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最好的你 第十五章

大年三十儿，陈美华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白初叶破天荒地第一次喝酒。

这是小郑哥哥特意为她买的青梅酒：“味道甜甜的，女生特别喜欢。”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白初叶故意揶揄哥哥。瞧他面颊一红，便掩嘴笑着去厨房帮忙了。

吃完晚饭，一家四口窝在电视机前看春节联欢晚会。

白初叶想到了小时候的春节。

冷冷清清的。没有年夜饭，也没有联欢晚会。妈妈通常会在外面打通宵麻将，而外婆早早地就睡了。

家里不是没有电视机，如果真的要看也是可以的。但她很怕一人看春节联欢晚会。电视里的声音太热闹，而每个镜头里的笑脸又太幸福了……从很小开始，她就特别惧怕看到别人的幸福。

有一年春节，外婆难得去远房走了一回亲戚。一直到正月初三才回来，看到白初叶大白天地窝在床上不动。外婆心里觉得不妙，忙掀开被子看到，小小的初叶脸通红地瑟缩在被子里发抖。

那年除夕，白初叶没有吃到一口热饭。但就连白糖泡水的饭还没有吃完几口，那碗就被怒气冲冲的母亲砸碎在地上。母亲打人向来没有理由。她也习惯了这样的突袭，只是蹲在墙角有意识地保护身体最脆弱的部位。再挨打时，她心里甚至有一个小小的疑惑：大年三十的，又有谁会在这一天惹恼她？

后来大概是母亲打累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电视机。

没多久，里面就传来了一阵阵欢声笑语。

白初叶喘息着站了起来。与身上的疼痛相比，她更害怕那些喜庆的欢笑。

初叶走到厕所，用清水漱口。洁白的瓷盆里一片鲜红。她肿胀着脸，小心翼翼地擦洗被污染的瓷盆，不知不觉就到了12点。

世界瞬间热闹了起来。漆黑的厕所被外面的礼花映得斑斑驳驳。

白初叶擦干手，走到阳台，抬头看着满天星星点点的礼花发呆。她抬起手向天空中的璀璨伸去，却只能抓住一片虚空。

真傻！这样的美好，又岂是你能抓住的？

白初叶回身才发现阳台的门被母亲反锁上了。她透过阳台的玻璃窗，怔怔地看着对面那扇紧锁的房门，终于还是放弃了挣扎。

那夜很冷。但她还是靠墙睡着了。

等她醒来了以后，阳台门总算被打开了。连同打开的还有那扇紧锁的房门。

母亲走了。在桌上留了20块钱。

那一瞬间，白初叶百感交集。她在猜，母亲是为昨晚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还是没有看到扫把星女儿结束生命而感到失望？

她的头昏沉沉的，用最后的一丝力气把自己扔在被窝李后，就昏睡过去。

白初叶很快陷入到一个混杂的梦里。梦境里的泥潭一个套着一个。她费力才爬出来，又被一只大手拖进另外一个。

后来，她累了，就放弃了。

在意识丧失的最后一刻，恍惚间，她终于又看到了外婆。

“初叶，怎么了？”陈美华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来。

白初叶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陈阿姨非常紧张地搂着她，“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白初叶吸了吸鼻子，“小品太好笑，我是笑出眼泪的。”

“哦，傻孩子。”陈阿姨揉了揉她的头，将她揽在怀里，“哎呦，没想到我也有一天可以搂着小棉袄看春晚。”

小郑哥哥挤了过来：“妈，可别偏心啊。”

“你少来。”陈阿姨嫌弃地推了他一把，“你刚才在厕所偷偷跟谁说话呢？连你爸妈都瞒着！”

小郑哥哥一愣，忙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不语看电视。

“初叶，你可别学你哥。”陈阿姨拍拍初叶的小脑袋，“你要是和……和谁谈恋爱了，可得跟阿姨叔叔说，我们呀绝不干涉你自由恋爱，可是也得给你好好把关。”

“……好。”白初叶将自己埋进那个温暖的胸膛——有现在一切还不够温暖吗？她在心里暗暗警告自己，不要太贪心了！白初叶。

还有8分钟就要敲响新年的钟声。叶元秋几次划开手机，又几次合上。

钱馥珍和远在大洋彼岸的丈夫通完电话后，已经好几次看到儿子心不在焉的样子。至于理由，她当然知道。

“你爸一年见不到你几次，怎么电话里也不多和爸爸聊聊？”钱馥珍喝了一口茶道。

“每次和爸聊天，他的问题就那三板斧，我都背好答案了。我要和他说别的话题，我爸反而不知道怎么回，何必让大家都尴尬呢。”叶元秋把手机放回口袋，“倒是你们，每次电话都能打好几个小时——妈，你这么舍不得我爸，干嘛让他去国外工作？”

面对儿子的调侃，钱馥珍没好气地白了一眼：“小孩子懂什么？那是你爸的理想，一个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可以把爱好当做事业，我难道不敢支持他的理想吗？”

