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夕阳下的血红 第三章

二狗回到帐篷里，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

“你今天下午又没去挑水，我过去帮你挑过了。”

“嗯。”

“老是不去也不是事吧，你总得干点活吧，我虽然没意见帮你做掉，但你也得吃东西吧，到时候不好面对大家，对不对？”

“嗯。”

“六个多月了，还没缓过来？”

这次对方沉默了，似乎连“嗯”一声的兴趣也没有了。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到底要怎样，我们是好兄弟，但我不会一直这样陪你的。”徐世凯看他像个木头人，心里顿觉得十分别扭。

“你知道我家里只剩下我奶奶了，我一天得去照顾她……”

“嗯。”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你也是个人啊，既然想活着就别这样行不行？冬天里冻馁了很多人，我不想说我做了什么，但求你赶快自我做个了断。到底要怎么样，如果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就趁早告诉大家，别让大家为你操心，这样自己不觉得羞愧吗?”

徐世凯有点怒不可遏，他生气了，就算是自己最好的好友，也不能这样任性吧，何况是非常时期，任性什么的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话一说出口，他又有些后悔，不是因为话说得有点重，是因为自己即将出发，如果自己离开，又有谁会帮他完成这些生活上力所能及的事情呢？

床上的人吸了一下鼻子：“你去就去吧，别管我了，我不可能一直这样子的。”

“那你应该是知道了”，二狗在房间里面找了一眼自己的入伍申请书，它正放在自己的床头角落里。他叹了一口气，道：“其实我也是没有想好如何和你告别。”

他抬起头来，看着床上那个瘦瘦高高的朋友，于是脸上露出一个干净的笑容。床上的的人正是肖遥，他正起身，从床上跳下来，踩在一双脏兮兮的鞋上，然后脱掉自己身上的大衣，露出自己身上的皱衣服。

“你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自己的。明天我去帮你也把水挑了，你也好好休息几天。”

肖遥走到外面，看了看远处。

春天的黄昏，太阳也已经不高了，一片云天都染上神秘的颜色，不像黄昏不像下午。外面还有未融完的积雪，新生的植被从近处看正在冒出，而远处依旧荒芜，对面有一条小小的水渠，汩汩的暗流慢慢发育着。

肖遥只看了一眼便草草离去，欣赏美景什么的是一种奢侈的事情，至少在这样痛苦的日子里。

“走，开饭了。”肖遥对阴暗的帐篷喊了一句，回头后，看到走过的难民们眼睛里是一望无际的灰色，脸上是营养不良的菜色，以及夹杂绝望的黑色。这些他也一样不缺。

“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徐世凯从帐篷里面出来是嘟囔着，按住了肖遥的头，二人脸上露出一些笑容。

徐世凯心里松了一口气，肖遥已经连续六个月这样子了，今天似乎好了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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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发生了件挺大的事，部队上正在招收预备役。

消息依旧是直升机带来的，在这不平凡的时间里，这种平凡的事来了一定程度上的轰动，部队里面的基础设施还是很齐全的，据说吃饱饭的同时还能够教这些士兵科学文化知识。

吃过饭，一群孩子们来到肖遥和二狗的帐篷里开所谓的会。由于肖遥和二狗是最后分帐篷的，只剩下一顶小帐篷，里面空间不算太大，安两张床铺，放点杂物和生活必需品，就没有其他空间了。正好这两人都快要十八岁，两个人互相帮助和照顾，住起来很方便。这一晚上，就参军这件事，有想法的孩子都来了，大家挤在帐篷前那顶微弱的白炽灯下，叽叽喳喳地讨论，讲个不停，也有木一点的孩子，只听别人说话，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气氛十分快活，像是从前没有老师看管的自习室。大家聚在一起就算不讨论，只是单纯地聊聊天，也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肖遥看着这些比自己小一点，或也大不到哪里去的孩子们，他们一模一样，都是战争夹缝的幸存者们，互相起了贱名，像是农村生活的一群土著孩子。他们都一样，都还在上不同程度的学，之后便没有了下文，令人不禁想起清朝末年的举人，废除科举考试后，工厂不会接纳他们，也不会种地谋生。

一切稚嫩还尚存，世界对于他们来说永远都是无比的浩瀚与广阔。

一片火烧云下，隆隆的炮声又再次响起，破烂不堪的城市废墟弥漫的硝烟久久不肯散去，在人为的作用下，它发出着阵阵怒吼，像是重锤，敲击每个听到的人的心脏，让人恐惧、迷茫和恐慌。

