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凑的半生 第四章 戴哥

海盈站在济南的街头，看着匆匆的人流，茫然着，和瑞林哥离别的伤感久久挥之不去，生命中最甜蜜的三天成了一种隐隐的痛。她感觉很累，很无助，像无根的浮萍。

活下去是首要的。街上霓虹灯亮起的时候，海盈找到了暂时的栖身之所，在一家美容美发院当学徒。老板本地人，30多岁的样子，穿着时髦，身材凹凸有致，一脸妩媚。怎么看都像是民国时期交际花的样子，但她却有一个本该安稳幸福的家和一个可爱的小宝宝，这种反差大概也是后来海盈看到她被家暴的原因吧。海盈喊她霞姐。

美容美发店分为两部分，美发包括洗剪吹染烫，美容专门针对女性，也没有很高的技术含量，轻柔的洗面手法加上暂时让皮肤看起来光滑细腻点的面膜就是全部，海盈看一遍就会了。

两张半米宽的美容床白天接待顾客，晚上就是海盈盛放孤独，安放身体的角落。开门营业之前海盈就把自己的被褥叠起来放到床底下。

第一个月没有工资，但干洗头会有提成，碰上好点的顾客还能有点小费，当然情愿付小费的大都是能赚点便宜的男人（本来想用“男士”，但海盈觉得他们不配），但顶多也就是拉个手摸下腿，图个心理刺激。开始几天海盈是厌恶的抵触，经过霞姐的开导，慢慢接受了这不会少一两肉却能换来钱的猥琐行为，甚至学会了讨男人欢心的恭维和甜言蜜语。

她得生存，得吃饭穿衣。

一个秋雨绵绵的午后，店里没什么顾客，霞姐在小隔间的美容床上敷着面膜打盹，海盈对着镜子描着眉毛画着唇。这段时间，耳濡目染，海盈也学会了修饰自己，也买了口红眉笔等简单的化妆品。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不仅能让自己看起来赏心悦目，还能使那些猥琐的臭男人陶小费时大方点，稳赚不赔的投资。

透明的厚玻璃门被轻轻推开，闪进一身藏蓝色。

“能干洗头吗？”有点羞涩的干问，好像要掩饰什么，眼光有点慌乱，手不停胡噜着看起来有点打缕的头发，似乎要把它们弄到更乱。他的羞涩让海盈暗暗发笑。

“可以，坐吧”海盈微笑，一边往他肩上搭毛巾，一边从镜子里打量他。微卷的头发自然成三七分，眼睛像夜空里皎洁的上炫月，透着空灵，一副金丝框眼镜增添了一些儒雅气，经典的藏蓝色西装衬着白皙的脸，浑身透着一种和这个环境格格不入的气质。

海盈用喷壶把他头发打湿，挤上洗发水，轻轻抓挠着。

“力度可以吗？”

“可以，谢谢！”厚薄适中的红唇淡淡一笑，眼睛里有种说不出的柔情。

海盈心里一阵悸动，快速转移了目光。她不敢再看镜子里那张脸，她觉得那张脸不会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地方，但又希望它会出现。

干洗头头发吹干后有个肩部和胳膊的敲打按摩，是需要牵着手的。海盈按完肩膀，顺着胳膊去抓他的手。“不用了，谢谢”他触电般的缩回去，“多少钱？”手伸到西装内口袋去掏钱。

“三十”海盈多要了十块，故意的。

“不用找了。”他掏出一张五十，再次谢谢后抛下一个令人迷醉的微笑。

海盈半天没回过神来，直到霞姐喊她帮她揭面膜。她没有跟霞姐说这个人，心里却悄悄藏了一份期待。

一天，两天……一周，两周……日子悄悄溜走，那张让海盈期待的脸没有再出现，海盈的失落感悄悄来袭，尽管她知道那张脸和这里不搭。

“没人就关门吧，别忘了把灯抱进来，早点睡，我们先走了，明早姐给你带好吃的早餐。”霞姐跟来接她的老公搂抱着，嬉笑着消失在玻璃门外。

海盈去摘挂在玻璃门旁的彩柱灯，准备关门。在她踮起脚尖努力把彩柱灯往上托举，让它脱离挂钩的时候，一双手接住了它。

“我来。”有点熟悉的声音让海盈怔住了，心跳瞬间加速，凭感觉，海盈知道是那个期待。她有些激动，有些慌乱，以至于开玻璃门时“拉”弄成了“推”，有点出糗。

“放那里就行，谢谢你。”海盈指着一个角落，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帮我洗下头还行吗？有点晚了哈”