叶元秋嘿嘿一笑：“我爸最大的幸福不是娶到老妈你吗？”

“少贫嘴！”钱馥珍笑着对儿子飞了一个眼刀，“你刚才就拿着手机魂不守舍的样子，是要给谁打电话吗？”

“啊——”他挠了挠头，“是初叶。上次，我们去海边的时候吵架了，到现在都没联系过她。今天大年三十儿，我想给她打个电话拜年。”

“真稀奇，你怎么会和初叶吵架？”钱馥珍有点好奇。

“就……我也觉得莫名其妙，现在对两个人是怎么吵起来的，都糊里糊涂的。”叶元秋凑近母亲，“妈，你觉得我是不是该跟初叶道个歉？”

“你知道自己哪里错了吗？”钱馥珍说，“你要道歉总该说得出自己错在哪里吧。”

“我……我不知道——我觉得倒是她有点莫名其妙想把我推开。”叶元秋抱怨道，“就算我上了大学，也心里总是惦记她，帮她辅导……刚回来的是，我们明明好好的，但她突然又让我回归自己的大学生活……妈，我哪里做了不好了，她为什么要推开我？”

“……”钱馥珍有些心疼白初叶。她当然知道白初叶在害怕什么，可是她该怎么跟自己的傻儿子解释清楚呢？她舒了一口气，说道“元秋，当初你爸出国工作之前，我们一直在吵架，甚至差点要闹离婚。那时候你小，大概不记得了，但咱家所有亲戚都在担心异地会让我们的婚姻关系破裂。后来，是你爸爸一句话让我下定决心支持他出去。”

“什么话？”

“他说，如果心里没有足够的坚持，他自己就会直接拒绝这次外调。虽然，时间会改变一个人的很多选择，但也总有一些选择是足以让他坚持一辈子的。”

“那份坚持就是和妈妈的婚姻？”叶元秋有些动容。

“你爸已经在外面8年了，就现在来看，你爸没有骗我们。但8年前，除了他自己，没有人会相信这份坚持可以坚持这么久。”钱馥珍拍拍儿子的肩头，“你知道白初叶的身体情况。你确定，你真的可以坚持下去吗？”

叶元秋回到了房间。手机屏突然亮了起来。他划开界面，原来是学姐夏冉的信息：

“元秋，新年快乐！祝你在新的一年心想事成。”

他有些失望地回复：

“学姐，新年快乐。也祝你学业有成。”

“你可以以后不要叫我学姐吗？”

“……一个称呼而已，学姐就是学姐呀。”

夏冉没有再回传信息。叶元秋想，她大概有点受伤。这种感觉就好像白初叶要他走开时一样。

可是，他没有办法让对方继续沉陷下去。大概白初叶也是……她也害怕自己不够果决，而让他更加不能自拔。

“初叶，新年快乐。”叶元秋没有打电话，而是在0点时刻发了一条信息。

“新年快乐。”初叶很快回了信息。

“初叶，你好好备考，我也认认真真读大学。”叶元秋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我妈说，坚持这种事不是说在嘴里，而是要真的能做到。”

他等了半天，并没有等到白初叶回复的信息。

叶元秋叹了口气，又编辑了一条信息，然后把手机丢进抽屉，站在窗口看着漫天烟花。

白初叶！

叶元秋在心里默念，

抑郁症也许会让我们痛苦，但不会让我们绝望。如果是我的话，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再让你绝望。

手机里的信息因为视线而变得模糊，窗外响彻天际的鞭炮声淹没了白初叶的呜咽。捂在胸口的手机里，留着叶元秋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初叶，别害怕。我会等你！

春节过后没多久，叶元秋就决定重返校园。

这个决定做得很艰难。自春节以后，白初叶一直拒绝见他，所有发给她的信息也全无回应。

这份冷漠让他困惑又痛苦。还记得刚回来的那天，他在公交车上找到了睡熟的她。日光落在她的侧脸，她觉得她就是他的睡美人——那一刻，纯理工直男的叶元秋尽难得地像个文科男一样感性一回。

还有图书馆自习的日子。她是那么坚持和他一起早起排队。还有清晨稀薄的星光下，她啃着煎饼的样子，违和又可爱。

他甚至列了一份长长的菜谱。这是整个寒假，他下定决心要为白初叶制作的午餐菜单。他喜欢看着她咀嚼食物时，眼里闪过一瞬的惊诧。那是比课业获得高分更让他骄傲的事情……

但就在突然之间，白初叶拒绝了他的靠近。

没有理由，没有回应。

他询问了陈青彦，也询问过自己的母亲。

但似乎，她们都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回答。

“元秋，让初叶静一静吧。也许过段时间，她会想明白再和你联系的。”

叶元秋感到颓丧。到底是哪里做错了？他既不能为自己辩解，也不能询问……

这时，导师倒是组了一个课题群，把几个得意门生组织在一起，布置了开学后的课业。

与其在家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猜测，不如用学习逼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思及至此，叶元秋跟母亲提了回校的想法。钱馥珍思量片刻，最终同意了他的决定。

