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荷 第三回 雨欲来兮云聚（下）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冬春枯荣和萧天狼面面相觑。

“怎么了，冬春？”江雪斐昀知道冬春枯荣是最老实的一个，便挑他问话。

“太……太早了些吧……”冬春枯荣犹豫了一下，仍是小小心心地回话。“您是不是……身体抱恙？我给您瞧瞧？”

“没病。不用瞧。”

“那是为何？”山灯眉头一紧，往前迈一步问道，“凌苍园历代园主，从来没有师妹这个年纪就开始当家的先例。师父这么做，可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怎么了，大徒弟？对师妹有意见？”

“师父您明知我待斐霏如亲妹妹，请别这般打趣。”山灯认真道，“其实您不说斐霏，我们几个也都觉得她最能服众。师妹年纪轻轻便领悟‘通物’和‘忘我’两重高难度心法，天赋异禀，博闻多识，我等自叹不如。师妹又性子稳重，心地仁善，与您最是相似。她来接任，众望所归。”

“没人反对，不是皆大欢喜么？为师做了整整六十年园主，如今比土还老。累啦，腻啦，该退啦。为师也想去养养鸟，喝喝茶，溜溜弯儿。”

这样老顽童的说辞在山灯这里显然行不通，他再上前一步，严肃道：

“师妹虽说是下一任园主的不二人选，但她现在年纪尚小，怕是得再经数年历练，方可担此大任。即使是我凌苍史上成就最高的您，也是年过而立才接过园主之位的。其中难度，您应该比学生了解。再者，我们师兄妹七人修为还未精进，仍需师父予以点拨指引。望师父三思。”

然而，江雪斐昀的态度依然不为所动：“所谓的天才，不就是拿来给你们超越的么？”

大师兄虽然最了解师父的倔脾气，但此事牵扯甚广，即使这不合理的决议来自于师父，也不可愚而顺之。便欲再辩驳。

然而，江雪斐昀没再给他开口的机会。

“大徒弟，刚才那两箭，足可见你单论内力已经和为师盛年水平相差无几。可你自小太过谨慎，万事求稳，人生在世，若求突破，怎可如此？

霏儿八岁起就跟在为师身边，耳濡目染凌苍园诸多事物，论起点，历代哪个园主比她更早？

再说，为师这不是还没归天嘛？虽然现在年纪大了，有什么问题，为师也还能从旁指点一下不是？”

江雪斐昀原本半眯着的双眼少了些慈和，眼中涌动一股深海寒流般的清峻目光，瞬时照遍徒弟全身。他语速虽始终慢慢悠悠，但声音低沉，浑厚，甚至有些沙哑，让人感到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严。

这连续三个问句驳得五个徒弟都没敢再作声。江雪斐昀便继续道:

“不过，大徒弟你有一点说得对，霏儿如今还稍微嫩了些。所以，在她接任前的这三个月，为师得送她下山，再历练一次。小秋，让霏儿去收拾下行李，明早出发去月阑山。”

“这么着急？”羿秋惊道，“小霏才大病初愈，月阑山路远，不让她再休息几日吗？”

“秋师姐说得是。”慎鸣蝉道，“霏师姐身子弱，若是真要明天就去，我们几个做师兄师弟的也该陪着，路上好照顾她。”

“诶，说得对。”萧天狼也附和道，“小霏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老爷子您也真放心？”

见五个徒弟如此热切，江雪斐昀朗声大笑：“你们都不必去，过些日子还有事要办。霏儿也不必一个人去，路上有个师兄会陪着她。”

五人又面面相觑，脸上写满难以置信的表情。

“老爷子，我们五个虽然不敢说把小霏照顾得妥帖周全，但怎么也比那个在外头一年未归、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冰糖葫芦强吧？”萧天狼一头雾水。

“冰语只知道打架，照顾小霏的，自然也不是他。”江雪斐昀又老顽童似地卖起关子，一挥衣袖，独自向桃花林方向慢慢走去。“等明天，你们自会知道是谁了。”

知道不是冰语，五人松了一口气。等师父走远，便在桥上开始议论纷纷。

“诶，你说，师父到底什么打算？”羿秋用胳膊肘动了动身边的萧天狼。

萧天狼撇撇嘴道：“俺觉得他老人家就是想提前养老过清静日子，便急着把园主这个大包袱甩给小斐！”

羿秋白了他一眼。

“师父今日有些奇怪，”山灯望着桃花林轻声道，“他一定有事瞒着我们。”

“唉，反正俺从来搞不懂他老人家！”萧天狼一个劲儿地挠头。

“不过，你们猜新的凌苍主护会是谁？”羿秋突然来了兴致。

按照凌苍园的规矩，每位新的园主将由老园主指派一位贴身护卫，称为凌苍主护。一位园主一生只有这一个护卫，而护卫也必须终生伴随园主。

在场除了年纪最大的山灯，其他几个男弟子听罢都笑起来，说羿秋明知故问。

毕竟，一般而言，凌苍主护除了要负责园主的安全，生活起居、衣食住行也要替园主悉心打理。所以为了方便起见，历来园主与凌苍主护之间的关系，不是同性好友，就是结发夫妻。

“是您是您，姑奶奶！您和斐霏关系最好，又体贴又贤惠，肯定是您！＂萧天狼故意用阴阳怪气的语调夸起羿秋。

“嘻，这话我爱听。”羿秋心里愉快，与萧天狼打趣几句，便又转向山灯问道：＂大师兄，你算是看着咱们几个长大的，你觉得呢？”

“就凭你从小一惹祸就找我背黑锅的性子，还能当这个主护？＂山灯像和亲妹妹说着一般，转而看向身旁的各位师弟，道：“师父说自己收过十个徒弟，但我只见过九个。除了咱们在场的五个，再除去霏师妹和冰语师弟，另外两个在你们入师门前便早早亡故。倒是还剩下一个，从未听师父说起。”

“所以，此行照顾霏师姐的，便是这位神秘的弟子。”慎鸣蝉接话道，“而且，既是霏师姐接任园主前最后一次历练，陪同者倒也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凌苍主护的候选。”

山灯点点头。羿秋却有些不乐意：

“不可能，什么男人能配得上我家小霏？即使是云里飞的玉面神仙，海里游的龙王太子，也不是想娶小霏就能娶的。”

“也是。小霏长这么大，慕名追求者有过多少，她却眼皮子都没眨过一下。”萧天狼听罢，也赞同道，“老爷子那么开明的人，不可能给亲孙女选不喜欢的夫婿。即使他老人家真的年纪大了，想抱曾外孙，咱们明天也能好好替小霏把把关，要是看出那个‘神秘师兄’会对小霏不好，咱们决不轻饶。”

诸位师兄妹也觉此话有理，相谈一阵，便四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