“没事没事，不晚，睡觉有点早，你坐吧。”

“那就麻烦你了。”还是充满柔情让人迷醉的微笑，却没有了羞涩。

“不麻烦，反正我也睡不着。”羞涩的换成了海盈。

洗完，吹干，免了按摩，付钱。对视的瞬间彼此只是微笑。

“要不我请你吃宵夜吧？”

“可以吗？”能再见到就是奢望了，一起吃宵夜让海盈有点不太敢相信。

“走吧，吃完送你回来。”

“好”海盈抓起包锁门，他去拦车。

“名典语茶”四个浅咖色字低调的点缀在一面流动着水的玻璃墙上，玻璃墙外翠竹丛生，流动的水墙模糊了里面的百态，光是门面就让海盈生怯，骨子里深深的自卑让她对这种高贵典雅的场所只是当成风景，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踏入这神秘的旋转门。

她曾想象过里面的奢华，在她的想象里，这里是王子公主们的城堡，对她来说是渴望不可及的。

海盈怯怯的跟在他身后，走过一座铺着鹅软石的小桥，右手边一架熠熠生辉的钢琴，一个优雅的长裙女子抑扬顿挫的拨弄着琴键，轻柔的曲子缓缓流出。竹藤吊椅的吊绳上缠着绿色的假藤叶，和吊椅背后的硕大绿植一起隔断了相互的秘密，空气中弥漫着暧昧。

他帮海盈扶住吊绳，示意海盈坐下，自己坐到海盈对面“看看要点什么？”

“随便吧，没来过，不太懂。”无知是藏不住的，藏不住就不藏了，海盈把餐牌推给他。

“嗯～，我看看～”他拖着尾音，帮海盈缓解小小的紧张。

点好东西，他直接做起来自我介绍“我不是坏人，武汉大学毕业的，刚工作两年，保定人，这是我的身份证。你可以叫我戴哥。”

“知道你不是坏人。”海盈看了一眼他递过来的身份证，只记住了名字“戴路章”，海盈噗嗤一笑还给他。

“笑什么呢？”戴哥歪着脑袋浅浅一笑。

“你的名字让我想到了泥人张，都有个zhang”

“哈哈，挺有幽默感啊，小丫头。”

“我姓安，叫海盈”海盈回他。

“小丫头”，海盈第一次被人这么叫，不禁心中一阵暖意流过，腼腆一笑，眼角有点湿润。

“感觉你挺小的，怎么这么早就工作了？”戴哥装作很随意。

海盈笑笑，没有回答。

“那个地方不适合你，有可能的话换个工作最好。”

“那你还去那种地方洗头？

“第一次去是要赶一个饭局，太邋遢了，来不及回去整理，撞到你们店的。”

“这次呢？特意？”

“特意！”戴哥微笑着肯定。

海盈本想问为什么，硬是给咽了回去。留点幻想没什么不好，说破了可能连这点安慰都会弄丢。

“你保定的，是在济南工作吗？”海盈转移话题。

“不是，来出差，一两周来一次，一次待一周左右，不是很固定，和本地电力公司有业务往来。”

“哦，那你算白领还是金领啊？”海盈把从客人那里听来的词拿出来卖弄，带点戏谑。有时候善意的玩笑能迅速拉进彼此的距离。

“呵！你个小鬼，懂的还不少，吃东西，”戴哥没有正面回答，伸过手摸了一下海盈的头。

海盈低头搅拌咖啡，这是她第一次喝咖啡，加了奶和糖，还是有些微微的苦，但是它的醇香瞬间征服了她的味蕾，只一口，海盈就爱上了这种味道。有钱真好！海盈在心里默默感慨。

那晚之后，戴哥成了店里的常客。不得不说，他是个极具魅力的人，自信略带忧郁脸庞上时刻洋溢着暖暖的微笑，温文尔雅的谈吐，稳重却不严肃的温柔，整个一白马王子的标本！因为他去了只让海盈洗，海盈忙着他就坐一边等，霞姐和另外一个学员小金就老拿这事打趣她:“海盈～你的戴哥哥又来了～”海盈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被关爱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但是霞姐对戴哥的态度让海盈很不舒服，如果戴哥不消费，她就甩脸子，明朝暗讽的说些让人不自在的话。为此，海盈买了一个传呼机，告诉戴哥有事呼她，别再来店里，旁边就是一个公话亭，回电话很方便。但海盈的呼机从未响过，每次看着呼机失落的时候，戴哥就从天而降。海盈喜欢这种小惊喜。为避免尴尬，他有时候会给海盈和霞姐带些小礼物，霞姐也就笑魇如花，不再那么尖酸了。

