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冥录 春未尽（三）

张府尹瞧着自家夫人心急如焚似那热锅上的蚂蚁，亦不免心焦，虽说自己对鬼神之事向来是半信不信，然而事关爱女，便不得不郑重考量了。

“那女子是甚么来头？莫要是走江湖的骗子。”张府尹说道。

张夫人急的连往日里的和顺脾气都没了，只道：“我与采芹她们皆瞧着，那女子说不见就不见，可不就是菩萨显灵要救月娘么，你若心疼咱们的女儿，便不要再寻甚么‘蛛丝马迹’，且想想有哪户合适的人家能叫月娘托付终身的。”

张府尹左右一思量，自家女儿年已十七却还未有夫家，早已是叫他焦心劳思，如今又有这神乎其神,玄而又玄的预言，倒不如趁此机会替月娘寻户合适的人家嫁了，不但了却自己一桩心事，亦可避过所谓的“劫数”，故而说道：“一时半会我又哪里挑得出来，且容我想想，你也看看相识的几位夫人家可有与月娘年纪相当的公子，若有，一并寻了画像一类的过来。”

“老爷忘了，那女子说需得叫月娘远嫁，才可避过这劫数，如此我怎还敢在青州城内寻觅。”张夫人叹道。

张府尹微一沉吟，道：“我记得你娘家尚有几门远房表亲在长安与姑苏等地，你明日寻了岳母问问，他们中可有合适的。”

张夫人长叹一声，颔首应道：“只能如此了，但愿月娘能跨过这道坎。”

黑夜如墨，虽是暮春，却也有了夏初的热暑，然而为爱女担惊受怕的心境仍是叫夫妇二人心中寒凉，但闻几声微弱的蝉鸣，混着月夜中的点点星光，令张府尹夫妇二人平添更多愁绪，然而夫妇二人所担忧的爱女此刻却正沉浸在对徐然的痴迷中，一心期盼着能与他成就美满良缘。

“姑娘的针法巧妙的很哩，这荷包上的秋雁绣得栩栩如生，跟真的一样，只是才一只雁不是太孤寂了吗？”小蘅低头瞧着月娘手中的荷包，嘻嘻笑道。

张月娘轻轻一笑，极是温柔，“送给徐公子必然得是好的，否则岂不是失礼。”

小蘅早已明白月娘的心意，当下亦只是笑道：“徐公子一表人才又对姑娘有救命之恩，若姑娘能与他成夫妻，倒也是极好的姻缘。”

张月娘双颊一红，羞涩道：“惯会说嘴，八字还没一撇，可别胡说。”小蘅听了，笑道：“我瞧着那徐公子也是对姑娘有意，不然为何日日问了姑娘近况，姑娘病时，他可是着急得很哩。”

张月娘心下一暖，因笑道：“嘴利的丫头，且叫你过过嘴瘾罢。”主仆二人便这般取笑打闹直至半夜方才歇下。

次日一早，张月娘寻了张鹤，说了几句闲话后便拿出袖管里藏着的小盒，道：“我知道哥哥与徐公子熟识，这盒子劳烦哥哥替我送给徐公子，只当谢他那日的救命之恩。”

张鹤眉间紧蹙，低头看了一眼木盒，道：“你一未出阁的姑娘怎可与男子私相授受，传扬出去未免损毁闺中清誉，况那日我与父亲备了厚礼相赠，父亲亦有意提拔与他，纵使救命之恩也当是报答尽了，你又何须再行此举？”

张月娘不免赧然，却仍是道：“你与父亲赠礼是表了张家的意，可毕竟徐公子救的是我，有道是知恩莫忘报，你与父亲日日教着的道理，我记着呢，如今总不能不亲自答谢一番。”

张鹤略一思索，仍是觉着不合礼数，张月娘不禁气恼道：“哥哥平日里说舍不得我这妹妹受委屈，今日妹妹只托你办这一件小事你便再三推诿，来日我若有了夫家受些甚么委屈，想也是没一个替我出头讨公道的。”

