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社畜日记 遗憾

裙裙家离阿漆家不是很远，裙裙爸爸和阿漆爸爸相交也甚好，阿漆回家休班的时候，正在和爸爸妈妈坐在院子里晒太阳，阿漆爸爸摇摇晃晃地从开着的门里走到阿漆家院子里，阿漆爸爸妈妈忙去搀扶他，当时下午了，阿漆奶奶还在阿漆家里玩，五叔喝了点酒，阿漆妈妈让我去给裙裙爸爸洗个苹果。

阿漆洗好了递给裙裙爸爸，裙裙爸爸推脱说我不吃。刚吃了饭来的。

阿漆妈妈说，水果吃了能醒酒。

他接过来，卡吃卡吃地啃起来，然后说，阿漆最近还上学的吗？

爸爸说，工作了。之前上的技校。学会计。

裙裙爸爸说，“那还得要让裙裙学会计吗？”裙裙爸爸此话并不是真的感觉会计有前途，而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很尊重阿漆的父母。

阿漆忙说：“要看裙裙自己喜欢什么的，她有喜欢的和适合的，她自己说不定有主意。”

他们还聊了一些其他的，过了一会，天色黑了起来，奶奶也走了。阿漆收拾收拾椅子，爸爸妈妈喊着五叔屋子里坐。

他歪歪扭扭地走到阿漆家堂屋，然后坐到沙发上。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他和裙裙妈妈的婚姻。

“你知道我们能够多长时间不说话吗？我们常常都一两个月不说话。常常啊！我赶着她说她都不说。人家就当没有我这个人。”

阿漆妈妈自然地接道说：“那么长时间不说话可不行，我和你大哥从来没有那么长时间不说话，那不得憋得慌啊！”

“我那个时候有谈的一个，我太穷了，她爸爸不同意了，我就跟她散了，我去相了亲，有个小女孩，她腿脚不好，她哥给介绍的，说你要不嫌弃。咱想想，咱家这老穷，咱还嫌弃什么。我就点了头。都定亲了，她让我给她家刮大白，刮就刮呗，我去刮，天天也有个男的给我一块去刮。刮到最后一天，我就问她，这个男的是谁。她看着也没法瞒下去了，说这个男的是我自己谈的。

我头也没回，骑车去找她哥，退亲。然后就相亲了裙裙她妈妈，那个时候我就很大了，跟我一样大的都结婚有小孩了。”

我后来结婚了，我偶尔有一次听我一块玩的说，我谈的那个还等着我的，我结婚之后她也就找个外村的嫁了。她等了两年，听到我结婚了才结婚。我那个时候她家里不同意，我真和她一块想着，生米煮成熟饭，我想了几想，我没有那么做，咱不是那样的人那。我那时候真没钱，不想她跟我过苦日子。”

裙裙爸爸，阿漆爸妈和阿漆，四个人挤在那个狭窄的小屋子里，阿漆爸爸，阿漆妈妈，阿漆和他坐在那里，裙裙说完了就久久地不说话了。

阿漆爸妈忙打圆场，安慰着他，“婚姻就是这样的，哪有都如意的，我和你哥也这样，常常挑对方刺。”裙裙爸爸低着头，他也不吱声。

天当时6点了，冬天的6点天就已经黑了，阿漆妈妈说：“阿漆，你开下灯。看不着一会，这天说黑黑的真快。”

阿漆坐的地方离他们很远，离灯却极近，阿漆一伸手，便按开了灯的开关。

突然裙裙爸爸叫住阿漆：“漆漆你别开，你快关上。你叔现在丑。不能见人。”

阿漆赶忙关上。在寂静狭小的空间里，开关灯的动静都显得格外刺耳。阿漆开灯的那一刹那，阿漆看到了裙裙爸爸的表情和动作，他整个人倚在沙发上，脸上有眼泪，阿漆开灯速度太快，显然是他没有意料到的，他拿手狼狈地捂着脸。阿漆没有看到他的眼泪，不过从他仓皇失措地捂着自己的脸，阿漆知道在暗得看不清人的屋子里他的眼泪掉下来过。

