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照青来 下将疑审明查主使

辟辛在见到这个胡同知第一眼就有了几分不屑之意。

半俯身子在做拱手行礼的男人瘦高瘦高的，斯文气横生遍体，看着像个会念书的，眼中冒着的精明光却出卖了他的本性。

“回大人的话，下官不知此事。”胡同知边说边向辟辛做了个拱礼。

“是吗？施家兄弟与罗世奇都已招认了，此事由你指使。”辟辛不紧不慢地掀开茶盖撇了撇茶碗的沿边。

胡同知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两圈，笑道：“施家兄弟无赖惯了，大人可以在同南打听打听，几个无赖的一面之词罢了，大人如何能信得？”

“嗯，我信不信不重要，公主殿下已经信了。”辟辛太碗抿了口茶，眼眸的余光扫了胡同知一眼。

“冤枉啊大人，就是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得罪衡山公主的。”

胡同知顿了一瞬，继续道：“大人，难道要因为公主殿下信了就要冤枉个无辜的官员吗？”

好重的话，无辜？不敢得罪？你不敢得罪，你背后的人总敢。

辟辛笑了笑，站起身围着这个俯首的男人转了两圈，打量了一通。

小小同知，穿得是江南苏绣的袍子，那苏绣号称一帕难求，更别说绣这么一大件的袍子了，只怕价值千金，他腰间配的是犀角带，镶了圈圆扣的翡翠，辟辛的目光停留在了胡同知腰间别的玉佩上，这块玉佩成色极好，通体碧绿又透明，上面雕了只镂空虎形纹。

他指着玉佩赞道：“胡同知这块玉佩不错，看雕刻技术因当不是普通手艺人做得出来的。”

被人围着打转，又承接着那人审视的打量，胡同知已然不适，那目光扫过的地方就像蚂蚁爬一样，时不时还给他咬一口真是难耐，如今听人这样问，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摘下了腰间的玉佩递给了辟辛：“能得大人的垂青，是这玉佩的荣幸。”

他倒是大方，辟辛不去接，笑问同南知府道：“知府大人，先前说到胡同知家中有些资本，不知是什么营生？”

这话问的是同南知府，可应该来回答的人是胡同知，他在同南官衙混了多年，早已是个老油条了，哪里不明白辟辛什么意思，于是自己硬着头皮答道：“回大人的话，下官家是做点心生意的。”

“点心生意？叫什么？”

话说的像寒暄，可胡同知心知不是，这是试探，已经含糊不过去了，他僵着身子，安抚着自己背后的人吃得下此事，于是咬牙道：

“胡家斋。”

“胡家斋，往年江南上贡的点心就是你家的？”辟辛这下又明白了几分。

施娘子也要上贡的事虽未传出去，难保没有人想动歪心思夺人手艺替换上贡，既想有所创新，又拿不出手艺，只能做这样卑劣手段出来。

“回大人，正是。”

胡同知不确定辟辛是不是完全清楚了，他不敢贸然认罪，家中送去京中的点心这两年大不卖座，贵族们越来越不买帐了，看着家中生意逐渐惨淡，那位又给出了消息，他才敢动了那样的心思。

方才辟辛夸了他的玉佩，他有了几分想法，准备搏一把。

“大人若喜欢玉佩，下官家中还有许多，和田璧，雨花璧都是小有收藏。”

知道他是公主的人还敢公然贿赂，和田璧，雨花璧，胡家斋果然好手笔，难道是真觉得公主待罪身窝在旧京不敢动静了？

辟辛生了阵薄怒之意，他压了压性子，避开了他这个话题，笑着道：“胡家斋的点心，殿下曾经赏过，可我觉得比起施娘子家的果干大有不如，胡同知觉得呢？”

“回大人，下官也......也这般觉得，还有许多要向诸位取经。”

胡同知终于有了丝破绽，听辟辛此言，他只得咬着牙认下。

“那胡大人的取经就是派了恶徒去强取豪夺？此次是碰上了公主殿下管了，那之前呢以后呢？”

辟辛忽而回头厉声脱口，声音震得屋檐颤了两颤。

同南知府和胡同知皆有被吓住。

“回大人的话，之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胡同知抬袖擦了擦额头的薄汗，小心开口道。