海盈隐隐感觉到，这份关爱会在某一天消失不见，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和戴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们之间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她无力改变。虽然不奢求什么，但已经存在的也不想失去，她努力想抓住些什么。

因为那些小礼物，海盈可以在店里不太忙的时候和戴哥出去吃个饭，看场电影，霞姐也乐意送那份人情了。海盈知道，为了她的这点自由，戴哥破费了不少，心里有些愤愤不平。她厌恶霞姐那毫不掩饰的贪财的嘴脸。

一个傍晚，戴哥送海盈回来，门口的转灯和本来立着的广告牌都横在在地上，转灯的透明塑料壳也有些裂痕。有人砸店了！海盈紧张的看看戴哥，戴哥拍拍她肩膀，两人推门而入。

店里一片狼藉，小金正打扫着，见海盈他们进来，朝隔间努努嘴。隔间薄薄的三合板门也裂了，像是被踹的，里面霞姐侧卧着啜泣，额头和嘴角有块块淤青和还没干的血迹。

“怎么了霞姐？”海盈小声问。

霞姐没有说话，却起身扑在了坐在小圆凳的戴哥身上，嚎啕大哭，边哭边歇斯底里的吼着“我怎么这么命苦啊！我这么努力给他赚钱，他还打我！呜呜呜……”

戴哥有些尴尬，推开她，安抚着。海盈去给她倒水，小金附在她耳边告诉她，是霞姐老公发现霞姐和一个常来的客人在隔间里搂抱，被她老公揍了。

海盈不禁有些快意，仿佛有个仇有人替她报了。“活该！你也有今天！”心里骂着，脸上却挂满同情，她把水递给霞姐，违心的安慰着。

戴哥走的时候叮嘱海盈不要管霞姐的事，做好自己该做的就好了。海盈点头应着。她本来也没想管。

没走一会儿，戴哥走又回来了，没进来，敲敲玻璃门喊海盈出去，把一盒创可贴交给海盈，“别说是我买的，知道了？”

海盈不笨，秒懂戴哥的意思。感激的和戴哥拜拜。

推开隔间被踹坏的门，海盈乖巧的帮霞姐贴上创可贴。看着精致的妆容上几块浅咖色长条，满满的滑稽相，像个小丑，海盈心里暗暗发笑。

第二天下午，戴哥又来了，他不放心海盈，怕海盈多管霞姐的事时说错什么话被奚落。另外给海盈买了一双棕色的高跟皮鞋和一条浅绿色的条纹喇叭裤。正好没客人，海盈高兴的去试。喇叭裤的条纹把海盈原本就修长的腿衬的更加笔直细长，锃亮的高跟皮鞋踩出清脆悦耳的节奏。

“气质小美女啊，不错。”

“嘿嘿，谢谢戴哥。以后别买了，太贵了。”海盈娇嗔。

霞姐一脸滑稽，肿着眼泡推门进来。估计上午又在家吵架了，声音也有些沙哑“哇，真好看，戴哥给买的吧？”

“嗯！”海盈转着圈，欣赏着自己，蓦然发现自己女学生的青涩已经完全褪去，化上精致的淡妆，竟然真的有点淑女气质了。

“就不给我送点什么吗？”霞姐一脸醋意。

“送送送，下次一定送。”戴哥很认真的接话。

霞姐一脸不可思议的凑近戴哥耳边，嘀咕了几句，戴哥脸上略过一丝惊愕，随即恢复平静。又坐了一会儿就借口走了。大概一个小时的样子，又回来了，领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纸袋，递给霞姐:“送你的，谢谢你照顾海盈。”

霞姐似乎知道是什么，一脸挑逗:“帮我戴上呗。”

“自己戴吧。”戴哥尴尬的回她。

那是一枚黄金戒指，镂空的玫瑰花图案。

“真好看，就是小点哈。”霞姐举着手指炫耀着。

海盈笑笑，没说话。心里却升起一股恨意，她知道霞姐借机敲诈了戴哥。她没想到，人原来可以这样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