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绮堡 【070】[2018.07.24号 记/周二/阴]

想了整整一夜，我有打算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今天在实验室的几节实验课上，我都在脑海中默默修订着我的计划。做化学实验的时候走神是很危险的，今天算是侥幸，我只弄炸了一只回流烧瓶，没有伤到自己和周围人，代课教师把我批评了一顿，罚我实验结束后留下来打扫卫生。

我一个人在检查着通风橱的开关是否都关闭好了，听见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回头看，这个人正是我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白风。

这应该是在上周三事发之后，到目前为止，我和他的第一次面对面。

想想这是十分合理的，面对我，他怎能不心虚？

他不知道我在昨天偷听到他和管明日的谈话，还在跟我装...

“冬歌，怎么样了？”虚情假意的问候...他慢慢走进实验室，关上了门。

“什么怎么样了。”我不知道那时来自我嗓子里的声音是不是途经了地狱，变得我自己听着都陌生、发怵...

他被我的态度惊到了...

“你怎么了？”他慢慢走到我面前，拿下他的背包搁在实验台上。“他们提前给你执行静脉注射了？”他突然惊诧地补充道。

“这就是你一直想的...所有的虚情假意，都被你伪善的面庞遮挡得严严实实。”

他好像在我身上看到了另一个陌生人一样地看着我，“冬歌，你怎么了？说什么呢？”

“你是紫镇里一家吸血鬼探子机构的外派员。”我说。

“外派员？你从哪儿听到的这个词？”

“是还不是？”

“是，我是，在我们紫镇寄宿学校里，有很多人都是，这是我们有义务参与的工作。我跟你讲过黑绮堡的建校史，黑绮堡的非黑绮校职必须通过紫镇寄宿学校举荐，紫镇寄宿学校和三四家吸血鬼探子机构都有合作，定期会把游移在社会上不能自控的吸血鬼传送到黑绮堡，消除性状，变回正常人，再放回社会，这些我都跟你说过啊...”

“你和管明日都是？”

“管明日...对，他是，不过去年发现他出现了吸血鬼的特征，机构所里就解除了他的探子身份。管明骏也是，包括管甸夫妇，他们都是啊，这没有什么的啊，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想你想方设法间接和直接地辅助我来到黑绮堡，是为了什么...”

白风的眼神乱了...“你听谁说了什么？”

“我现在只想听你说，你能说说么？”

“冬歌，我也跟你说过啊，一开始，我是以吸血鬼探子的身份注意搜寻游散的吸血鬼，或者携带吸血鬼基因的人，但并不是我发现的你，你的家乡和我的家乡相距这么遥远，要是没有什么信息，我根本就不会知道你。是你的祖辈在紫镇寄宿学校里有记录，这是我之前不曾跟你说的，因为这严重违反了紫镇寄宿学校的规定，但是现在我跟你说了，这里只有我和你两个人，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他还是停顿了一下，“你的祖父、祖母一辈，有一位是吸血鬼，隔代遗传，基因在你身上表达显性了，如果不采取措施，你将来也会成为一个吸血鬼，当然，我通过那天偶然看见你丢掉的笔记和后续跟你的接触，知道了这恰巧是你的愿望。因为你祖父留有笔记，上面记录了吸血鬼的一些内容，令你心驰神往，所以，有了这个基础，我只要再虚拟一封来自紫镇的来信，落实紫镇的存在，也就是间接落实了吸血鬼的存在，你就会主动朝这个方向前进，不需要我再做什么强制措施，这就是你说的‘我的想方设法’...没有错，是我引你来到这里，首先是紫镇寄宿学校，进一步是黑绮堡，这一路我都在帮你，最开始的原因，确实是以一名吸血鬼探子的身份送你来这里消除你即将成熟的吸血鬼特征。这种联系在你的角度看，的确就是欺骗，我承认，这些我之前都跟你承认过，当时你是理解的...今天我还要承认的是，这些只是在最开始我脑袋里的想法，只是单纯执行一个任务的机械想法，可是从我第一次与你接触，我的想法就不再是平直的一条线了，我动摇了，也迷茫过，可每次洞察到你对吸血鬼和黑绮堡的憧憬，我都觉得我只要不遗余力的帮助你、做你想要做的，就是正确的，我只能这么想，义无反顾地帮你是唯一可以稳定我思绪的办法。可是到了后来，我才知道，吸血鬼的生育问题...女性吸血鬼没有生育能力，那天中午，你、我还有郝根，我们一起仔细探讨过吸血鬼的遗传规律，提到过这个问题，郝根甚至提到了那个实验室，也就是后来你一直求着户轮院长做实验室助手的那个1号实验室。”

“你是找的户轮院长，看过1号实验室的研究论文...”我说。

“对，看过那几篇实验论文，更加落实了我的担忧...”

我打断他，“户轮院长为什么同意你可以看？”

白风犹豫了，可他决定都说出来了...“因为我向他说明了你的情况...”

“我的什么情况？”我冷冷地问他。

“冬歌，你现在才十九岁，你还很年轻，你可能根本不想去考虑那些，考虑生儿育女，考虑以后怎样，可是以后你一定会后悔的...”

