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梦 第4章 泽国

这场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下的了，我睁开眼，便已置身于雨幕之中。

我满身泥泞，望着这一片水乡泽国，不知该何去何从。

我的脑海中还闪动着昨天晚上的回忆，雨中，我飞翔在停满渔船的海岸线，灯塔矗立在海港之上，虽有光亮，却显得十分微弱。海岸的上方漂浮着大片大片的紫蓝色的海精灵，它们像个个形状各异，却都是我从未见过的物种。

当我们的生命消亡了以后，我们的灵魂会是什么样子呢？会不会就像我看到的这些海精灵一样，改变了它们原有的模样？岸边伫立的人一个个凝望着大概，似乎在期盼着什么人的归来，有的人却蹲下了，放着一只只荧光闪闪的河灯。

在放河灯的人群中，我好像看到了熟人，很熟很熟的人，但奇怪的是，我却怎么也叫不上来她的名字。

我想这种事情在现实中也时有发生吧？当你在某时某地遇见一个熟人，你跟他打招呼，之后就算敲破脑袋，也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叫什么。

她转身就要走了，神情落寞，眼神倦怠。

我怕如果我不上前去跟她打招呼，可能以后都遇不到了，于是我飞到她面前，她转过脸来，露出一口糖吃多了而坏了的牙。

那一刻，不知怎的，我们都变成了小时候的模样。

我笑着说：“你看你的牙，嘿嘿嘿！”

她毫不避讳，反而拿出一面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牙也掉得差不多了，就吓得紧忙捂住嘴。

掉牙真是一件烦恼的事。那段时间，我有时跟长辈抱怨，长辈们往往总是嗤之以鼻，偶尔来一句：“还会长出来的！”

我指着邻居坐在墙角晒太阳的一个老头问道：“那他的牙掉了还能再长出来吗？”

一个年长一点的人立马摆出一副恐吓的架势，长牙舞爪地说着：“他再长出来，就会变成獠牙，然后一口吃了你！”

讲真的，我有点害怕。不过好在有陪我一起掉牙的同行人，也让我不至于那么孤独了。可这份陪伴，却终不能长久。

她要走了，临走之前，她说爸爸妈妈已经离婚了，她要回去跟爸爸生活在一起，就不能留在这里了。

“那你还会回来吗？”我问。

她摇摇头，不多时，车上的人喊话，让她赶紧上车。

我来不及问她要去什么地方，她的车就开走了，我甚至都不记得她的名字叫什么。

她会去什么地方呢？从她走后，这个问题就留在了我的脑海中，我只记得，她曾说过，她们家那边有很多水，是一片水乡，有大水牛，有稻田，还有水车和风塔……

我猜测，她去的地方可能会是南方吧，那时我没去过南方，也无从考证，只是凭借着自己的想象力，想象着某时某刻某地，她会在一片水乡里玩耍，会把身上弄得都是泥巴，会在一个秋风落叶的午后坐在水边，捡起地上的石子扔进水里，听水的响声，会在一个阳光初照的清晨，把割来的青草铺在牛棚的食槽里……我想，有一天，她会回来的吧？

而这一天，却差不多是三年后了。那是仲春的一个晌午，我看见一辆白色的轿车停在了村口，我看见她，还有一个小男孩从车上下来。这画面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了。

她们的衣服都好干净，好漂亮，而我穿着的，却是又破又脏的衣裳，而且大都是别人送的。

她好像看到我了，可并没有跟我打招呼，而是把头转过去，表现得像是一个乖乖女。

我有些糊涂了，那时候我总以为，也许我们现在是什么样子，那未来也会是什么样子，这一切都不会有改变，可这样的她，着实让我陌生到了极点。

她和爸妈去看了弥留之际的她的外公，就是那个老头，我指着他问他的牙会会不会长回来的的那个。

我坐在河边，一遍晒着太阳，一遍把地上的碎砂浆捡起来扔到水里。不一会儿，周边的地面上就被我捡拾得干干净净。

她居然找到了我，可见到我的第一面，却是跟我握手，我把手背在身后蹭了又蹭，却始终没勇气把手拿出来，也没有一句言语。她就这么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而且努力挤出一丝微笑。

我到最后也没跟她握手，而是转身逃离了。

事后才得知，那晚她在河边哭了许久，后来，村里办了丧事，我才知道，她的外公去世了。

我们再也没有搭上话，丧礼办完后的第二天，她就坐上车离开了。

我躲得很远，直到她的车走了很远之后，我心底的那一阵酸楚一涌而上，我才深切的感受到，我是那么地懦弱和自卑。

我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梦里遇见她，可这个梦，却又是重现了以往的bug——有头无尾。

