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的小镇 栀子花开

谢小丫骑着自行车在路口和大家道别后，一个人像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回家，在街口转角的路灯下，看见林雨泽拎着个酒瓶子，光着膀子，肩膀和后背全是伤，摇摇晃晃走向他停放在路口地摩托车，艰难地弓着身子开着锁。

“林雨泽！”谢小丫惊讶地叫了一声，赶紧刹车停了下来。

“谢小丫！”林雨泽一只手挡着谢小丫的自行车，“去药店，帮我买点绑带，拿去我家。”说着，林雨泽咬着牙，爬上摩托车，麻利地启动了摩托车，“快！”

“哦！”谢小丫吓得六魂无主，鼓着腮帮子骑着自行车匆匆忙忙赶去药店买药。

从街口到林雨泽家里，只有五分钟的距离，从街口去药店，却需要十分钟。谢小丫用力地不管不顾周围人们的讶异眼光和惊叫声，骑着自行车在马路上狂飙着，她很害怕，脑子里浮现出林雨泽胳膊流淌着血的样子，她也害怕林雨泽会流太多的血，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其实有一瞬间，谢小丫默默地祈祷着：若然可以让林雨泽安然无恙，自己少活个五年也算是值得。

林雨泽的家里只有林雨泽一个人，门是虚掩着的，谢小丫推开门进去的时候，林雨泽倒在沙发上，大口大口呼着气。大概是听到有声响，他微微张开眼睛，“笨，买个药都要这么久。”

“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谢小丫一边吸着鼻子一边慌张地扯着塑料包装，担心地看着林雨泽。

“没事，你来了就好，帮我用消毒，然后涂上茶几上的药粉，然后用绑带把这些地方包扎一下。”林雨泽脸色苍白着，趴在沙发上，闭着眼睛。

林雨泽后背上一道道清晰的深深的刀痕，触目惊心，伤口上的血已经凝结成块状，附着在少年白皙的皮肤上，有轮廓的胳膊上满满是淤青和血痕。

“消毒水倒下去会疼，那你忍一忍啊！”谢小丫皱着眉头，咬着牙，心疼地看着林雨泽，尽量轻轻地把消毒水涂在林雨泽的背上的伤口处，看着消毒水在伤口处冒出白色的泡沫。消毒都是一个很疼的过程，林雨泽却一直闭着眼睛忍着，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直到谢小丫包扎完毕。谢小丫包扎完后，正准备起身的时候，却看见林雨泽闭着眼睛，好看的睫毛垂了下来，安静地，呼吸均匀地睡着了。安静下来的林雨泽，其实还是很好看的少年，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白皙的皮肤，可是为什么，平日里的林雨泽，总是经常惹是生非让人厌恶呢？

“林雨泽，我回家了，我爸妈要担心我了，你有事打电话啊。”

“嗯......好，你小心点。”

看着林雨泽似乎是熟睡了的样子，谢小丫的心，感觉到一丝丝的心疼，眼角上突然出现了两滴泪水。她实在不忍心再叫醒他了。他也许真的困了，就让他睡会吧。谢小丫从卧室给林雨泽抱出了被子，然后把烧好的热水壶放在茶几显眼的地方。再用毛巾擦去他脸上的泥巴后才静静地锁上门回去。

谢小丫回到家的时候，看到阿祥和阿莲正在门口四处张望着，看见谢小丫的那一瞬间，阿祥和阿莲紧皱着的眉头采稍微松开，“这么晚了，跑哪去了？都十点半了。”阿莲紧张地问道，她着实是害怕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在女儿身上发生。

“没事啊，我就是教同学作业才这么迟的。”谢小丫眨了下眼睛，撒了个谎。

“以后没什么事情，早点回来，今晚上啊，你庆叔说啊有几个学生在街口打架，有两个被打得送进了医院......”阿莲拿起谢小丫的书包，絮絮叨叨地说着。

什么，两个学生送进了医院。谢小丫的心里一紧，想起了林雨泽那张苍白的脸，然后低着头，走进了卧室，望着漆黑的散发着桂花香味的夜空祈祷着：老天爷，希望你一定要保佑林雨泽可以逢凶化吉！希望他可以平平安安的！

第二天早上，谢小丫拎着早餐到课室的时候，林雨泽已经到了，他斜靠在林焕的身上，一脸悠哉地啃着面包，和林焕聊着天，若无其事地样子。谢小丫狠狠瞪了林雨泽一眼。林雨泽淡淡地冲谢小丫笑了笑，“早啊！我亲爱的纪律委员。”

