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客 第十四章 余生无欢

“我见他翻着白眼昏了过去，想试试他的鼻息，可谁知却遇上了他……”魏展年提及当时的情形依旧心有余悸，他的目光变得呆滞，“村长，我听到他喊我的名字，害怕极了。”

最后两个字让其他人的脸色变了样。

“阿年，其实他是——”

“妖怪，我知道。”梁岑想要把事情说破，不曾想被魏展年抢先一步，魏展年的语气平静，音调却有些颤栗。

那时突然出现的村长，要比妖怪吓人多了。

魏展年试探鼻息的手还未伸过去，就听得身后一个苍老而多喘的声音在呼唤他：“展年啊，怎么在这里……一鸣这是怎么了？”

村长凑上前来，西下的日光将村长的影子投照在尸体上，拉拽得像一面招魂幡，魏展年的气息几乎是瞬间屏住，他嗅到了一股腐木的苦涩气味。

“背背，倒、倒下了，眼睛闭上，不醒，不醒！”魏展年又装出蠢笨的模样，抖着身体哭诉，却净说些乱七八糟的零碎词句，让人听了都头大。

好在他骗过了村长。

村长的脸上是微浅而略带抚慰的笑容：“不用害怕，你只管先回家，我送他去医馆。”

他说着，把魏一鸣打横抱起来，朝着与十里周分离的一条岔路走：“小棠湾更近，我送他到那里医治。”

魏展年“咿咿啊啊”地比划，却是害怕露馅，不敢多拦，头脑里也是因为村长的出现而一片混乱，等他回想过来，早已不见村长的踪影。

他像是一下子被扔进了冰窖：平时走路都难利索的村长，却能抱着魏一鸣健步如飞……

天黑的时候，魏一鸣却完好无损地回到了麻油作坊，他刚踏入魏家的大门，原本在廓道里呆呆坐着的魏展年突然嚎了一嗓子，继而连滚带爬地哭着往屋里躲，把院子里忙活的魏德来兄弟吓了一大跳。

“你又犯的什么疯！”魏德来气也是气，恼又恼不得，恨斥一声，剩下的只有无奈。

“爹，二叔，我回来了。”魏一鸣全无异常，打过招呼便朝屋里观望，正好和魏展年对视一眼，他便微笑着回应，“大哥，我回来了。”

那个笑容很熟悉，魏展年一时想不出从谁的脸上看到过，但可以肯定，绝对不会是魏一鸣。

一夜惊梦。

第二天清早，魏展年偷摸起来，扒在窗户边上，透过那一层薄薄的窗纱，他看到魏一鸣又像往常一样在煞车，等他煞好了货物，魏德来又与他说了几句话，这才看到他赶着车离开了家。

魏一鸣的死讯传来，心中的彷徨戛然而止。

他坐在庭阶前吹纸风车，听着来传口信的人描述魏一鸣的死状如何如何骇人，听着他爹和魏德有哭天抢地，衬着扇叶的哗啦声响，更为聒噪。

“魏展年，你弟弟，魏一鸣死了……”肩膀上突然落下一只手，魏展年痴愣愣地扭头，正好看到报信人在脖子上比划一记手刀。

“爹，哭，叔叔，哭。”魏展年说着说着，也是一副被吓哭的模样。

梁岑的娘变成厉鬼，厉鬼杀了魏一鸣，这个消息查不出源头，却在十里周风一样的传开了。魏德来和魏德有集结了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冲向梁家，而对此一无所知的梁岑也被他们绑到了祠堂，

直到村长受储月之托来魏家说情。

一村之长，魏家人再怎么闹也得给他面子。村长好声好气地安抚着魏德来，劝解的话说了好半天，临走前又递给魏展年一个打得四四方方的纸包：“这块枣子糕拿去吃，别害怕了。”

在父亲和叔叔的客套声中，魏展年注意到的是村长的笑容，那种嘴角微微勾起，温和却又诡异的笑，他终于想起来是在谁的脸上见过了，正是村长。

魏一鸣早在前一天就死了。

化作人形的树妖并没有把他送去医馆，那条偏离十里周的岔路紧挨着的荒地，就是十里周的坟地，他试了试魏一鸣的鼻息，虽微弱但着实是一息尚存，便毫不客气地吸食干净他浑身的血液。

为了撇清关系，他抱着枯竭的死人皮囊走进了坟地，夕阳入山，坟地里听不到一丝声响，他的身体自腰以下悉数化为枝干，扎入地表，向着地下肆意延展。

他在试探每一座墓穴，直至触碰到万萍儿的那一座，惊讶之余，他还有些喜不自胜，脸上再次露出愉悦的笑容。

空坟。

地下潜伸的错节掘开了坟墓，枝干像章鱼的触足一样拍打着周遭的泥土，周遭的脚印很快就被松软的土层掩埋，而他则将尸体扔进了空空的坟墓里。

厉鬼杀人的计划到此便完成了一多半。

树妖收起身下枝干长叶，摇身一变，就幻形成魏一鸣的模样，向着十里周唯一的那间麻油作坊走去。

次日他赶早从魏家离开，等村民们知道坟地的异常时，他已将尸体丢弃到别处，而尸体被发现的现场又是一片糟乱，人们从未见过这样惨烈骇人的死法，谁也不会在意喊出那一声“厉鬼杀人”的小孩子是多么陌生，更不会有人注意他在人群中转了个弯儿，接着就“嗖”的一下不见了。

“如此看来，从梁夫人坟墓被挖开到梁岑受村民攻击，都是那只树妖计划内的事情。”介书迟思量着，又看向储月，“他甚至想借我的手除掉你。”

燕槐序这时候插话进来：“不是除掉，是吞并，近来十里周雨水丰沛，是树妖增修功力的好时机，他以贪噬同类精元而苟活，活得不见多长久，妖力却远在我与储月之上，他又是个树妖，得享大地神之灵力，对世间万物本态的感知都要比我们更强，他能敏锐地捕捉到同类的妖气，而我们却难发现他……”

介书迟连忙摆手：“我可是一眼就瞧出来了，所以才去祠堂救你的！”

“你救人的法子也太特别，差点就要了他的命哪！”梁岑倒也没夸张，就当时的情形，换了谁都不会觉得介书迟是出手救人。

“小屁孩懂什么，这就是苦肉计，刚才不也——”他一时说得太过得意，反应过来难免尴尬，只得清了清嗓子，赶紧刹住，“情急之中就不要在乎方式方法了。”

“梁岑，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连累你和萍婶。”魏展年第一次和梁岑说句完整的话，却是头也不敢抬，眼也不敢望过去，就连嗫嚅的嘴唇都有些发白。

梁岑舔了舔嘴唇，又抹搭一下眼皮，用这一堆的小动作来缓解自我的紧张。

“她是跳崖自杀的，并没有葬进坟里。”梁岑又深呼一口气，在魏展年的惊诧中把话说完。

介书迟怕他们又把话题扯远，就追问魏展年：“魏德有又是怎么死的？”

“不知道。”魏展年却是摇着头，说出一句更让其余人匪夷所思的话，“我和爹看到他时，他就已经挂在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