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客 第十章 扑朔迷离

死的人正是魏德有。

魏德有的尸体被一根粗麻绳悬挂在房梁上，谁也不敢上前去。

两天不到，兄弟和儿子相继去世，魏德来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当场昏死过去，门外门里乱哄哄一片，魏展年瘫坐在他爹旁边，哭得肩膀一抖一抖地颤动，直到看见梁岑和储月，这才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路踉跄着跑过来。

魏展年人虽痴傻如小儿，但是身体毕竟是二十多岁的青年人，一个猛子扑进梁岑的怀里，梁岑年少弱骨哪里承接得住，险些连他也绊倒，好在是介书迟和储月急忙搭了把手，介书迟见他招架得吃力，索性攥住魏展年的胳膊将人扳到自己脸前：“别害怕，别害怕。”

介书迟走进堂屋，先是去查看魏德来的脉息：“没事，他吓昏了。”

“来个人，帮忙把他解下来啊。”介书迟刚一开口，那些原本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立刻怪噫一声，一窝蜂似的跑走了。

气得介书迟忍不住骂了句粗口。

“小酒，你去掐魏大伯人中。”梁岑说着，挽起袖子走到介书迟身边，“我们俩来。”

梁岑年少，但好歹也是个助力，两人铆足了劲，终于把魏德有的尸体放到了地面上，过了一会儿，储月也把魏德来掐醒了。

“呜……爹……”魏展年摩挲着两只手掌，哭哼哼地走上前扶魏德来。

“我的弟兄啊，你怎么好寻了短见！”魏德来看到一旁的尸体，遂是一翻身，哭得更为悲恸，“一鸣不在了，你又走了，让我怎么活啊！”

这时介书迟已将尸体查验过一遍，笃定道：“他不是自杀，而是被人用绳子勒死，又吊上房梁的。”

在场的人除了介书迟，通通是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你们仔细看，”介书迟蹲着身子，抬翻起魏德有的下颌，“他的脖子上两处伤痕，一处在喉管，颜色较深，一处在下颚，颜色较浅，显然喉管的伤力度大于下颚，而他若是吊死的，致命伤怎么可能有两处。”

魏德有既然不是自杀，魏德来就得去镇上报官。梁岑便主动留下来帮忙照看魏展年，可他记挂着家里的燕子，就请介书迟先回去看看。

“阿年有我陪着他就行了，小酒你先回家吧。”尽管知道储月不是“姜小酒”，梁岑还是惦念着她胆小怕事，堂屋里躺着个死人，她多少不会好受。

储月的确是不想待在魏家，可是悬案未破，她留下来，起码也能多份人力：“我留下来——”

“肚子饿，吃。”储月的话没说完，一旁傻愣愣的魏展年摸摸肚子，而后巴巴地望向储月和梁岑。

他的另一只手里，握着五颗栗肉大小的兽骨头，骨头的面都被摩挲得光滑透亮，这是他唯一会玩的游戏，抓拐，高高的抛起一颗，在其落下的同时抓取散落在地面的其他几颗，储月曾是一遍又一遍地演示，终于把他教会，而那副拐子，也是她一点点打磨过，送给魏展年的。

魏展年视如珍宝，即便是不玩游戏，也常常把拐子带在身上。

储月微微叹口气，拾过魏展年摸抚肚子的手，轻轻拍两下他的掌心：“阿年乖，别乱跑，我这就去给你做好吃的。”

“唔嗯。”魏展年傻是傻了些，人倒是听话，储月让他老实待着，他就认真地点了点头。

储月和梁岑递个眼神，自己则转身向着厨房去，梁岑注意到她的身形在行动了两三步之后骤然一挫，很快地又恢复了正常，只是走路时明显有些缓慢，好像在思考着问题，他便本能地问了一句：“小酒？”

“哦没事，脚崴了一下。”储月头也没回，旋即快步去了厨房。

魏家一连两人死于非命，麻油作坊成了这个小村庄最忌讳的话题，流言蜚语亦是漫天四散，平日里有说有笑的村民，现在个个闭门不出，生怕招惹上晦气东西。

“如此也好，免得他们帮倒忙。”大街上空荡荡的，介书迟反而是舒心不少，树妖被消灭，村长的去向就成了个暂时不必戳破的窗户纸，一旦有好事的人去村长面前多舌，那么魏家的命案没解决，村长这一档子事情又要闹得人心惶惶了。