“你对户轮院长说了这些，于是他同意让你适度了解1号实验室的部分研究成果，好有据可依来劝服我，也是你出的谋、划的策，说服户轮院长来做我的导师，从而配合你把我引领向非黑绮人校职的方向，我说的对吗？”我愤恨又冷漠地注视着白风。

“是...是我找的户轮院长，请求他答应做你的导师。户轮院长是除了蚁格老夫人，最具声望的非黑绮校职，他不会给一个黑绮人做导师的，但是实习校职在实习期真正结束之前，即便是最后一分钟里改变立场，都是可以的...户轮院长的意思，只要你足够优秀，即便在和管明日竞聘黑绮校职的结果上失败了，他一样接受你改变立场加入到非黑绮校职的队伍里，出于这种考虑，他才答应的做你的导师...”

“那么我宁愿没有导师...”

“冬歌...”

“怪不得在实习期进入到大学学院阶段，你开始疏远我，你不想再帮我提高分数，超过管明日，你想我在和他的竞争中失败，你在帮着管明日铺路...”

“冬歌，我是在为你考虑，因为你总是这么固执的不看向未来...”

“你是不是偷看过我的手记？”

“没有。”

“再说一遍？‘雀斑雨’这个外号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起，它只出现在我的手记里，如果你没偷看过我的手记，你怎么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知道了？”

“还狡辩，在你亲笔写给我的信里！要拿给你看吗？”

白风终于低头了。

“陷阱和谎言总是百密一疏。为什么看我的手记？”

“因为我推荐你来黑绮堡做实习校职，就得走程序里必要的一步，紫镇寄宿学校的校长和推荐人需要对被举荐人进行全面审查，查的就是私密信息。我们必须确保被举荐人是合适人选，包括你的人格，这一点在黑绮人方面尤为重要。”

“你和管甸夫人一起偷看的我的手记？”

“对，这是必要的程序，不光是你，法西、米兰晶都会受到审查，如果她们也写手记，也会被察看。”

“我手记上‘好奇心害死猫’的警告也是你们做的？”

“什么好奇心害死猫？”

“你和管甸夫人翻看我的手记，难道没有看到有一页不是我写的，有一天有人潜到我的房间，在我的手记上写了几句警告的话，紧接着我和金零瑰的房间门外就出现了一只恐怖的死猫，这些是谁做的？”

“我不知道，这些与我无关，管甸夫人身为一校之长，必定也不会干这种事的...你之前没跟我提起过这些啊？”

现在回想起来，我突然想到另一个人，或许是两个人，那就是管明日、管明骏...

白风看我陷入沉思，又把话题引回到他想表达的重点上，“当初管甸夫人阻拦你，不同意我推荐你参加黑绮堡的实习校职，除了考虑法西的特殊状况外，也是考虑到你不能自拔，所以才想直接把你的吸血鬼特征强制消除。是我说服了她，以我和你的实际行动向她宣示你不可阻拦的意志，于是她才给了你这个机会。现在我为我当初的坚持、不听管甸夫人的劝告，感到十分的后悔，因为如果你还坚持你要成为黑绮人的想法，那么在以后的某一年，某一天，某一时刻，你怨恨的就会是我，是我把你带进来，是我推荐的你做黑绮堡校职，是我害了你！那时，我自己也会为此懊悔不已，你明白吗？”

“这些，就是你帮着你的表弟管明日一同设计陷害我的理由？”

白风的眼神恍惚了，我的眼眶也湿润了，一切都说出来了...

“管明日跟你说了？”他的声音失去了气力。

“是我亲耳听到的。昨天，你和他见过面，说过些什么，你自己都很清楚。”

“我真的...真的没有想到会把事情弄成这样，我只是不能让你比过管明日，成为最终的黑绮校职，成为一个成熟的吸血鬼，不将会有自己后代的吸血鬼...”

“选择做黑绮人，还是做非黑绮人，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没有权利干涉！”我说。

白风：“我没有干涉你，我只是不能再帮你了。”

他摇头，拿起他的背包，走出了实验室。

我感到身体上每一个部位都是沉的。

今天白风跟我的对话，开始让我陷入深重的思考，为什么要变成一个吸血鬼？

我从未像今天这般深刻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问自己，为了什么？

最后我觉得我找出了一个答案，那就是我心里被打过一个孔洞，像沙漏，在流着沙...

从我真正意识到那场巨大的家庭变故意味着什么，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心里的孔洞形成了，之后包含亲情、友情、师生情等等所有的人与人之间可以有的感情，对于我都变成了不牢靠的存在，它们就像是一些沙子，流进我的心，又从我心上的孔洞流出去，没有任何拥有感，更没有安全感...这种幸福感和安全感的严重缺失，一是源于我的一个强大的心灵支撑已不在这个世上，另一则是我对自己力量匮乏的认识让我时刻不安。

前者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后者使我把方向锁定向了吸血鬼...

也许就是这样...

白风的话让我动摇了吗？

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