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之浮生叹 白首诺 空欢喜（拾）

战争结束了，所有人都垂头丧气，他们丢了手中的兵器，丢了身后的家园，他们在侵略他们国土的敌人面前低了头，骨气没了，边疆守不住了。

所有人都迫切着想回家，没有人知道等待他们的，是比厮杀更加残酷的事情，他们被聚到一个深深的大坑旁边，敌人举着长戟，逼着他们跳下去，不肯跳下去的，被好几个人刺穿了身体高高挑起，扔进了坑里。

剩下的人忘记的反抗，他们跳了坑，沙土一点一点掩埋着他们，那么多人，哭喊着，求救着，声嘶力竭，无间炼狱，不过如此。

他站在边上呆呆的看着曾经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他抓不住他们，他，谁都救不了。

题记

晚饭后，村子里的女人们都三三两两的散去了，零星的还可以听到她们的对话，可以看到她们脸上欢喜的笑容。

“我看在僵持一段时间就能回来了吧，从前也是这样的……”

“是啊，是啊。我还裁了新夏衣给我家那口子，早点回来，还可以赶上穿。”

“我看你念的不是那件衣服，是想你家那口了吧！”

“我呸，难道你不想啊……”

……

一字一句，敲进我的心间，我突然有种很无力的感觉，心里知道她们思念的人再也回不来了，我却在一旁看着，什么都不能做，就连真相都没办法告诉她们。难道这次让我来到世间，就是为了看世事无常，悲欢离合的吗？

正在发愣，荷花就来到我身边，挽住我的胳膊，拉着我到屋顶上乘凉。我看着她攀爬屋顶那熟练的动作很是惊讶。等我爬上去后，看看身后跟着的赵默，用眼神询问他，你媳妇一向如此吗？

赵默宠溺的看着荷花，无奈的摇摇头，显然，他拿他的小妻子很是没办法。我走到荷花身边，然后坐下，晚上微风习习，很是凉爽。仰头看天，天上难得繁星闪烁，很是美丽。

我偏头问荷花：“你时常爬屋顶吗？”

荷花看着天上的繁星，微笑着回答：“我会爬屋顶，还是默哥哥教的呢。我们两家是邻居，他小时候没少带着我疯玩，他一个人怕挨打，每次爬树偷果子，下河摸鱼总是要带着我，拿我做挡箭牌。被赵婶子发现了，就嚷嚷是我死活缠着他要出去玩的。那时候，我最大的爱好就是爬在墙头上，看赵婶子拿着笤帚满院子追着打他。”荷花怕我不知道赵婶子是谁，由解释了一句，赵婶子就是默哥哥的妈妈，我的婆婆。

我觉得这一点都不像赵默那块石头，我看看坐在荷花旁边的赵默，故意问荷花：“一点看不出来，他小时候那么调皮啊。”

荷花来了兴致，侃侃而谈：“可不是吗？小时候他可没少打过架，干了不少恶作剧。有次，他把红薯烤的烫烫的，然后扔在水里凉了一下子，就拿出来给李奶奶家的大土狗土根吃。你不知道，那红薯外边是凉了，里面还是滚烫滚烫的，烫得土根一直在地上打滚，半天缓不过来。再后来李奶奶家的那条狗见到默哥哥就绕道走。”

荷花意犹未尽，继续和我揭赵默的丑事：“还有还有，默哥哥老爱到屋后面的河塘里摸鱼，可是赵婶子怕水太深危险不让他去。默哥哥就来哄骗我，说河塘里的莲子熟了，带我去给我摘莲子吃。每次去了就叫我给他看衣服放风，看着赵婶子有没有来这边。结果一个下午，他就在河里打滚摸鱼，一颗莲子都没有给我摘过。我当时多好骗啊，每次回来都说着再也不和他去河塘玩了，可是每次又被他骗去。整整三年，我给他看了那么多次衣服，默哥哥却连一颗莲子都没有给我摘过呢。”

说到这里，荷花望着远方失神的说了一句：“默哥哥那时候老是说我给你摘莲子吃，你长大后嫁给我吧。我一个莲子都没吃到，可是，后来我还是嫁给了默哥哥。这次回来，一定要和默哥哥要莲子吃。”

此刻就坐在荷花身边的赵默神情悲伤，他颤颤巍巍的伸手想拥抱荷花，可是他一伸手，就穿过了荷花的身体，怎么也触碰不到。他一穿过荷花的身体，荷花就冷得打了个寒颤。赵默悲伤的看了看我，然后轻轻抚摸着荷花的影子，就那么维持着那个的姿势，一动不动，他再也不能拥抱她了。

我问荷花：“赵默后来怎么就变得那么沉默了？”

荷花顿了顿，然后声音没有刚才的欢快：“那年我九岁默哥哥十二岁，秦国打了过来，官府来征兵，我爹和赵大叔都在名册上，我娘生我时大出血走了，我爹很爱我娘没有再娶，可是爹走了就没人照顾我了，于是我就住进了默哥哥家。整整打了一年，村里人都回来了，可是我爹没回来，赵大叔也没回来。”

荷花神色悲伤，我看着对她说：“不想说就不要再说了。”

荷花摇摇头，对我说：“好久没有和人聊天了，不说出来挺难受的，你肯听我讲吗？”

