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之浮生叹 白首诺 空欢喜（壹）

她坐在小村村口的大树下，一边缝着一件衣服，一边在等着谁，嘴里哼着愉快的小调。

阳光透过树叶照射下了，在地上留下斑驳的影子，知了在一声一声的叫着，这是小山村平静的夏日中的一日。日如往昔那般平静，影子被慢慢拉长，夕阳西下，她手中的衣服快做完了。

这是她守在村口的第三个午后，她记得他临走时说过，荷花开了，他就回来。这几日，村边河塘里的荷花开得正好。

题记

此处山丘环绕，河水清清，河边有个红衣姑娘用手捧着喝水，清澈的河水映出姑娘的模样，红色的绢帛长裙有些脏，皱皱巴巴，一看就是好多天没有换洗过衣服了。头发就那么散披在背后，上面还沾着一些草屑，脸上还有一抹灰色的泥渍。

这个狼狈不堪，显然是逃亡了许久，刚刚才找到地方歇息下来的姑娘就是孟姬我了，地府掌管三生石和鬼魂投生的仙官。为什么会如此狼狈呢？要从五天前说起来。

我私放田辟彊去找已经喝了孟婆汤忘却前生已经轮回转世的钟离春，结果被崔府君拦住。田辟彊怎么求情他都不允，让鬼差强制灌了孟婆汤给田辟彊，压着他投胎了。

当时我看着崔府君如此冷血，不通情理的做法，心里难过异常，总觉得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他走过来一脸不安的看着我，我想起刚刚田辟彊向他跪下时的卑微被他拒绝时的难过，一挥手，啪的一声，扇了崔府君一巴掌。周围静了下来，我甚至还听到了有鬼差倒吸冷气和咽口水的声音。

崔府君一脸悲伤，轻轻拽住我的衣袖，略带委屈的声音叫我：“阿孟，今天情况特殊，是……”

我一挥手，甩开了崔府君拉着我衣袖的手，正气凛然的说：“不劳崔大人费心了，鞭笞之刑我自己去阎王处领取，现在就去。”说完，我转身就离开了，想着去阎王那里说完，阎王顶多口头责备两句，然后我再装装委屈，阎王一看我这么一个在地府里一直欺负人的人都受委屈了，转过身一定教训崔府君这个小白脸。

我在来的路上一直想着吼吼说过的话，认错要态度诚恳，一定要先声夺人，催人泪下，惩罚能说多重就多重，要一气呵成，中间不要给你上司说话的机会，你自我检讨这么做下来，你的上司也就不好说你什么了。装委屈要懂得低头，你一直低着头，别人就会觉得你弱势，同情分是大大的有啊。

可惜我流年不利，时运不济，正好撞枪口上了。到了大殿门口，正好是牛头马面当值，平时厮混惯了，也没通报，直接就给我放行了。我心里琢磨着怎么个一气呵成，一进大殿，就直接跪在殿下，给阎王磕了一个头，深吸一口气，准备说着路上想好的说辞。

结果阎王先开口了：“阿孟啊，什么事站起来说，怎么好好的行这么大礼啊。”

我想着吼吼说过的话，要低头才能显得你委屈你是弱者。我头也不抬，也不起身，语气沉痛的说：“阿孟有错，阿孟辜负阎王厚望，只因犯人事出有因其情可悯，动了慈悲之心，差点私放了犯人铸成大错，幸得崔府君及时让人制住了我，才没有出了什么差错。阿孟，恳请阎王责罚阿孟，以示咱们阴司公正执法。阿孟自请鞭笞之刑。”我讲完在心里暗赞，恩，语气表情都很到位。

结果上头有一个年轻陌生的男子声音响起：“素闻阴司执法严明，没想到阴司官员本身觉悟这么高，阎王一定要给这位姑娘一个机会，来成全她以示效尤的心意。”话语里明显透着煽风点火的味道。

我一愣，刚刚一直没抬头，不知道阎王殿今天来人了，听到陌生的声音，立刻抬起头来，便看见阎王旁边坐着一个年轻小子，不过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样貌长得比姑娘都精致，青色长袍，头发散披在背后，坐姿懒散，怎么看怎么都像是个纨绔子弟。阎王在一旁一个劲的朝我使眼色。那年轻男子轻声咳嗽了一声。

阎王连忙正了正表情，一本正经的对我说：“既然没有造成什么过错，你也已经已知错，又是初犯，念你一片悔改之心，就罚你面壁思过吧，下不为例啊。”一边说一边冲我眨眼睛。

我连忙起身正准备说谢阎王责罚的时候，那个轻浮讨厌的声音又响起来了：“阎王顾念小辈固然是好的，可是犯错不罚这样有失公正啊。刚刚这位姑娘自请鞭刑，我觉得很是深明大义。这件事我一定向西王母汇报，也正一正天上的风气，阎王觉得呢？”