“算你命大！”谢小丫嘀咕着。

“怎么了小丫？”正在写作业的若紫看着嘀嘀咕咕的谢小丫，抬起头，眼神清澈地看着谢小丫。

林雨泽回过头想要说点什么，谢小丫恶狠狠地瞪了林雨泽一眼：“我看到狗咬人了！”

“啥？狗把林雨泽咬了？”若紫一脸兴奋地看着谢小丫，眼睛里闪着一种报仇快乐的光，林雨泽看了一眼谢小丫，停止了咬面包，然后冲着若紫不冷不热地笑了笑，“若紫，她脾气不好你不知道啊？”

“对！狗，差点把他咬死了！”谢小丫狠狠地咬着牙，用力把手中的面包撕开，塞进嘴里，一副想要极度愤怒的样子。

林雨泽却好像没听见一样，继续笑着不说话。

“小丫，你是怎么了？”林焕转过身，皱着眉看着谢小丫，“好像有人招惹你的样子。”

“没事，昨晚上只是发现一只疯子把我家附近的狗打死了，不开心。”

“哦，看你，你喜欢狗我回头就送你只啊！”林焕笑了笑，拿起小提琴，“我要去练琴了！为了我的中央音乐学院，冲啊！”

“我要大狼狗！”谢小丫冲着林焕挥挥手，然后又瞪着林雨泽。

林雨泽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拿出英语书，漫不经心地翻着，继续啃着面包。

谢小丫舔了舔嘴角上的奶油，抽出英语书，大声地读着：“agooddogwillnotinone’sway.”

谢小丫其实也想过好心好意地关心一下林雨泽，是不是好一点了，还痛不痛。可是看到林雨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谢小丫就觉得来气。

晨练的时候，谢小丫找了个肚子不服的借口躲在课室里，课室静悄悄的，只有头顶上的风扇还在吱吱地转着。只剩下林雨泽和谢小丫，谢小丫始终低着头，用蓝色的圆珠笔在泛黄的笔记本上抄着笔记——这本笔记本是谢小丫的清华毕业的堂哥送给她的，从小到大，谢小丫都以堂哥为自己的榜样，她把所有的英语笔记都记录在笔记本上，就是希望可以鞭策自己，不断去努力。突然，林雨泽转过身，冲着谢小丫嬉皮笑脸地：“你担心我啊？”

“没有，你死了才好。”谢小丫说。

“就是担心我嘛，不要爱上帅气的我。”

“你怎么不去死！林雨泽，你以后要是再打架，我就趁着你打完架把你打死。”

“那就看你舍不舍得咯！”

“为什么受伤了那晚上你不去医院，你知道不知道你会流血过多死掉的？”

“去医院，我爸妈就知道我打架了，我妈会哭的，我不能让她哭。”

“那你不去医院万一出事了怎么办？你就不怕死吗？能不能以后不要打架？你知道你那天晚上留了多少血吗？你知不知道流血多了会死掉的......”谢小丫说着，声音开始不由自主地梗咽起来。

“谢小丫......”林雨泽转过身，认真地看着谢小丫，谢小丫皱着眉头，大大的眼睛里已经满满都是泪水，林雨泽看到谢小丫的眼泪落在脸颊的那一瞬间，手忙脚乱地慌乱起来，然后不知所措地说道，“谢小丫，我......对不起，我......我答应你，以后我不会打架了，好不好，小丫，我知道你为我好，不哭了，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是......只是......那帮人太过分了，你别哭啊，你这哭啥情况啊？”林雨泽惊慌地用胳膊去擦着谢小丫眼角的泪水，谢小丫突然笑了起来，眼角带着泪水一把林雨泽的胳膊推开，“你说到做到！”

“我说到做到！又哭又笑的，你疯了啊？”林雨泽轻轻地擦去谢小丫眼睛的泪水，“你这又哭又笑的一会你哥看到了还以为你把你刺激疯了要打我。......”