我冲着她点点头，微微笑了一下。

荷花继续讲：“后来，村里有闲言闲语传了出来，说我是扫把星，克死了我娘和我爹，住进了赵大叔家结果又克死了赵大叔，不然怎么好好的全村人都回来了，就我爹和赵大叔没有回来呢？默哥哥那时候堵了好几家的烟囱，被人找上门告状，赵婶子当着那几家的面狠狠打了默哥哥一顿，然后让他跪在院子里没给他吃晚饭。半夜，我偷偷溜出去把晚饭藏起来的馒头给默哥哥吃。我看着他胳膊还有腿上有好多道红印子，难过得哭了，默哥哥笑着告诉我一点都不疼，当时他叫得那么大声是让赵婶子心疼，少挨几下打，其实一点都不疼的。”

荷花说到这里，眼角有一滴泪，顺着腮边慢慢流了下来，双手环膝，说了这么一句话：“其实我知道的，默哥哥堵得那几家烟囱就是到处传我是扫把星的人。他不说，我也不说，可是我心里很明白，那顿打是为了我才挨的。”

我看着赵默听完愣了一下，显然他不知道他的小妻子这么聪明。荷花继续讲着：“赵婶子其实是很难过的，可是她怕我难过，在我面前从来不露出难过的表情，依旧和从前一样疼我。我在心里是真心把赵婶子当做娘亲一样看待的。默哥哥从这以后就不再调皮了，越来越沉默懂事，不再逃课乖乖的去了学堂上学，功课是村子里最好的，夫子都夸默哥哥聪明。赵婶子越发辛苦，揽了好多绣活，白天我和赵婶子在田里干活，晚上一起做绣活，就希望多赚点钱，可以让默哥哥去城里上好的学堂。”

荷花抬头看看天空的繁星，半天才低下头，继续说着：“五年前，赵婶子劳累过度，得了重病，后来，后来……”荷花沉默了好久，才接着说，“后来就剩下默哥哥和我两个人相依为命了。我每天都是开开心心，因为爹爹曾经说过，娘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们要过得开开心心的，她才会放心。我不太识字没读过什么书，所以我想我爹说得是对的。后来我想，默哥哥的爹娘和我的爹娘都在天上看着我们，我们要快快乐乐的生活，他们才会安心。所以，我会很快乐很快乐的生活下去，会努力幸福下去。”

一时之间，我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话来安慰荷花。赵默坐在旁边看着荷花的侧脸，眼神悲伤。荷花倒是朝我眨眨眼，笑容依旧甜美，然后说：“不要和默哥哥说我爬屋顶的事情啊，他老是怕危险不让我爬屋顶的，他要是知道了回来后会罚我的。”

我回头看看赵默，冲着荷花点点头，心里想着我说不说他都知道了。荷花突然站起来，双手合成喇叭，对着天空大喊：“默哥哥，我很好，不要担心我！你要照顾好你自己！早点回来啊！”

赵默很是难过得摸了摸荷花的影子，喃喃自语道：“对不起，我不能陪你一辈子。”

我们从屋顶下来时夜已经深了，荷花打着哈欠把我送到南边的空房，然后笑着对我说：“我困了，咱们两明天继续聊。”依旧是没心没肺的样子。

我没有睡，也没点灯，在一片黑暗里坐在桌子旁等人。一个时辰后，赵默出现了，我问：“现在要走了吗？”

赵默点点头，又怕我看不见说：“鬼差已经追过来了。”

我又问他：“荷花呢？”

赵默说：“我的傻丫头睡了，睡得很熟，笑容很甜，样子真好看。”明明是一句情话，却说得那么难过。

我和赵默走到院子中央，不出片刻便有鬼差追来，是个新人我不太记得名字，看到站在赵默身边的我，鬼差愣了愣，然后说：“孟大人你怎么在这里？阎王和崔大人找了您好久呢。崔大人很是着急，在到处找您呢。”

我一听很是激动的问他：“崔府君他在哪？快快带我和他回去，我回不去。”

鬼差说：“崔大人和灵海帝君上来了，现在到了邯郸，说是孟大人您可能在这一带，所以崔大人上来找您了。”

我一听摆摆手说：“啊，那你光带他走吧，我要去邯郸，就先不回去了。他也算我的朋友，你一路上多照顾着，回去见了小黑小白，告他们一声，带他见阎王老头子的时候，就说是我托他照顾我这么长时间的，并非是他自己逃避鬼差的，记住了啊，办好了回去请你喝酒。”

我扭头看了着荷花睡得屋子，想了想，问小鬼差从他官服上撕了一块布下来，然后用厨房里的碳在上面写了几个字，带出来给了赵默然后说：“到时候你把这个给阎王，阎王一定会满足你一个不过分的要求的。就是脱离轮回，做个鬼差也是没问题。”

赵默看着布条，紧紧攥在手里，然后说：“我可不可以向阎王求别人的命运，我只有一个心愿，就希望荷花这辈子可以喜乐无忧。”

我朝他郑重的点点头，目送他们离开，赵默一直看着荷花的屋子，嘴里喃喃了一句：“我的傻丫头，看见荷包里的和离书，会不会气得烧房子呢？”

那一句话我听得真切，却是半天回不过神来，那荷包里装得信，竟然是赵默写得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