想至此，介书迟不禁有些恼悔，没想到这么一个破烂的小地方，居然能藏纳不少精怪，甚至险些让他送了命，早知道他就不该接掌门人给的任务……任务！介书迟猛地朝自己额头上拍了一巴掌：“坏了坏了！”

来到十里周，他是有任务在身的。

掌门人要他来十里周寻一位故人，可他刚到此地就因为燕子跟树妖纠缠上，后来又插手魏家的命案，到现在也没能顾上去找那位故人。

眼下家家户户大门紧锁，他想打听也没处打听了，只得是自责着往梁家走，心说等再见到梁岑定要问个明细。

“嚯，恢复得这么快？！”隔着篱笆墙，介书迟便看到又化成人形在院中汲水的燕槐序，“是你天生神力还是我的药有神效？”

院里的燕槐序走过来给他开了门：“多谢，可是梁岑呢？”

“魏家离不开人，他帮忙照看一下，又不放心你，就让我先回来。”介书迟从储粮缸的盖顶上拿了根萝卜，在怀里擦干净啃了两口，“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好了，早知道我就留在魏家。”

燕槐序的脸上却添三分愀然：“梁岑他一个人……安全吗？”

虽不知道介书迟的根底，但是比起魏家的人，燕槐序还是相信梁岑跟在介书迟身边好一些。

“有人陪着他，是他的好朋友。”介书迟不慌不忙，未入窖封藏过的萝卜颇为辛辣，吃得他忍不住嗦气，“呼——说起来，你啊，呼——你和梁岑挺熟——不行，太辣了太辣了！”

介书迟将没啃完的萝卜一扔，三步并作两步跑向燕槐序身边的水桶，舀出一瓢凉水就往嘴里灌，“咕咚咕咚”的声响在这个转凉的天儿里，听起来冰得慌。

一瓢凉水下肚，撑得介书迟打了个嗝。

“这水是涮洗抹布的……”燕槐序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介书迟一连串的动作麻利又迅疾，他根本来不及阻拦，对方已经喝完了。

介书迟拿着葫芦水瓢的手明显有些抖。

“你、不、早、说……”介书迟艰难地吐出四个字，随即一扭头，捂着肚子干呕不止。

燕槐序无奈地摇摇头，并举二指，对准介书迟的侧腰和后背戳点了几下，介书迟当即“哇”的一声，这才将喝进去的脏水全都吐了出来。

介书迟遭罪不轻，燕槐序帮他拍打好半天才见他缓过一口气，哑着嗓子回应道：“以后记得有话就快说啊……嗝。”

燕槐序去倒了一碗温热的水给他漱口，继而说起自己和梁岑的故事：“梁岑很小的时候，救过我的命，打那以后，我每年都会到他家来，屋檐下的燕子窝看到没，就是我垒出来的，不过我现在的样子，他是第一次见，所以对我来说，他是旧相识，对他而言，我还是个陌生人。”

介书迟端着碗，心想，那小子还说燕子是祥瑞呢，也没见给他家带来多大的福气。

“民间喜闻燕鸣，觉得那是祥瑞之声，不知是否因为我来的时节有悖天道，也没能给他带来多少福气。”燕槐序将头低埋，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梁岑家的日子一直不太好过，本以为这次我得化人形，好歹能接济他一些，没成想才来村子，他就受人构陷，险些遇害。”

“世事无常，再说你不也去救他吗？”介书迟冷不丁地被燕槐序说中心事，手一颤，差点儿把碗给摔了，“他现在很安全，倒是找他麻烦的那户人家，一天一宿，死了俩了。”

“什么，魏家又死人了？！”

介书迟的“嗯”字还没从嘴里发出来，人就被燕槐序拽出了门——

“喂喂喂你急急忙忙的干什么？！他没事，真的没事，你走慢点我跟不上！”

燕槐序哪管他这些说辞，拽着人就是一路疾跑，心下只想快点看到梁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