看着林雨泽举起的右手，谢小丫这才用胳膊擦去眼睛的泪水，转过脸，看着窗外。

窗外的五星红旗，在一片稀稀拉拉的不算整齐却洪亮的国歌声中缓缓升起。阳光照在旗杆上，有点刺眼。

每天看得到国旗升起，看得到太阳升起，看得到熟悉的人，其实就是生活最美好的模样了。

谢小丫偷偷瞥了一眼林雨泽的背影，突然有点后悔——拿五年的寿命换取他的平平安安会不会不太划算？也许他压根就不会有事呢？

雷俊华离开的那个周末，约了班上的同学去溜冰场溜冰。

在那个时代，那个地方，那个群体，ktv还没有很流行，烧烤场也没有今时今日之多，最流行，最时尚的娱乐方式，除了打保龄球之外就是溜冰。

其实在当时，班上并没有太多的人懂得如何去溜冰，大都是冲着雷俊华的面子才过去的。当然，徐小圈是非去不可的。马上就要告别雷俊华了，这一别，再见何时？想到就要告别雷俊华，徐小圈的心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心不在焉地扶着栏杆站在溜冰场一边，看着雷俊华被同学们围了个水泄不通。此时此刻徐小圈心里既是高兴的，又是难过的。高兴是因为雷俊华得到了大家的认可，自己爱上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是一种幸福，如果雷俊华和她在一起，想必会有很多人都羡慕她，就因为这么多人认可雷俊华她又是难过的，她怕雷俊华会把自己忘了，然后从此就像是每天早晨在公交车站擦肩而过的路人甲。

雷俊华像是一只轻盈的燕子，动作协调有力,在冰面上轻快地飞驰,仿佛一只飞燕在紧贴地面飞翔。他轻轻地不紧不慢地舞动着，安静地划过冰面。周围是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徐小圈咬一咬嘴唇，尽管不会溜冰，但是还是想要和雷俊华一起在冰面上滑动着，哪怕动作很笨拙，哪怕是滑过一米的距离，也就心满意足。

徐小圈咬咬牙，尝试着松开手，结果当然是可想而知的，徐小圈重重地摔在地上。屁股着地的那一刻，泪水差点没从徐小圈的眼中涌出来。徐小圈不大的眼睛里竟然泛出了晶莹的泪水，她一个人坐在地上，嘟着嘴，揉着屁股。“我真是傻，雷俊华又没有说要和我在一起，我干嘛和石头分手啊，要是他在，就算不教我溜冰，起码我摔倒了也会有人扶我起来啊，现在好了，谁会注意到我，自己爬起来吧。”想到这些，徐小圈心里像是被小猫抓着一样难受。她用手撑着滑溜溜的地面，试图努力爬起来，但是还是再次摔倒在地上，这一摔，更加疼了。此时此刻的徐小圈，再也忍不住，不顾周围人的眼光，用手去抹着眼泪。她想埋怨雷俊华，但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雷俊华呢？

一只温厚的大手轻轻地把徐小圈正在拭擦眼泪的双手轻轻移开，徐小圈泪眼婆娑看见温暖阳光的雷俊华。雷俊华轻轻刮了一下徐小圈的鼻子：“起来吧，老师在呢，老师教你溜冰。”

徐小圈呆呆的望着雷俊华，曾经梦见过无数次的事情，真的就这么实现了。雷俊华的手，很温暖，还带有淡淡的栀子花香，这种味道，让徐小圈有点不知所措。雷俊华微笑着，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把徐小圈的溜冰鞋的鞋带解开，然后再重新系上，”傻丫头，鞋带就不对了，来，现在好了，重新站起来吧。“

雷俊华一脸阳光地把徐小圈拉起来，温暖地笑了笑。看着一脸迷茫的徐小圈，雷俊华有点不知所措地笑着，”怎么了？“

”没事，老师，我们溜冰吧。“

在回去的时候，雷俊华亲自送徐小圈到车站。临上车前，徐小圈突然转过头问道：“老师，你会去哪里发展以后？”

“我呀，考上了成都一所大学的研究生，应该会去那边读研。”

“那我到时候去找你好不好。”

“等你长大了。”公交车就要开了，雷俊华微笑着朝徐小圈挥挥手，“回去吧。”

等你长大了。雷俊华这句话久久回荡在徐小圈的脑海中。徐小圈忍不住回头像电影那样煽情地趴在车窗上看着站台上送别的那个人。这样子，眼泪竟然就留下来了。我会努力长大的，然后到成都找你。徐小圈这样子想着。