坐上的纨绔子弟笑容贱贱的，语气嚣张，还朝我这边摆了一个挑衅的表情，那张脸上分明写着你来打我呀。我觉得是可忍，姐不可忍！我不揍他对不起天地良心。正准备卷起袖子冲上前揍他。可是突然觉得有人从背后拉了我一把，我一回头，就看见崔府君神情严肃的站在我身后。

他一把我拉到身后，然后对着上坐的阎王说：“下官立刻押着孟姬去行刑，阎王，下官告退了。”说完，拉着我准备走人。

坐在上座的纨绔子弟立刻从座位上跳了下来，快步移到崔府君身边，搭着崔府君的肩，脑袋凑到我和崔府君中间，语气轻佻的说：“崔判官，我还没有见识过地府行刑是什么样子？听说地府的鞭子上都带有倒刺的，一鞭子下去，嘶……”那纨绔子弟倒吸一口冷气，然后面朝着我又说，“据说就是皮开肉绽，一顿鞭刑下去，浑身上下可以没有一处好肉啊。带我参观一下吧。”

崔府君右手拽着我的衣袖，用左手推开纨绔子弟的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朝后走了两步，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对着他义正言辞的说：“灵海帝君，刑司间乃是阴司的重要之地，不是闲杂人员参观旅游之所，概不对外开放。灵海帝君，你要是没什么其他事，我们就先行退下了。”

说完，崔府君对着身后的牛头马面说：“阿傍，阿防，你们在门口守好了，要禁止不相干人员擅自探访阴司各处！”我看见那个被崔府君称为灵海帝君的纨绔子弟用手揉揉鼻子，耸了一下肩，然后又回去和阎王喝茶了。就好像刚刚说话的不是他，我朝他瞪了一眼，才和崔府君转身离开。

一路上，崔府君跟在我身后小心翼翼的拉着我的衣袖，我也不回头，用生硬的语气对着身后的崔府君说：“哎，崔府君，我告诉你，你要是真的用鞭子抽我，咱们一千多年的交情可就完蛋了，我以后再也不会理你了。”

我说完等着崔府君回答，可是他半天不说话，我心里有些害怕了，心里想着难道崔府君刚刚被我打了一巴掌，心里真生怨气了，想要公报私仇，真要打我啊。我停住脚步回头看他，就看见崔府君右边的脸上还有五道明显的红印子，衬得他的脸越发白皙了，眼睛水汪汪的盯着我，嘴巴紧紧抿着，我被他看得心里发慌，哆哆嗦嗦的说：“刚刚是我莽撞了，不该那么，恩，那么打你耳光的，但是，但是你不能公报私仇啊……”

我还没说完，崔府君就开口了，语调委屈，神色可怜：“阿孟，你刚刚打得好疼啊，我都从来不舍得这么打你啊。”

我看着他如此委屈的表情，觉得刚刚着实是自己过分了，刚想要安慰他，就听见他又紧接着说，“阿孟，刚刚好多鬼差都看见了你那么凶的样子，你肯定是嫁不出去了，怎么办啊。”我深吸一口气，忍住想要再打他一顿的冲动，扭头朝刑司间快步走去。

进了刑司间，我挥挥手，对着看守刑房的小鬼差说，把门收好了，不许放外人进来，小鬼差点点头，弯着腰出去了，临走还贴心的把门关上了。我看着没人了，直接坐在了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对崔府君说：“行刑吧，抽得声音响一些，让外人看看咱们这里的法纪多严明。”

“阿孟，挥鞭子好累的。要不咱们在这里坐一会就走吧。”崔府君一听说要挥鞭子就愁眉苦脸起来，也是，地府的鞭子种九千九百九十九斤，挥鞭子是个体力活，我觉得对施刑的人也是一种变相体罚啊。

“坐一会，没响声，别人怎么知道我受罚了啊，你不去难道我去啊，你见过自己抽自己的吗？快去快去。我先休息会，刚刚走了那么久，累死了。”我朝着崔府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崔府君走过去拿起鞭子，就朝墙上甩去，啪一声，屋子摇晃了几下。这屋子常年没有用过，房梁上全是灰，这么一下直接把灰尘全都晃了下来。我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从椅子上跳起来，走到崔府君跟前，踹了他一脚，“你是要拆房子吗？鞭子往地上抽，你倒好，直接往墙上抽，是想打不过我，要把房子弄塌了，活埋了我？”

崔府君嘿嘿笑了：“阿孟，我这不是没经验吗？要不算了吧，你看看这满屋的灰尘，吸得多了，我会得肺痨的。你忍心我英年早逝么？”

我被他说的英年早逝四个字给逗笑了：“你都活了几千年了，别人都不知道轮回了多少次了，你还英年，你个万年小老头。”

“我是活了好久了，可是我长得年轻啊。对不对啊，阿孟。”崔府君对着我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笑得灿烂。

是啊，长得真年轻。这么看，还是个年华双十的大男孩，刚刚过了弱冠之年行了冠礼之人，偏笑起来，又带着调皮和稚气。

本来刚刚还在生气的我，被他这么一闹，已经不气了。两个人站在满是灰尘的屋子里，没心没肺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