他这般说话后，书房良久没有声音，同南知府瑟瑟地去瞟辟辛。

辟辛倒没有别的动作，他兀自坐回了原本的位置，又老神在在的抿了口茶，就这么晾着胡同知。

胡同知见此状心中害怕甚矣，只得安抚自己这不过是嘴上威风，那位可说了他们没有证据拿不了自己的。

“此事就先这样，”辟辛的话让在场的两人都松了口气，随后他的话又提起了胡同知的心神，“胡同知这两日就好生待在府衙吧。情况我会禀明殿下的。”

禀明？殿下？那是有事还是没事？待在府衙便有专人管控，那消息如何传出去。

胡同知心说不好，只得先客气撇清了几分关系后告了退。

辟辛见人走了回头就对同南知府道：“借大人纸笔一用。”

同南知府让了座，迎了辟辛来了主位，挽起袖子亲自给辟辛研磨，嘴上颇为讨好道：“辟下将，此事与本官无干系的，施娘子的籍贯也会尽快批放到旧京去。”

辟辛点点头，也不回话，捻起笔架上的狼毫伏案写字。

待墨干后又吹了声口哨招来了只白鸽，将信件卷成圈放进了白鸽脚上系着的细筒里，再吹一声，白鸽就离去了。

一连贯动作做下来，他回头对同南知府道：“大人派人看紧胡同知，莫要让他发现。”

“是，同南以殿下为主，辟下将放心。”同南知府向辟辛做了拱礼。

这样的态度表明过许多次，辟辛心中生疑却也不言于表，与同南知府告别后便离开了府衙。

辟辛来时骑了马，路过一片集市，那时手里有任务无暇看过，此时事情有了计划，倒也可慢慢来了，他一目扫十摊，目光停留在了施家果干对摊那家生意红火的果干摊子上，他心下有了主意。

那摊子挂了个旧京施娘子作坊标志的牌子，辟辛心中又生了几分亲切，在那摊子前停了马。

商人是旧京人，新市新开时就认过贞吾骑了，那时便是他出面安顿了从火灾中救出的百姓，其中就有这个商人，此刻见到辟辛，心中激动又感恩，又如何会认不得。

见人在自己的摊位下了马，连忙迎了上去，嘴上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找话问道：“是辟下将吗？”

“正是的，你从旧京来此行商？”辟辛寒暄道。

“是的是的，下将来同南办事吗？”商人递了壶果酒给辟辛，不容拒绝道：“下将解个渴。”

辟辛见他热情也不好推辞，想了想，对商人笑道：“正是的，施娘子的作坊被同南来的几个贼人砸了。”

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周围摊贩与逛这片集市的百姓都够听见。

施娘子？那自然知道是谁的，被罗秀才休了的白菜西施嘛。

还不待人去问，那旧京来的商人便急声问道：“如何了？施娘子如何了？”

辟辛稳住他有些颤颤的手，安抚地拍了拍，说道：“贼人都下了大狱了，我此次来就是为殿下给施娘子讨公道的。”

这些话四周百姓们也听到了，对家施家果干的妇人们自然也听到了，她们听到了“下了大狱”四字，心中惊怕不已，哪还敢上前去问，摊子都不敢去顾，忙跑离了集市。

她们的异状皆入了辟辛的眼中。

见话有效果，辟辛也向旧京商人拱手告了辞，改了方向便悄悄驭着马往慌忙逃离的妇人方向去。

白鸽飞的速度也算极快，到旧京贞吾骑衙门时不过一天，专门接白鸽的贞吾骑士一动不动地凝着白鸽飞来的方向，在接到白鸽后，忙带着白鸽驭马往行宫方向去。

“殿下，这是无赖作乱后清点出来作坊最后的剩余了。”

那日来行宫报信的手艺妇人逃了一劫，如今就她还完好无损，自然担起了清点亏损与剩余存货的任务，这位妇人姓于，点货算帐有几分厉害，也由于开张不久，东西并不繁琐，没一日就点出来了本账书。

“施娘子作坊还有多少存货？”

少女扎了个垂挂鬓，刘海平铺在额头上，鹿眼的眸光流闪低垂着沉沉盯看手里的账本不放，她的神色里满是凝重，一副与账本上的数字打架没打赢的模样，看起来娇憨又灵动。

“回殿下的话，存货，最多不过两斤了，树苗也才栽下去，要现做也等不及它长大。”

