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 第七章

“自从我，随大王东征西战，受风霜与劳碌，年复年年……”

“汉兵，他，他，他，他杀进来了！”

抽出霸王腰间的拔剑，自刎，而后是霸王的痛悔，顿足不已。鞠躬，谢幕，在一片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掌声中走下台。

看着镜中覆着浓重油彩的人，既熟悉，又陌生，镜中的是虞姬，也是我。卸下头面，轻轻擦拭着脸上的油彩，看着镜中的人从陌生变得更加陌生。

从我在这四九城唱戏开始，不知唱了多少场的虞姬，也不是没唱过旁的，就是座儿们说了，周老板的虞姬是真虞姬，是那些个庸脂俗粉比不得的，于是我就不停的唱虞姬，身边的霸王也不是最初的那个了，座儿们也不甚在意，仿佛只要那个虞姬不变，其余的都不重要。

后来我染上了烟瘾，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不再去想我到底是虞姬还是周晓棠，又或许周晓棠也不是我，在我刚来戏班的时候我应当也有过自己的名字。

我和他是在闫三爷的烟馆认识的，他和那些个看着精明的小伙计不同，看似也是精明却又有着和这四九城和这烟馆格格不入的单纯。他说他没有名字，从小都叫他影子，后来来了这烟馆，又都叫他小闫爷，他说他不姓闫，想了想，我就一直叫他影爷。

影爷是不听戏的，闲暇时间都用来学闫三爷的那些个本事，他自己说也就学了些皮毛，可我总觉得他的本事比闫三强了不知多少。我约他来听我的戏，约了几次终于应了我，于是回了戏班子我告诉班主，在那日水牌子上挂的是《墙头马上》。

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

我没什么文化，从小就在这戏班子里学戏，师父也不叫我们些旁的，就每日早起便开始练功，师父说想要成角儿，就要耐得住寂寞。身边的人有耐不住寂寞的跑了出去，被抓回来之后被打了个半死，从那之后也有人不断的跑，身边的人就越来越少，师父说我还没他当初的一半能耐，但身边也没什么人堪当大用，就把看家的本事教给了我。我记得我学《墙头马上》这出戏的时候师父在一旁沉默了许久，最后我在他的桌上看到了那么一句“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这句话，我记了许久。

“深闺拘束暂闲游，手拈青梅半掩羞。莫负后园今夜约，月移初上柳梢头……”

唱《墙头马上》那日，我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他，而那日他也终究将目光只放在了我一人身上。曲终人散之后，班主说今儿座儿们倒也买账，只是还是不如往日的《霸王别姬》，我想着这出《墙头马上》也只是唱给我心爱的少年郎听的，怎会日日都唱，就像那霸王都不是从一而终的《霸王别姬》一般？

往后的日子里，每每他来戏园子，我都会把水牌子改成《墙头马上》，他对这戏文也并不感兴趣，就权当是他为了专程来看我的。瞧瞧，我专为他唱一出戏，他专来戏园子看我，倒也是一桩美事。

大烟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后来上台之前都要靠着一杆子烟来吊着，我想，我的戏该谢幕了，那天他也来了戏园子，我唱了最后一出《墙头马上》。

“了了红尘如烟逝，缘起缘灭总别离。”

转身离开，听着台下经久不绝的掌声，这是最后一次唱给他听了，往后这台上就不再有周晓棠了。

我的少年郎应当是不知我这些心思的，那之后我没去过烟馆也没再唱过戏。有位姓张的军爷是我的戏迷，听说是曾经做生意的，后来谋了个一官半职的，也有些地位了，他说我唱不唱戏了不打紧，往后只顾跟着他就好，我是个俗人，不想做那笼子里的金丝雀，就拒了那位张军爷，那位爷也是脾气横，我在街上差点被强拐了去，张军爷说他好歹是个有脸面的人，不愿与我计较太多，只是我落了他的面子也不能轻易的放了我，最终他的下人们打断了我一条腿才放我离开。

我带着这些年攒下的钱离开了这座有我曾爱慕的少年郎的城，回去过我的清净日子。后来听人说，闫三爷烟馆里那位小闫爷被人杀了，说是什么家族的家主下的手，说是小闫爷本是家主的影子许多年前逃了出去。得知了这一消息的我也难过了许久，但想着我这身子也过不了多久就能再见到他也就不那么难过了。

离开的那天，冥冥之中我好像看到了我心爱的少年郎，不似那些戏迷般狂热，也不似那些正经人般轻视，就把我当成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就如此，便让我痴迷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