乡村里的成年男性是很少哭泣的，大家反而有一种特别传统的想法，男人是不能哭的。

阿漆是个晚辈，其实在晚辈面前落泪，在他们自己的心目中，是很狼狈的事情。而他又是个极其要强，要面子的人。

阿漆在这乡村里长大，对于他们那代人的身世倒也常听父母提及。裙裙爸爸家里是穷，弟兄好几个，他是最小的，上面的哥哥为了他，连小学都没上，他也勉强只上了小学。他爸爸是在矿上让砸死的，母亲一个人拉拔这几个孩子，裙裙爸爸小时候只见过爸爸几面，后来被通知爸爸死的时候，穿着孝服和孝帽，被大人指挥着跪在那里，年龄小到很多事情不懂，都还不会哭，一是因为太小了，确实不会其他大孩子那样，爸爸你怎么走了？那种鼻涕和眼泪一起滑进嘴里哭声传遍整个巷子悲戚戚的哭，而且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晓得死是怎么回事。二是确实没见过爸爸几面，摆在屋子中间的那张相片相对于自己的生活确实很陌生。

阿漆关上灯。

裙裙爸爸说我长大了心里就憋着一股气，“我那个时候就发誓，不能让人看不起我，我不能让人看不起我娘！”阿漆妈妈和爸爸给他递水，安慰他：“他叔，没有人看不起你。现在你娘也不用吃苦了。过去了的事情不要想了，你好好地过日子，不将就大人还得将就小孩。”

裙裙爸爸确实很拼，裙裙和阿漆一起上初中的时候，阿漆家里缺钱，裙裙爸爸知道了，说上我家来拿，我家有的。一个人挣钱盖了新房子，然后把妈妈接到自己以前的房子里，是村子里面很早就盖上新房子的。

裙裙爸爸说：“我能想到我的以后，等到孩子都出嫁了，我自己和裙裙妈妈大概也没什么话好说的，我那个时候买位宅子，在宅子里等着死去。”

四个人在黑暗里，阿漆爸妈，裙裙爸爸三个人一个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另外两个开始慢慢劝那一个。

再过了半个小时，裙裙的酒也慢慢醒了，他起身，说，我走了。

阿漆妈妈和爸爸站起来说：“吃点饭再走，我去炒两个菜。”

裙裙爸爸说：“我在你们家喝口凉水都是甜的。”

阿漆爸爸拍拍他：“你看你瘦的，皮包骨头，瘦成这样不好看了。”

裙裙爸爸笑：“我这样的才好看呢？正是流行的大叔款，说不定还有小姑娘愿意跟着我呢！”

阿漆爸爸笑着打了他肩膀两下，“好好过日子。”

裙裙爸爸走了之后，阿漆爸爸妈妈又谈论了一阵他，也就过去了，爸爸和妈妈说，裙裙的妈妈生了五个孩子，他是最小的，家里可穷了，他大哥连小学都没上完，他也仅仅只上了小学，真是太穷了，现在识字都有限，小的时候他上小学还是班长，后来砸班的那些大学生下来了，就让那些大学生做班长。他妈妈年轻的时候，爸爸就在干活的地方叫砸死了，她妈妈把他弟兄五个拉拔大的，所以他有口吃的，就有口他娘吃的，你别看裙裙爸爸搁外面可凶了，但是他可孝顺了。

阿漆说：“看的出来，那么早就挣钱盖了新的房子，一看干活就很拼命。”

阿漆妈妈感叹：“裙裙爸爸这一辈子啊，太可怜了。是个可怜人！一辈子没有甜，都是苦。”

那个时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救了一些人也害了一些人。以至于一个堂堂七尺男儿，每每喝了酒没有多少理智到伤心之处总要来这里掩了门，悄悄地落下几滴泪，用手胡乱地抹一把眼泪。

过了几天，村子里就传出话来，说裙裙爸爸自阿漆家走后，又去他妈妈那坐了一会，上他妈妈那就流眼泪，“娘我撑不住了，我就快要撑不下去了。娘，你说，你儿子这辈子易吗？”

诉说完等醒了酒，第二天仍是要去工地出工的日子，由着铃声响了几下，然后接过来，“这就到工地了。”声音逐渐恢复正常，处理着工作上的事情。和一群人在一起锄泥，刮腻子。然后中午吃饭，下午歇一阵赶快接着干。和工人们嬉笑打闹，太阳照着他。日子又和往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