雷俊华。就像他来一样，不经意间地，他就离开了。离开的人，起起伏伏，无从关注，剩下的人，却已经肝肠寸断。

徐小圈又恢复了那种上课戴着耳机睡觉的状态，当然，她的耳机也开始传来那种很摇滚的音乐，似乎这个世界除了音乐，一切与她无关。石头坐在她旁边，却没有像以往那样会在上课的时候偷偷看着她。张星似乎也比以前认真用功读书了，课间，他还是会倚靠在走廊，和林雨泽看着似笑非笑的玩笑。

“喂，最近感觉你用功读书了喔？”期末考试的前一天，林雨泽懒洋洋地依靠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看着略带疲惫的张星。

“有啊，想进重点班啊。”张星讪讪地笑着。

“这么想不开。”林雨泽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他不明白，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在努力读书，读书，真的可以改变一切吗？谢小丫是这样子，张星现在也是这样子。如果努力读书，真的可以改变命运，过上好日子，那么只要大家都努力读书，世界上还会有所谓的穷人？

“没有啊，反正怒不努力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会进重点班的，只是不想太难看而已啊。”张星低着头，弄着mp3。

林雨泽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半闭着眼睛，继续晒着太阳。

最后一节自习课上，苏然没有在认真看书，她只是低着头，玩弄着头发。

“你干嘛不看书啊？你看谢小丫，人家好用功读书啊。”林雨泽踢了踢苏然的凳子，还顺便瞥了谢小丫一眼。

“林雨泽，林焕，如果我告诉你们，我不打算再念初中了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蠢？”苏然咬着嘴唇，转过身望着林雨泽。

“喂，你可要想清楚啊。”林焕放下手中的书，转过身看着苏然。

“就是啊，干嘛不读书啊，读书算是舒服的了，享受几年嘛。”林雨泽不以为然地抬起眼皮，看着苏然。

“不是啊，我成绩又不好，读书也是白搭啊，我想过了，我去我姐姐广州那啦，去那边学点电脑，然后做个小秘书小文员。”苏然又低着头，“读书太不自由了，按照我现在的成绩，能不能考上高中还是个问题。反正广州是个大城市......”

“人各有志咯，祝福你咯。”林雨泽懒洋洋地说，“其实读书也不一定是万能的，出去闯闯也好。说不定以后你是老板，那些努力读书的人要给你打工啊。”林雨泽说着，瞥了谢小丫一眼。

谢小丫听见了，没有把林雨泽的话当回事，认真地对苏然说：“我们现在还小，出社会混，混不过人家的，不如学点知识，过几年再出去啦。”

“过几年还不是那样。我这样的还真的可以考上大学啊？”苏然用力抠着指甲，眼神里满满都是无奈。

“人生嘛，活在当下就好。有种活法叫作followheart。兴趣是最好的生活，没有兴趣，所谓的人生不过是索然无味。”林雨泽冷笑着，抽出一张夹在英语书中的纸，然后面无表情的撕开两半。

那节自习课，徐小圈把课桌上的书本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然后整个傍晚，一个人斜倚靠在栏上，望着西北方向发呆。

“你在干嘛呢？”谢小丫拍拍徐小圈的肩膀，也顺势倚靠在栏杆上。

“我想雷俊华了。”徐小圈淡淡地说，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足以让人一辈子记住这句话。仿佛是在告诉全世界她在想念一个叫作雷俊华的人。

“想他干嘛？”

“谢小丫，我不打算读高中了，读完初中，我就去读中专，去成都读。然后去找他。”

“神经病吧。怎么可能，成都那么大。”

“他说过等我长大了的。”徐小圈然后低着头，开始玩弄着她的mp3。

谢小丫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陪徐小圈站着。看着夕阳慢慢消失在天际。过了很久，徐小圈先开口了：“我其实有想过打电话给他，但是不知道和他说什么，等到我去成都的时候，再联系他吧。”

“你不觉得你还太小了吗？”

“对你而言那是太小，但是我年纪比你们都稍微要大，所以刚刚好。你会祝福我的吧？”徐小圈把谢小丫紧紧搂在怀里，“小丫，对不起了，考完试就要分班了，以后我们不会在同一个课室上课了，你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

“你一定要幸福。我祝福你。”谢小丫紧紧靠在徐小圈的怀里，眼眶红红的。

夕阳下，两个身影被无限拉长着。

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谢小丫第一次感受到了离别。

而那个傍晚的徐小圈，第一次感到了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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