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相思两处愁 第一章 梦碎

五月的尾巴刚过，天气就急不可待的炽热起来，街上的行人被日头照的懒懒散散，叫卖声也有一搭没一搭的响着。

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们耐不住炎热，早早就将夏天才用的冰块盛到屋中，四五个仆人轮流掌扇。日头下只有苦力长工喘着粗气进进出出的干活，卖茶水的小商贩挑着用清凉井水浸泡的甘茶，穿梭在市井赌坊中，指望玩累了的大爷们能够赏脸花上几个铜板买上一碗，再有赢了钱的赏脸多给几钱，好能挑些干净的米面，给家中多熬一碗浓粥。

城南街的尽头，藏着一户崭新的宅院，门匾高高的挂着，上面是皇帝亲笔题的几个大字“南宫将军府”。门口坐着两只威严的石狮子，瞪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许是狮子着实骇人，再或皇上的御笔让人不敢直视，往来的行人匆匆没有敢在将军府前驻足片刻的。

紧闭的大门内，下人来来回回的穿梭，训练有素中带着些许慌乱，隐隐传来女人凄厉的痛哭声和哀求声。两个端着水盆的年轻丫鬟在花园的一角悄悄停了下来。

穿着淡绿色薄裙的丫鬟道：“小少爷也是可怜，没有奶妈看着自己掉进了湖里，两天了才被发现，这几天老爷的心思又全在咱们快生产的二夫人身上，自从这二夫人进府之后啊，咱们夫人就再也没有恩宠了，真是可怜。”

穿着粉色薄衫裙的丫鬟瞪了一眼口无遮拦的同伴，悄声说道：“什么二夫人，老爷还没扶了萧姨娘为平妻，你别乱说，当心隔墙有耳。”

“你怕什么？这还不是迟早的事情吗。”绿衣丫鬟不以为意道“你还指望咱们这个夫人能复宠啊，我早就跟萧姨娘身边的杏花姐姐打好关系了，等到萧姨娘生下二少爷，就把我调过去伺候着，你也赶紧找找方妈妈，别整天在这个冰窖里呆着，不够窝囊呢。”

“别说了，快走吧，一会秦妈妈又该说我们了。”

“那个老不死的，哎，走了走了。”

两个丫鬟的声音渐渐飘远，花园又恢复了寂静，穿过花园，转过走廊尽头的角门，女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格外的刺耳。

“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儿子，他还那样的小，他才三岁，他不能就这么没了，前两天他还在榻上给我说夫子教了他一首诗要背给我听，大夫求求你救救他。”一位衣着并不整齐的少妇左手抱着一个三岁男孩冰冷的尸体，右手死死拉住正向外走的郎中哭的肝肠寸断。

郎中看着少妇失心疯的模样，摇摇头，拉开了她的手，惋惜的说道：“夫人，少爷已经出事两天才找到，早就没了气息，您就别为难老夫了。”又看看了看屋内朴素的摆设，一品将军夫人的卧室竟然如此简陋，儿子溺水身亡到现在将军还没有来看一眼，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捎来，惋惜的叹了一口气，想当年南宫将军夫人是多么名满天下的惊世美人，不曾想竟然落到了这种地步。

郎中收拾好背包举步向外走去，却被少妇拉住裤脚动弹不得，头发疯乱的女子隐约能瞧出点之前的风韵。“夫人，你......”

郎中话还没讲完，便被快步走进来的男子的怒吼打断了“你看看你的样子成何体统，怎么配的上将军夫人一品诰命的头衔。”男子一脚将女人踹到在地，怀中的尸体落在地上，僵硬的尸体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惊醒了痛哭的女人。

“南宫慕羽，这是你儿子，你竟然说我成何体统？为什么你可以这样无动于衷。”

进来的就是南宫将军府的男主人南宫慕羽，嫌弃的看了一眼在地上自己儿子冰冷的尸体，拉着女人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拖起来，对着下人使了一个眼色，将地上冰冷的尸体抬了出去，女人挣扎着想要去阻拦，却被南宫慕羽压制着动弹不得。

“老李，把小少爷先抬下去，准备好灵堂，在派个人去萧家传个消息，就说小少爷在池塘边玩耍，不慎溺水而亡，对了将奶妈绑过去，就说随萧家处置，下去吧。”

“是，老爷”管家李承领了命令就带着小少爷尸体离开，女人看着男人冷漠的样子，慢慢平静下来。

“南宫慕羽，这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就这样对他吗？”

男人冷笑一声，俊朗的脸庞透漏出几分薄凉“哼，儿子没了我马上就会有另一个，萧惟我警告你，别无事生非，好好的做你的将军夫人，不然别怪我不客气。”说罢，南宫慕羽抬脚便要向外走去，还未踏出门口，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嘴角挂起了一抹笑容，缓步走到坐在地上呆滞的女人旁边，慢慢凑近，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缓缓说道：“萧惟，你还不知道吧，萧家就快完了，你也就快没用了，好好讨好我，你还能稳稳的坐着这个将军夫人，不然，我让你生不如死。”说罢，伸出修长的手指捏住了女人没有一丝赘肉的下巴，强迫她直视着自己。