“二狗，你一定要去啦？铁了心啦？”一个胖乎乎戴眼镜的小胖子一本正经地问着，他似乎和二狗差不多大。

“嗯，我挺想去的，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去那干啥呀，部队迟早把你们这些人给送到佛祖面前”，三秃子嘟囔着“真是一点情商都没有。”

“去你的，三秃子，你就是怕死，待着能怎样，能去媳妇不？还是你对咱们哪位大娘图谋不轨？”柱子欺负完三秃子，引得众人哈哈大笑，只有三秃子一个人面红耳赤。

“你才图谋不轨……”，三秃子又嘟囔，骂了句脏话，不说话了。

“我觉得去当兵挺好的，没有书念总得找份事做一做。何况以前的预备役每天就有补助，反正我陪二狗。”铁蛋应该是这群孩子里最大的了，说的话很成熟。

“我妈不让我去……”平时不怎么说话的狗蛋有点无奈。

顿时，人群里仿佛找到战友了一般，同时附和。

“是啊，我妈也不让我去……”，“我爸说如果我交了申请书，就打断我的腿。”……

人群又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肖遥站在一旁，靠着桩子，一遍听着他们闲聊，一边看着远处。

“是什么时候喜欢看远处的？”徐世凯见他不说话，凑过来问。

肖遥笑了笑，也不说话。

是什么时候喜欢看远处的呢，大概是那天导弹轰炸的晚上吧，也可能是百无聊赖时养成的习惯，也可能是刚安顿下来的时候。

沈黎月……

“沈黎月？”

这三个字在心里和旁边徐世凯所说的刚好重合，像一道闪电，从脑海直击到心里。

她还活着吗？她人在哪里呢？她不会也……

肖遥回头望去，徐世凯也看着他。

“兄弟，听我说，我知道父母和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只是现在不应该去思考这些，它只会让你精神更加涣散。你需要的是振作一点，好好活着，就当是在延续他们的生命，足够了，真的，因为再多你我也没什么可以做的，这个世界不是游戏，不会分别人性命，如果可以我早就去复活我的家人了。”

肖遥定定地看着他，这人的眼中有不易察觉的忧伤。

“我现在只有我的奶奶，我去从军，有一部分是听说别人说军人的家属会被国家好好安置。而现在，我最放心不下的也就是你，我的兄弟，我没法留着你一个人这样子过活，你如果不振作，唉……”徐世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说的有点多了。

肖遥又别过头去，他感觉自己的鼻子酸酸的，不知是为何发酸，是自己吗，是为徐世凯的话吗，还是为自己杳无音讯的父母或者沈黎月呢？明知这一生他们可能与自己一点交集都没有了……

“喂，逍遥你呢，你有什么打算？明天庙里就选拔了”不知是谁问的，人群突然不说话了，大家的目光一下子忽然就投向了肖遥，仿佛在等待一位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之声音，各式各样的目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参军么？我……还是算了吧。

“不，我不想去。”他淡淡地道。

“看，我就说吧，还是有聪明人的，肖遥这个情商，就是高……”刚刚还像半只霜打的圆茄子的三秃子一下子来了兴致，兴冲冲地说着一些大家都不中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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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女生这边也讨论多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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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黎月，虽然我们彼此不相识，为什么，我却感到阵阵远处的呼唤，就像是星之声。

有时那种感觉就像是潮水从脑海出涌过来，遍布全身。

也许我本来可以把她的生日礼物送出去，然后试着表个白吧，万一她答应了呢？

我说，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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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对肖遥带来的，似乎就和再也见不到她一样严重，在那之前，他的生活是平淡无奇的，一个倩影闪进了自己的生活，有了她，平淡无奇的生活才足以有着味道，有了她，高三的病态生活才得以甘之若饴。那个小小的期待刚刚在某个地方亮起来，又想一个火星子在一秒内燃尽了。

等待的悲哀要比被拒绝的悲哀更难受，也许是这一分钟，又或者是下一分钟，她会出现在你的生活，毫无征兆的。只可惜，这一分钟后，你又不见她过来。

有时他会以为这是一场梦，于是睡下去，后来醒了，发现这世界还是像水下时一样满目疮痍，于是他承认了，这一切都是真的，也许自己真的该振作了，至少不能一直依靠别人，像个病人。

那个晚上从楼梯口滚下来，浑身疼痛，一样清晰着，告诉他这世界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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