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沧寒 第八章 雪崩

“我早就说过，应该把那个丫头片子的两只脚给砍了，这样她就没法……”

“闭嘴！那个臭丫头跑不了多远，赶快把她找出来杀了！”

半炷香之前，一个妖汉拿着个黑糊糊，硬得跟石头似的老馒头来到山洞，准备将这难以下咽的晚膳丢到殇千夜的面前，再“欣赏”她可笑的吃相。

然而，他所看到的，只有一个倒毙在积水中，死不瞑目的同僚，还有空空如也，笼门大开的囚笼。

随着响亮急促的擂鼓鸣锣，营地的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他们像成群的蚂蚁般，在狭小的营帐间来回穿梭，警惕地留意每一处角落。

阴寒的夜风，凌冽得仿佛要冻结一般，紧张压抑的气氛，几乎令人呼吸维艰。

在黑寡妇凌厉的命令下，一队大刀阔斧的苍劫妖士，正将整个营地翻个底朝天，准备着将那个黄毛丫头揪出来。

当这群士兵发现，他们的举动一无所获时，立即选择了更换搜索地点，轰鸣的脚步声消失在营地的另一端，只留下一片狼藉。

然而，他们并未注意到，在角落一只不起眼的木桶中，有一双谨慎的眼睛，正悄然打量着他们忙碌的身影。

在这群士兵离开房间后不久，偷窥者便已然悄无声息地跃出木桶，站起身来不住地喘息。

“一帮疯狗……”殇千夜低声咒骂着，疲惫的面容上写满厌倦与痛恨。

她非常清楚，自己此刻，如同置身一间赌馆内，进行着一场未知而惊险的博戏，赌注，则是她那脆弱得可笑的性命。

她不知道下一步棋究竟该是什么走向，也不知道这场博戏何时才会结束，唯一能做的，只有努力的活下去。

正当她靠在角落，拼命想把脑海里乱麻般的思绪理清楚时，前方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殇千夜一个转身，重新跃进木桶，下意识地顺着缝隙，朝外看去。

只见两个妖汉，一前一后地走在过道内，而在他们的中间，有个虚弱痛苦的男子，正被踉跄地驱赶着前进。

他的一只手紧紧捂住满是鲜血的额头，躬起的身子不住摇晃发抖。

若走得稍慢了些，后面那个妖汉就会毫不留情地用力推上一把。

殇千夜立即回忆起来，那个男子正是那天夜晚的不速之客。

同时，在她的脑海中，一个危险的计策应运而生。

“但愿那个男人对他们足够重要。”她心中暗暗道。

走在后面的那个妖汉突然觉得，身后的气息莫名压抑起来。

他不禁停下脚步，警惕地握住了刀柄，想看看到底是哪里存在异样。

下一秒，伴随着凌厉的风啸，殇千夜如鹰隼般腾空而出，精准地从背后勾住了他的脖颈。

喉咙在瞬间被勒紧，剧痛与惊诧令他意识模糊不清，接踵而来的弯刀，更是直接让他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

“什么……你……！”前面那个妖汉听见声响，本能地回过头来。

然而，他只来得及看到，他的同僚倒在血泊之中，殇千夜正从尸体的喉前拔出弯刀。

他连忙推开面前碍事的白熠，手忙脚乱地想要拔出腰间钢刀。

然而，大刀那沉重粗长的刀鞘，却在此时，成为了这狭小空间内的最大累赘。

殇千夜甚至没等他颤抖的手完全拔刀出鞘，锋利冰冷的刃锋，就已经咬进了他的咽喉。

雪地上瞬间多了一滩暗红腥热的鲜血。

白熠被刚才重重一推，身体受到的牵拉，使脑袋的晕眩更加变本加厉，他顿时闷哼一声，捂住额头，跌倒在地上。

直到那个妖汉重重地倒在他的身旁，他才敢睁开眼睛。

借着昏暗的月光，总算看清了那个偷袭者的模样。

尽管她穿着破烂褴褛的白衣，身上沾满雪泥，赤着双脚，半边面颊上，还挂着一层猩红的血珠，白熠仍然认出了这个“熟人”。

还没等白熠挣扎着起身，殇千夜已经将他拽起，任由他将因晕眩而无力的身子背靠在面前。

她不顾白熠的惊慌诧异，细长的手臂勒住了他的喉咙。

白熠感觉到，那杆血迹未干的锋利弯刀，已经从背后贴住了他光洁的脖颈，而他只能用惊恐无助的挣扎，做着无声的询问。

“对不住了，公子。”殇千夜在他耳边开口，声音沉闷压抑。

“但我现在没有选择。”