“元秋，你放心，妈妈会注意初叶的病情的。”上车前，钱馥珍劝慰道，“你也不要怪初叶。抑郁症的病人向来敏感，尤其是和她……亲近的人，他们的言谈举动更容易让病人多想。”

“妈，我懂。我……会等她。”

“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这份责任可不轻。”

“妈，我只是想遵照自己的本心去照顾她。”叶元秋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提着行李包上了车。他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越来越小的母亲，心中起了些许愧疚。

突然手机发出消息提醒声。

他低头打开看。

“元秋，无论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都没有错。加油，也相信妈妈会和你一起尽力帮助初叶的。”

眼眶是一阵潮热，叶元秋再起身看向窗外，母亲的身影已经小得难以辨认。

“早上好。初叶，今天早上北京下雪了。有人去拍了故宫的雪景，我把照片发你，真美。”

“初叶，我们学校食堂竟然开发了新的菜品。凉拌红薯茄子，这绝对是黑暗料理，你下次来的时候，希望这道菜还在，保证你吃过一次就终身难忘。”

“初叶，你睡了吗？今天学校广播站放了一首歌很好听，我找了半天才知道是林肯公园的《onemorelight》。我很喜欢里面一句歌词‘whocaresifonemorelightgoesout，inaskyofmillionstars，itflickers,flickers，well,ido’”

“初叶，你最近复习得怎么样？我记得你的函数问题比较薄弱，如果有疑问的话可以把题拍给我。我不打电话，就把解题思路发给你，如果你需要的话。”

“初叶，青彦说你最近状态不错，人也越来越开朗，还常常跟大家说笑话……初叶，如果有什么事或什么人可以让你真的开心，我也为你高兴。不过，如果你遇到什么不快乐的事情，又或者心里有什么难受的事情，请说出来好吗？不要伪装自己，让大家放心。哪怕你不告诉我，你也可以告诉青彦，陈姨，或者是我妈。你，一定不要憋在心里。”

“初叶，我妈说了，只是调整了治疗方案。不要太担心，病情并没有转向恶化。我发誓，我没骗人。不信，你看看我的鼻子有没有长长！”+叶元秋搞怪自拍.jpg。

“初叶，新药的副作用厉害吗？如果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妈。”

“初叶，我妈说你最近适应了药物反应，就是瘦得厉害。我给青彦寄了你喜欢吃的点心，想吃的时候就多吃点。如果还想吃什么，就告诉青彦。”

“初叶，别怕，如果累了，压力太大，就明年再考。”

……

手机一页一页的划。但除了他一个人的絮叨，她从来没有回应。

青彦和母亲告诉他，白初叶的病情有点变化。他很担心，几次想回去，但又怕自己的出现会变成另一种刺激，让她难受。

白初叶，我该怎么办？

他痛苦地将自己的脸埋在掌心。明明是个成年人，面对白初叶，却像一个孩子一样无助彷徨，不知进退。滚烫的泪水溢出眼眶。他咬着嘴唇，好希望抱着白初叶大哭一场。

不要推开我呀，白初叶！

“元秋，你怎么了？”

夜晚的操场通常人迹寥寥。他抬起头，看到夏冉歪着头一脸奇怪地看着自己的失态。

“学姐……”他抹了一把脸，站起身，“没什么。”

“……”夏冉知道他不愿意自己看到他哭的样子，便不再追问，“李老师让我最近关心下你，他觉得你最近状态不太好。”

“我没事。”

“我知道，我不该多管闲事。不过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真的可以跟我说。”夏冉甜甜地笑着，“你都叫我学姐了，学姐当然要多照顾学弟。”

“……”叶元秋摇了摇头，“我真的没事。”

“……那好吧。我们这个年纪，其实挺忙的。有很重的课业，有可能，同时还在经营一段不成熟的感情。元秋，你是李老师很看重的学生，你也很优秀。我想，你一定可以调整好自己的状态。”夏冉抬起脸，将双手交叉在背后，“你看，今天的月亮多美。”

“……”

“你知道的吧，月亮这么亮这么大，只是因为它离地球很近，所以它的光才会遮挡住远处更大更亮的星星。可是，只要理性看待就该明白，对于整个宇宙来说，月亮是何其渺小，而在更遥远数万光年之外，才有更亮更宏大的星。”夏冉回头，温婉一笑，“元秋，你现在很在意的人和事，不过是因为都离你以前的生活太近。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未来还有更好的东西值得你珍惜。”

“……学姐”

“好了，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夏冉摆了摆手，转身离开。

“你别难过，也不用急着放弃喜欢他这件事……”

“起码，我没有想过会喜欢上叶元秋。至于他……如果你能帮他尽快回归大学生活，我想……你很适合他。”

白初叶的话在耳边响起。夏冉暗暗松了口气，真庆幸这深重的夜幕遮住了自己烧红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