水中隐隐藏着一条小路，似乎通向一个遥远的城堡。

我想，那城堡的主人，一定很有钱吧，不然怎么会在路上铺满各种的金银，宝石和玉器？

它们从水里透出诱人的光芒，令人目不暇接。可现在看来，这些金银珠宝在这个时空似乎并没有什么价值，踩在脚底下，我都感觉有点硌脚。我现在最想得到的，就是一双趁脚的鞋。

水越来越浅了，可远处的那座城堡，却变成了一座村庄。

是啊，乌云压压，村庄也显得格外黯淡，我突然有点不想去那里了。我转身望向身后，似乎视力一下子变奇好，能看见几千公里远的大湖里，一群光着膀子的小伙伴正在向我招手。他们在努力地挥手，有的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几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多好啊，足足的阳光，和煦的风，清澈的水，水里还有成群成群的游鱼……

我决定去找它们了，我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身后的那片村落，村子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片在风中摇曳的芦苇荡……我松了一口气，朝着小伙伴们招手的地方走去，水越来越深，我只好游泳……

游了不知多远，一艘船从远处的密林漂过来了，乘船的是一个戴着斗笠的老大爷。

老大爷邀我上船，我说没钱，他说看到了我身上的好运气，所以乘船免费。

我疑惑不解：“好运气这种东西，还能看出来的？”

“那可不，你没看到自己在发光？”

我疑惑地拿出手看了看，果然在发着七彩的光芒。

“这就是好运气？”我满脸堆笑。

“是啊，只要你让我沾沾你的好运气就行。”

“大爷，这一去可有2000多公里呢，大概要多久啊？”

“大概也就一顿饭的功夫吧？”

我不禁冷笑：“大爷，您这一顿饭得吃多长啊！”

“半个馒头，能有多长？”

话音刚落，老大爷不走了。

我问大爷为什么不走了，大爷说：“前面就是雨止去，我们这些雨中的撑船人不能过去。”

我伸出了手试探了一下，果然，下雨和不下雨地方，果然有着明显的分界线，令人啧啧称奇。

我刚要问大爷能不能把船借我，大爷就连同船一起消失了。我望向脚下，才知道自己已经悬浮在空中。

“既然如此，就只能靠飞行了。”

我试着朝前飞去，可刚飞到一半，就跌落到了水里，只是令人惊奇的是，我的落水竟然没有激起一丝一毫的水花。

我看到了水中自己的倒影，我那满身散发着的七彩的光芒已经消失。

“该死的大爷，沾走了我的好运气！”我骂道。

骂完，还是得乖乖上路。

2000多公里，这得多远啊，我一边想着，一边一个猛子扎到水中，像一条鱼一样飞速向前游去。我突然好奇，在梦中的水里，能睁开眼睛吗？我知道在现实中，在清澈的水域里，可以睁开眼睛。我尝试了一下，可就在我睁开眼睛的那一瞬，却迎面看见了一张血盆大口，我想要躲闪，可为时已晚……

当我再一次看见这个时空里的光明，才发现我已经到了那一片水域，有足足的阳光，有和煦的风，有清澈的水，还有水里成群成群的游鱼……可唯独没有了，那群小伙伴。

我以为他们是在跟我恶作剧，就喊道：“别藏着了，快出来吧！再不出来我就去找你们了哦！我闭上眼，倒数3、2、1……”

我像个傻子一样自我演绎了半天，可回应我的，却只有无声的空寂和风刮起水形成的泠泠水声。我深沉地叹息了一声：“难道我的世界就注定只能一直安静着吗？这样的安静，多么像是一种审判啊！”

我索性跳进河里淹死算了，如果在梦里的死亡没有复活的话。

我正重复着自己的臆想呢，却不料耳边又响起了小伙伴的召唤声。

“你能不能快点啊，怎么跑那儿去了？我们在这呢！”

我望着几千公里外的那几个不断招手的身影，其中好像还有她，我不觉笑了，那里有足足的阳光，有和煦的风，有清澈的水，还有水里成群成群的游鱼……

他们不断地叫着笑着闹着喊着。

“来呀，快来啊，就差你了，我们来玩捉人游戏，少了你不行啊！”

我也知趣地向他们挥了手，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