张鹤一听这话，急道：“我此生便只有你这么一个妹子，怎会叫你沦落到受人欺辱的境地。罢了罢了，我替你送便是，只这事可一不可二，总归要顾着你自己的名声。”张月娘见张鹤答应了，哪顾得来以后，当下便是满口笑着应了。

却说张鹤择了一日寻徐然出来，两人饮了几杯后，张鹤有些难为情的说道：“徐兄那日救了舍妹，张家上下感激不尽，只舍妹是个犟脾气，偏生说要亲自答谢徐兄一番才不负平日里学的做人道理。”

徐然一听这话，摆手道：“不过份内之事，张兄与令尊早先送了厚礼已是叫我愧怍，如今怎可叫姑娘亲自答谢，不可不可。”

张鹤一叹，道：“我也是这般说的，况她一深闺姑娘如斯作为不免损毁清誉，偏她执意如此，我也无奈何，这便替她做了‘答谢使’，还望徐兄收下这谢礼罢。”

张鹤一面说着一面将张月娘交给他的小盒递了过去，徐生推拒再三不成，又一想许是如上次一般的剑穗，便也安心落意地收了。

可待徐然回到家中将盒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卧着一枚绣工精致的荷包，心尖一跳，隐隐有了些猜测，但又一看荷包图案只是寻常的秋雁图，便只当自己多想了。

徐然将荷包与上次收到的剑穗一起小心翼翼的收进了箱里，转身回到案前捧了卷书读，却是静不下心来，折腾了几刻后索性搁下手中的书卷走到月洞窗前发呆。过了半日，又忽的转身走到箱子前开箱将张月娘赠的两样东西取出，分别一一佩上，这才又重新坐回案前读书。

张鹤回到家里，刚绕过水廊就见得张月娘站在那，似是等了许久，不禁笑道：“平日里不见你这妹子惦记，怎的今日发善心来这侯我？”

张月娘啐了他一口，道：“哥哥竟说胡话，但凡你有个头疼脑热的，我哪里不比嫂嫂心急，如今说出这等话，当真是白眼狼。”

张鹤哈哈一笑，轻轻一戳她脑门，道：“罢了罢了，只当我喝了几口黄汤说胡话罢，妹妹莫怪。”

张月娘打量了他一眼，问道：“哥哥跑去喝酒了？这青天白日的，叫父亲晓得可不得打你。”

张鹤闻言却是笑道：“还不是为了你这丫头，若非要替你送谢礼，我又何必大白日的寻了徐兄出来饮酒。”

张月娘闻言，些许忐忑的笑道：“瞧哥哥这样应是徐公子收下谢礼了？”张鹤道：“自然。”

又见张月娘面上表情有些紧张，不禁问道：“你那盒里装的是甚么？”

张月娘面上一红，有些不自然的说道：“不过是寻常的答谢礼，哥哥也知我平日里银钱不多，哪里送得起甚么名贵厚礼。”

张鹤想了想，又道：“我倒宁愿你送些银钱，也别学书里的姑娘送些不该送的。”

张月娘抿唇一笑，掩盖住那份尴尬，只道：“哥哥未免太小瞧妹妹，妹妹怎会有那不入流的心思，若你再胡说可别怪妹妹到嫂嫂跟前‘嚼舌根’。”

张鹤闻言一笑，心想自家妹子历来是个懂事知礼的，料来也不会有甚么糊涂心思，便也放了心，只与她互相讥刺取笑了几句便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张鹤一心想着自家妹子乖顺，却不曾想对于徐然一事张月娘却是离经叛道，先前所赠荷包不过是为了委婉的试探徐然是否真对自己有意，毕竟荷包此物多是用于定情，若徐然肯收下那便是对自己有意了，只不过如今听哥哥所说徐然虽是收下了却并未打开查看，否则哥哥还不“怒发冲冠”，如今只看徐然会不会将荷包退回便可知他心意。

这般一想，张月娘的心不免又悬了起来，下意识的用手紧紧攥住腰间佩着的荷包，只见品红色的锦缎上赫然绣着一只与徐然那枚荷包上一模一样的秋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