在倾泻而下的暴风雪中，隐约闪动着无数冷冽的寒光。

那是苍劫组织手中锋利的弩箭和钢刀。

实际上，他们并不需要考虑太多战术，一轮齐射，便足以将那个正站在天涯峰下的小丫头乱箭射杀。

然而，在她的身前，那名满头鲜血的男子正勉强站立着，她的刀刃，架住了他的咽喉。

因此，没有人敢冒着风险动手，他们只能握紧了兵器，急切地等待，观察。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之后，他们忽然躬身让出一条路来。

白鹭信步走来，面色阴沉的黑寡妇则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所有的妖兵不禁屏住了呼吸，将殇千夜的身形瞄准在眼中。

只要主上一声令下，弩箭就会毫不留情地钉穿她的身躯。

然而，白鹭却并不着急下令，她悠悠朝前走了几步，望着殇千夜露出无奈的苦笑：

“千夜姑娘，你我都清楚，这不值得。”她说。

“让我离开这里！”殇千夜丝毫不为所动，语气冰冷而决绝。

她手中的弯刀，再次抵近白熠的脖颈。

白熠只是虚弱无力的喘息着，凌乱的发丝上沾满血迹，苍白的面孔疲惫不堪。

“否则我就杀了他!”

“听我说，姑娘，冷静些，可好？”白鹭慢慢朝前迈出步子，示意殇千夜冷静下来，以防她真的一刀下去，杀了这个雪豹男子。

“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不行吗？”见殇千夜没有进一步动作，白鹭再次试探着朝前走了几步，嘴角泛着盈盈笑意。

然而，殇千夜却敏锐地察觉到，白鹭的眼神，正向自己的身后发散，完全不像是在盯着一个人的样子。

随即，殇千夜听到了那急促的脚步声，刀枪剑戟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妖兵们兴奋的战吼，以及白鹭肆意的狂笑声。

她瞬间明白过来，白鹭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拖住自己的注意力。

而在她刚刚来得及察觉身后的异样时，那群借着暴雪的掩护，悄无声息靠近的妖兵，已经挥起兵器，猝不及防地朝她扑来。

“疯狗！”殇千夜厉声咒骂，如果是在五年之后，她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用身前的白熠当挡箭牌。

然而现在，她好歹还算有些良知。

在大刀落下之前，她本能地将白熠推到一旁，手中弯刀顺势挥出。

刃锋在那个妖兵的手臂上，落下一道深深的伤痕。

趁着那个壮汉痛吼一声，殇千夜赶紧俯身躲避，顺势一刀划破了他的脖颈。

妖兵们疯狂地吼叫起来。

其中一个将手中巨斧高高扬起，寒光闪烁的斧头对准了殇千夜的头顶，准备像砸碎一只西瓜那样将她碎颅。

但无意间，这个壮汉抬起头来，望了一眼天涯峰。

紧接着，他却立刻丢下巨斧，仓皇失措地奔逃而去。

那变化莫测的暴风雪，不但遮蔽了妖兵潜行的脚步，也将那陡峭嶙峋的积雪崖壁，整个掩藏其中。

当粗心大意的妖汉，发现自己致命的错误时，山崖下的众人，已无法避开它崩塌而下的巨量积雪。

营地里，苍劫的妖兵们纷纷扔下兵器，惊恐的四处奔逃。

有几个胆大的，手忙脚乱地跑回营帐，试图收起那深嵌入地下的地桩。

可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天涯峰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崩裂坍塌下来！

白熠正躺在地上，昏昏沉沉的睡着，这一整天带给他的折磨，已经足够多了，他真的想就这么永远安眠下去。

然而，那只突如其来的手臂，却并不给他这个机会。

白熠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听见耳边传来殇千夜急切的呼喊：“快跑！”

他的眼前一片混沌，只好本能地被殇千夜拖着奔跑，身边不断传来嘈杂喧闹的喊叫声，与狂风暴雪的咆哮声。

如果他能够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么，他恐怕一辈子都难以忘怀这样的场面：

在飞溅的雪雾中，整个营地，被天涯峰上铺天盖地而来的雪块，砸得支离破碎，陡峭的岩壁碎石也随之坠落。

不断有倒霉的妖兵，在汹涌猛烈的雪流中，连同营帐一同被冲上半空，坠落后，被暴雪无情掩埋。

当听见前方传来惊恐的叫喊，与凌厉咆哮的风声，殇千夜本能地将白熠拽起。

随着滚滚涌来的漫天雪流，殇千夜的身体随即被苍白的巨口吞噬。

山崖上的推流雪，再度咆哮坍塌，仿佛雪中不曾埋葬两个被遗忘的生命。

冰冷的雪泥灌入她的七窍，这一刻，殇千夜觉得天旋地转。

在她的眼前，这一生所经历过的事情，如走马灯般闪烁而过。

那时，她曾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