“别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过不了多久，我就让你变成这地上最肮脏，最卑微的泥土。好好想想怎么活下去吧。看着你这副自命清高的样子，我快恶心死了，你们萧家对我也总是施舍的态度。呵，可笑，我再告诉你个消息，现在皇上的心腹大患就是你们萧家，通敌叛国的密函已经到了皇上的手里，你说这时候递上去一把刀，皇上会怎么做？”

“不，不会的，你骗我，我萧家一生忠君为国，皇上不能这般无情。”萧惟一滩死水的眼神中多了些激动，嘴里喃喃道。

“你们萧家从来都是高高在上，忠君爱国又怎么样，还不是功高震主，哪个皇帝能容下自己的枕边有个百战百胜还颇得民心的将军酣睡？也就你们萧家蠢笨如猪，你说这时候皇上要是知道十年前你家收留的那个孩子是敌国太子，这通敌叛国的罪名，岂不落实了吗，哈哈哈哈哈哈”南宫慕羽松开捏着的萧惟的下巴，走了两步坐在透漏着些许陈旧的桌子边，自顾自的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茶水，拿着杯子把玩着，泛黄的茶水顺着杯子边缘缓缓摇晃着，不时有几滴洒落在干涩的地面上，没入因为无人打扫而堆积的灰尘中。

突然，一个抬手将水泼在了萧惟身上。萧惟单薄的衣衫瞬间湿了一片。打湿的衣服贴在胸前，透出里面的中衣，也让萧惟回过神来“不可能，你骗我，我萧家世代忠心，为了怀远国的江山绝无二心，皇上一定不会听信小人谗言，况且阿晏，他......

“够了，你这个无知的女人，枉费你曾经还被称为名满天下的第一才女，我告诉你，不出三日，通敌叛国的罪名就会安在你们萧家的头上，到时候就不会再有怀远国萧家，只剩下怀远南宫将军府，不用担心，你是南宫府的人不用砍头，不过终归萧家一场人，到那天我会允许你送他们上路，你自己好自为之。”

说完，南宫慕羽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房门。从屋子里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声“南宫慕羽，你会遭报应的。”

这就是她的丈夫，当年握着她的手说会护着她到永远，让她甘心退出政坛，默默帮着他一步一步走上大将军的位置。

南宫慕羽还未曾当上大将军前，只是父亲身边副将的儿子，萧惟小小年纪便艳冠京城，终归对于她对于萧府都不是什么好事，皇帝曾经透漏出让十七岁的萧惟进宫为妃，还隐晦的给出了贵妃的位置。

萧将军有三个儿子唯有这一个宝贝女儿，如何能肯。自幼萧惟便不似别的大家闺秀一般被束在闺阁中教养，从小出入军营，读的书也不止女则女训，诗词歌赋兵法史书，多有涉猎。萧惟从小出落的就不似别家闺秀娇滴滴的，多了几分英气，再加上谪仙一般的容貌，也难怪宫里那位心动。

十七岁的萧惟肆意潇洒，每天跟着兄长策马城郊好不快活。提亲的媒人也快踏破了门槛。萧家本就军功盛宠，为了避免功高震主，萧将军把一应的高门大户全都排除在外，荣华富贵固然是好，奈何身不由己。萧将军看上了副将南宫家。

虽然南宫家不是什么世代富贵的显赫人家，南宫慕羽这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人品能力没话说，虽然现在还只是军营中不起眼的小将领，但是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情，况且萧家家底殷实不必担心嫁过去会受苦，还有一点，萧惟的美丽，帝王都觊觎，只怕京都这是非之地南宫家护不住萧惟。

萧惟还是嫁给了南宫慕羽，两个孩子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早就情愫暗生，，成全了也罢，左右跟皇家摆脱了关系。成亲后萧惟便不再抛头露面，专心在家辅佐夫君一步一步在军中爬上了副将军的位置，跟哥哥们能够并肩。虽然夫妻俩因为打仗的缘故聚少离多，但是南宫慕羽但凡回家都会对萧惟关怀备至，夫妻俩也是浓情蜜意。

终于，在一场战争中，南宫慕羽拼死救了萧惟二哥萧政阳，还带着一众将士反败为胜，被一道圣旨封为了定北大将军，同年萧惟也怀上了身孕，双喜临门的事情，南宫家当然是要宴请宾客。

殊不知那天就是萧惟噩梦的开始。

那天萧惟挺着八个月大肚子，正在跟婆母招呼着来往的宾客女眷，突然丫鬟小翠过来禀报怎么也找不到姑爷，这边萧家婶婶也大声喊起来，说表妹萧婉儿刚刚有些醉意，出去走了半天都没回来，这可如何是好。萧惟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本来想自己悄悄去寻一下，没想到婶婶执意带着所有熟识的官家太太们一同寻找，萧惟也不能拦着，只是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明显。

一阵丫鬟的尖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萧惟心中暗道不好，给小翠使了个眼色，想要抢先一步看一看发生了什么，没想到萧家婶婶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大门踹开，房内的情形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众人面前。屋内床帏散落，衣衫凌乱，床上隐约可以看到两个人影再纠缠不清。男人的背影萧惟再熟悉不过，正是自己刚刚被封了将军的夫君，那女人是.....