于妇人说这话时有些踌躇，她见公主神色不虞，不由担心因损失过多惹得公主大怒。

谁知沅月将账书赌气似的扔到一旁的小鬟身上，舒了口气，对她和颜悦色道：“往后这些账书交给偏房的吉祥公公，有损失的地方也去找吉祥支银子。”

想到于妇人后面那句话，又继续问道：“你们成品要多久？就果酒与果干。”

“不计算果子成长的时间，有现成的果子的话，那半月即可，若算上阴天晴日的变化，那便不止半月。”

往常都是施娘子与公主对接事宜，她头一次来却是这种情况，她不由惶惶，见公主终于松了紧蹙的眉，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最少半个月啊……”沅月回头斜眼去看身后的阿青。

阿青自那天后就这般沉闷了，与他说话也不怎么理人，沅月知道这狐狸崽子心里想什么，也不多说别的了，此事不想好，届时去了西北更想不开。

她心里清楚南鹤一切为她好为出发点，可这样就苦了阿青了。

眸光又撇回了原处，于妇人还等在一边。

她无暇去想阿青的事了，回头温声吩咐于妇人道：“半月来不及了，旧京附近城镇的商人都招回，他们手里的果干有多少收多少，帐从吉祥那里走。”

于妇人前脚得了令，向沅月福了身便告辞退出了大殿。

贞吾骑士领着白鸽便在后脚赶到了，“殿下，辟下将来信。”

沅月拆开信件，细细阅了一遍，随后道：“这样的话，辟辛人手不够用的，阿青你去同南一趟。”

身后的人恍恍惚惚，怔愣着的眼睛一直停留在她刚才的位置，神思跟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不知飘到什么地方去了。

沅月微愠，转身扯了他的衣袖，这才拉回那人的神思。

阿青无辜抬起眼眸怔怔看着眼前少女娇俏带着薄怒的脸庞，想不起说什么好，方才说的那些他丝毫未入耳。

“阿青，去同南一趟，辟辛人手不够。”沅月温声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看着这样的阿青她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是正事，阿青点点头大步跨出殿外去，沅月想了一瞬，想开口拦下，人已走远了路，没了青衫背影，她叹了口气，“罢了。”

顾不得去想阿青的事了，她心念着信上的内容，倒有了个意外的收获，信上说胡同知家中经营着胡家斋，每年上贡的皇商皆是有贵族举荐，否则也搭不上皇家的船。

胡家斋贡了皇家十年有余，起初举荐他家的是罗领，后来罗领倒台了，他家不知是搭上了谁才保住了这份风光。

这些事沅月在京中不大关心，皇商上贡于她而言，她是被贡的那几位，如今要亲自上手处理起这些来倒有些气短，只得先让人喊了贞吾君来商量。

贞吾君十六岁就入了京，十七岁才在贞吾骑任职，身边接触的都是些京中贵族的公子哥，这事还得找他。

心中有几分数的簪缨世家都列了出来，写几行书，二人顺着这书商议一通也没个章程。

进来奉茶的素灵瞧见二人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笑着指着这书温声道：“殿下呀，您忘了英国公家了。”

英国公李家，废后李氏的娘家。

这倒是真忘了，原先想着李氏被废，便将英国公家排出了这列，如今一细想也是有几分可能。

“胡家斋在罗领伏法后沉寂了两年，最先用他家点心被陛下吃着的可不就是废后李氏吗？”

素灵回忆了一番，这下才让贞吾君与沅月有了头绪。

“可废后废储之后，他们怎么还敢动作？”

沅月细想后也觉得不对劲，英国公养出了个皇后，再怎么看也不会是会在这种时候胡来的人。

“这个殿下就不清楚了，英国公是干不出这样胡来的事，可英国公次孙李行却是个浑的。”

贞吾君在素灵提了英国公后心中便有了明晰。

“李行？那些千金公子攒局请本宫去打马球时见过一回，不甚了解这个人，只知是个纨绔子弟。”

沅月撑首思考那人的模样，皇后一家子都面目平平，实在让人难以想起。

贞吾君笑着敲了手里的折扇，一副要说道此人的模样。

沅月见他作势此样，霎时笑开了眉：“给厝表兄搬副桌椅，备些茶水，贞吾骑衙门外便可开张大吉了。”

殿内的素灵与小鬟们有些忍俊不禁，贞吾君眸光扫视了全殿，小鬟们噤声恢复了平静，见大殿再次安静，他才攥手成拳，放嘴边咳声严肃道：

“殿下细听我说来，这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