，仙源之心已经浮在他头顶，膨胀成一颗近一丈大小的白色光球，与他体内的仙灵心产生了某种奇特的共鸣，生成一股吸力，将他缓缓拉离地面，融入了那团白光之中。

萧景阳还没有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颓然地发现自己再也动弹不了了，哪怕是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一股灼热、庞大的能量从周身窍穴灌入他体内，然后顺着经脉流进他的小宇宙，如同脱闸狂龙一般在其中肆虐。饶是他的经脉之坚韧远超常人，在这股狂暴的能量面前依旧如纸糊的一般脆弱，顷刻间便碎裂成齑粉。不只是经脉，就连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都碎裂消弭，只有神念被林枫强行护住，得以保留下来。

痛啊！撕心裂肺、刻骨蚀魂的疼痛瞬间吞没了他。身体如同被虫蚁一寸寸地噬咬殆尽。若是还能有所动作的话，他早就开始翻滚嚎哭了，偏偏此刻他动弹不得，头脑却是无比清醒。仙灵心牢牢护住了他的大脑，令他连昏迷过去都做不到，只能硬生生地承受这粉身碎骨之痛。似乎是感觉到他的危险，原本被他放在地上的霜月忽然浮空而起，释放出一圈清冷的蓝光。

见此情景，林枫微微皱眉。此刻萧景阳的肉身已经完全碎裂成了一团无形的血雾，随着萧景阳的情绪波动急遽翻滚，在仙源之心乳白色的光团中显得诡异至极。

他不敢怠慢，一道又一道灵诀源源不绝地打进血雾之中。一阵乱颤过后，那弥漫在整个光球中的血雾竟然又缓缓收缩起来。在仙源之心强大的能量的引导下，萧景阳开始重新凝结自己的肉身：一道淡淡的人影出现在光球中心，翻腾不休的血雾被那道虚影吸入体内，逐渐稀薄起来。

但这同样是一个充满折磨的过程，在萧景阳体内，伴随着骨骼、经脉、内脏、皮肤等的快速生长，一种麻痒难耐的感觉涌了上来。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之下，萧景阳彻底崩溃了，元神在疯狂地嘶吼，连带着尚未完全成型的肉身也跟着剧烈颤抖起来，原本凝聚到一起的血雾又有了飘散的趋势。

林枫的脸色有些难看，一丝神念强行侵入萧景阳的元神，大喝道：“景阳！振作起来！坚持住！你不是立志要守护你的那些亲人吗？怎么，连这点苦都忍受不了吗？那我看你还是断了修真的念想吧！”

随着他的爆喝，浮空的霜月也动了——这柄传说中的绝世神剑自行出鞘，定在仙源之心形成的光球上方，一道幽幽的蓝光视若无物般穿过了仙源之心的阻隔，照在了正在凝形的萧景阳身上。

林枫心中大惊，却没有发现这蓝光究竟有何古怪，仙源之心的状态也很正常。反倒是萧景阳，全身笼罩在霜月的剑光之中，终于略微清醒了几分。他回想起那晚在幽月谷，樱凝所说的话——“要么，你战胜它们，去追求更高的境界；要么，你被它们打败，灰飞烟灭！”他也发起狠来，同样给林枫传音道：“大哥，你放心，我坚持得住！”

......

终于，萧景阳的肉身重塑完毕，血雾也消散殆尽，只剩下一些黑色的黏渣沉积在光球的底部。

萧景阳在第一时间将心神沉入紫府，疯狂催动自己的小宇宙——仙灵心的能量几乎要把他的小宇宙撑爆了！但仙源之心所化的光球却几乎没什么变化，只是略微缩小了一圈。

林枫提醒道：“景阳，你要小心了，还要再重复几次的。”说到这里，他似乎也有些不忍，又道：“你若承受不住的话，就先休息一会吧，我来稳住仙源之心。”

萧景阳摇了摇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大哥，我没事，你继续吧。”就这样，仙源之心再度发动，他整个心神又陷入炼狱般的折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