萧惟慢慢走到门口，用手扶着肚子，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不用转身都能想到一众女眷在她身后或是讥讽，或是幸灾乐祸的看着她。屋内的两个人对于门外的嘈杂似乎毫无察觉，依旧在帐中翻滚，直到萧惟走上前掀开了床帏，萧婉儿才似突然清醒，尖叫一声推开身上的南宫慕羽，用被子裹住自己漏在外面的雪白的肌肤，脖子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红色痕迹。

南宫慕羽仿佛刚刚酒醒，摸了摸沉重的脑袋，看着一屋子的女人以及自己身下的女人，皱紧了眉头，俊朗的脸庞出现一丝不耐烦，瞪了一眼大着肚子的萧惟，仿佛在埋怨她带着这么多的人过来看自己的笑话。在一片慌乱中，萧惟动了胎气，九死一生将儿子生了下来，还差点难产。刚生了孩子便听闻南宫慕羽说为了给萧家一个交代将萧婉儿从侧门接进了府中成为了府中的姨娘。

听说这件事传到了皇帝耳朵中，不知是不是为了报当年萧将军没有将萧惟送入宫中的仇恨，皇帝专门下旨将萧婉儿赐给了南宫慕羽，自从萧婉儿入府后，南宫慕羽已经整整三年没有在萧惟屋中过夜。

萧惟不知道为什么曾经对自己呵护备至的男人会变成这个样子，满脑子都是刚刚他说的萧家通敌叛国的事情。踉踉跄跄从地上站起来，想要回萧家一看究竟，走到门外却发现院落的大门被紧紧锁住，透过门缝还有两名穿着铠甲似是军营中的的将士，带着刀看守在门口。

“南宫慕羽，你放我出去！我求求你，什么将军夫人，什么一品诰命夫人，我都不要了，求求你让我出去”萧惟疯了似的敲打着门，白嫩的手上渐渐出现了鲜血染红了院门。屋外的将士心生不忍，低声劝道“夫人，您不要白费力气了，回去好生歇息吧，您出不去的。”

“求求你，放我出去吧，我必须要回家”

“夫人，我们也是一介小兵，您别为难我们，况且今早萧家就已经被皇上下旨收押，府邸都被封了，您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啊。”

突然之间哭闹的萧惟安静下来，一时之间静谧的有些可怕，只有蝉鸣声在聒噪着，仿佛为了萧惟哀鸣。萧惟一瞬间被抽走了全部的力气，像一介孤魂回到了屋子中的榻上躺着，床头有一盆枯萎的木槿花，只剩下伶仃的枝干，初夏时节本应该盛开的花朵却在阴暗的房间中枯萎。

萧惟伸出修长的手指想要将花盆上枯槁的花瓣拂下去，门外却传来一阵脚步声，吱呀一声，破旧的门晃晃悠悠被打开，阳光洒进来，有些，许的刺眼。萧惟缩回伸出的手，挡在眼睛上，昏暗中隐约看到门口一袭织金的衣衫，一位大腹便便的女子前呼后拥的走了进来，原来是萧婉儿。

“姐姐，好久不见了啊”萧婉儿用手轻轻抚着九个月大的肚子，语气中带着轻易便让人察觉的骄傲“将军说了，我肚子里的以后就是将军府的嫡子了，您这个夫人的位置，妹妹便不客气了。”

萧惟懒懒的抬头看了一眼炫耀的萧婉儿，不屑的笑了起来“南宫慕羽能这般对我，以后便能这般对你，你也是萧家的人，你指望能活得长久吗？”

“哈哈哈”萧婉儿鲜嫩欲滴的嘴里发出一阵娇滴滴的笑声“姐姐，萧家还是萧家，只不过现在的萧家已经是我父亲当家了，姐姐怕是还不知道吧，萧家通敌叛国的证据是我父亲献给皇上的，将军能一战成名也是我父亲的功劳，你说，你我都是萧家人，我如何活不下去？”

“原来是你，竟然是你？你我本是同根为何？”萧惟已经没有力气再有任何的情绪，躺在床上平静的问萧婉儿。

“自小你就锦衣玉食，父亲是定国大将军，被宠上了天，为什么你可以活的如此肆意潇洒，为什么你可以被宠的无法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